本帖最后由 水菱 于 2015-8-4 00:09 编辑
“奶黄”是头驴，是一头很精瘦弱小的驴。是人民大公社那个年代被贺硷大队第二生产小队称做功臣的一头小母驴。 生我的那一年正赶“奶黄”牙长齐口，饲养员说它已经是满六岁了。“奶黄”是生产队里的母驴生下的，可能是老母驴生它时难产，或者是它在驴胎里早伤了胎气，“奶黄”生下后就没见好好的长个头，它完全没有关中道上的驴兄驴妹们那种高大的体型和匀称的结构，它前胸不宽广肋弓不开张，直到牙口长满，还宛如两三岁的矮小，它的体型就如同陕北的小毛驴或者新疆阿凡提骑着的那种袖珍驴。 这驴还没有“奶黄“的名字前，它是生产队里是最受人欺负的一头毛驴。犁地的活儿它根本拉不动，只能拉车，去到田里拉粪，饲养室往回拉土，夏收拉油菜和麦子，秋收拉玉米和大豆。只怨它身小力薄，常常见那黑灰色的驴脊梁被社员们抽打的一缕缕鞭痕，一道道的棍印儿。即就是挨打了，它的叫声也不洪亮，总是嘶哑的哭腔让人越打越恨：“吃了几年料咋就不见长个头，真是驴中的侏儒怪胎，还不如早点死去让社员们动点荤腥呢。”心眼硬的社员就这样诅咒着可怜的小毛驴，幸亏它不懂人话，要不真难想象貌丑体秽的它都会羞死几回回了。 如今回到村里还有人记得当年的“奶黄”，都说它是我们村上最乖的一头小驴子。没见过它踢娃娃胡撒欢，也没见过它调皮捣蛋耍熊奸，它一直温顺着性格，不论男女老幼，谁都可以使唤它，你吆喝它就跟你走。就连村里的妇人家出村去磨面，都要挑着它来驾车，“奶黄”拉车总是小心翼翼不紧不慢地走着，它的记性蛮好，只要领它出村，回村时你可以在车上睡大觉，它都能安安全全把你拉回家。 这头驴子为什么叫“奶黄”，源自于一个“白糖”的兽医。 那年小“奶黄”神差鬼使地怀孕了，就连粗心饲养员都不知道这是多会儿的事情。自怀孕，可怜的“奶黄”依然遭受着社员们的鞭打撕扯，没享受过一丝丝的体贴照顾，看着渐渐拢起来的驴肚子，硬说是“奶黄”贪吃懒动弹的后遗症。突然有一天，一个社员发现驴奶子鼓的出奇，而且发着淡淡黄色，这才想应该去公社的兽医站看一下医生。等饲养员把“奶黄”牵到兽医站，先是一个学徒娃为毛驴诊断，说是这驴得了一种“奶黄”的怪病，“奶黄”究竟是什么病，他自己也道不明白，反正那驴奶子已经很黄了。随后走来一位年龄大的兽医，他牵着驴溜了几溜，直接告诉饲养员，这驴马上要生产了，或许就在今晚上。饲养员不相信驴生娃，又问，该不会真是“奶黄”病吧，只见那年龄大的兽医冲着年轻的小兽医眼一瞪：“他说奶黄就奶黄，我说是要临盆了，信不信由你，赶快牵回家准备吧。” 就在那晚，小毛驴果然生下了一头小叫驴。生下的小叫驴见风就长，没过几天身体就超过了它妈的一半儿，欢实健壮，头颈高扬，而且眼大有神，体毛也传承了它母亲的特点，黑脊梁，白肚皮，白鼻子。从此这头小母驴就有了它别样的名字，也算的上是绰号了，叫“奶黄”。 村里人谁也想不到，这条看似病态的小个子驴，竟然能生下如此风流的驴娃子，真叫人吃惊不少，年龄大的庄稼人显摆了：“早就说这驴子不是一般的驴，果然呀，都说黑母鸡下的白鸡蛋，这驴子也一样，小驴子下的可是大驴娃呀！”可他们从前扬起鞭子的时候，打得比谁都要狠。 自生下第一个小驴娃后，小“奶黄”也就有了些许的地位了，生产队的人也不再打它骂它了，张口一个“奶黄”闭口一个“奶黄”，直到后来一叫“奶黄”驴就知道是喊它，要不是向你看看，或者干脆就走到你跟前，把那瘦小的身躯在你的胳膊或者腰窝里轻轻地蹭上几蹭。过了两年后，奶黄又下了一头小毛驴，照样的肥肥壮壮，在那个靠牲畜农耕的年代，“奶黄”真可谓生产队里的大功臣。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县人民参加了轰轰烈烈的抽黄灌溉工程大运动，我们生产队就派“奶黄”参加了在百良秦家河拉石头的光荣任务，由于“奶黄”温顺肯干，然而却粮草不足，没几天功夫累的它已经骨瘦如柴了。一天中午休息，从没私自逃串的“奶黄”啃断了缰绳，自己去寻草吃，下午上工地，人们发现不见“奶黄”了，就派村人联合去找，人们在河湾里找来回十几里不见，又跑到沟上面找东宫城、百良村都找遍了还是无影踪，这可急坏了村里人。巷东头顺喜伯找的最急切，他逢人就哭他的“奶黄”驴不见了，而且哭得是鼻涕眼泪一大把：“唉！就是把我两个虎狼儿子走丢了，我都没有这样的难过呀。”后来“奶黄”还是找到了，就在工地不远处的一座空院子里，把顺喜伯找驴时大哭却传成了佳话。 “奶黄”在生产队里一共生过五头毛驴，就那样的身子骨，生下的驴娃子个个体格高大，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分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就在实行生产责任制的先一年，“奶黄”因参加生产队的农田水土保持去土场里拉土，被突然崩裂的土崖给塌死了，等把“奶黄”从黄土堆里刨出来，已经哭坏了生产队的许多男女老幼。生产队里的几位老农阻挡了对“奶黄”的宰杀，村民们自发地在田里为“奶黄”挖了一个宽敞的大坑，“奶黄”被深深地埋在了它曾经挨过鞭子洒下汗水的田地里，它是生产队唯一死后没有被宰杀的牲畜。 如今回到村里，看到村西那一棵特高大特郁葱的老柿子树，在那盘健壮的老根旁，是那头叫“奶黄”的小母驴安息的地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