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宜章 于 2014-11-27 17:27 编辑
回不去了/两扇房门(还有高高的门槛)/一圈篱笆(围着女人和狗)/檐上的新雨/井底的陈泥 回不去了/这一袭布袍/已回不去织机上/棉田里/这一管狼毫,已回不去荒山野岭,明月松林 天上,玻璃的按钮在闪光/所有的黄金都铸成了明晃晃的果实 回不去了/钢铁的扇贝正在闭合/一大片沧海已煮成了雾/一大捆禾苗已焚成了灰/一粒粒尘埃被装上了马达/在穿梭中根本停不下来 而你——/正躺在手术台上/一半的细胞在保鲜膜里发臭/一半的细胞在杂交中变异,疯长/一面在血管里打坝,筑堤,疏浚/一面在一根一根地拔着/流泪的黑头发 -----------------火影寒《回不去了》 题记
淌过没过膝盖的杂草,错落的老屋象一尊尊寂无香火凋弊的破庙,如同百病缠身倦缩在慵懒阳光下的留守老人,在空旷的原野中在百鸟的唱和中在隐约的狼啼中在我失神愕然中痴痴地发呆。 没有炊烟,没有犬吠,没有鸡鸣,没有晒在太阳下的衣物被褥,更没有粗浪山歌,笑声谑语,人欢马叫,婴嚎妇吟……除了死般的静谧和兀然的鸟叫兽吼令人一惊一乍间毛发竖立,根本找不到童年时老屋过去红红火火人气鼎盛的影子,更想象不出这里曾是炊烟袅袅,笑语鼎沸的村落! 一个村落就是一本现实生活的文集。一个村落就是一卷史诗般的碑文。生活赋予村子的意义,是鲜活动感的盎然生机。所以,炊烟的飘升比起漫空的烟花更加富丽多彩;一个村庄,那是鸡鸣狗吠中交集俚语村言沸腾的合唱。至于老屋,华丽也好破败也罢,住房如同避风躲雨的港洞,只是一把充满温馨亲情的巨伞,充盈着血浓于水的感恩。至于一个家族则是繁衍的祈望。鸡鸣犹如晨钟,犬吠则像敲响警醒的木鱼,衣被中没有褪尽的汗息和亲妮,隐隐约约都能透着村子鲜活生动的气息。可如今,东倒西歪的老屋如同浓冬虐风后的残荷,断墙残垣在宣告这个村落的消失---即然找不到村庄活灵活现的影子,那它还能是村子吗? 残垣裂隙的老屋,断了遮风挡雨围筑成家的夙愿。在这块繁衍生息的地方,老屋虽然早早登场,却舍不得匆匆谢幕,留下一截截不规则的墙体和歪斜的瓦烁,倔犟地立起一家一户的碑坊。正是这林立的碑坊勾起我无限的遐想,我站在它的跟前,象读碑文一样想细细地读读她,想读出残垣碑文真正的涵义,了解一些近代有关村子发展与沉沦的记载。可是,任凭我如何的努力,都无法辨认和组合出一个完整的书写与符号。 经过风雨的洗礼,满墙体斑驳的留痕仿若是不甘寂寥的泪渍。我迎着太阳看这断垣,通体苍桑,阡陌纵横。再看背里,虽也是颓萎凋敝,却隐约可见粗糙中透出些许平滑,尤其是墙上补丁似沾贴着的字迹无从分辩的淡黄奖状,象混浊的污水里若隐若现的金沙,令人心魂震粟。在这阴阳两道的觑探中,感觉这墙分明就是被太阳推倒的。因为土墙即要接受暴戾阳光无情的烤晒,又要背负生活里风霜雪雨的侵袭。它习贯了墙里主人的嘻笑怒骂,习贯了邻家顽童在自己身体上恣意涂鸦,习贯了豁牙老汉用淌满口水的烟袋在身上的敲打,习贯了哼着南腔北调姐儿歌的老婆婆背倚着它在阳光下眯缝着老花眼做针线,更习贯了走南闯北小伙子面对它的不屑和歧视。土墙象赶不上潮流憨厚的老汉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充实而又卑贱地度过,墙里老少的温馨是支撑它坚强存活的唯一希望。 突然有一天,屋里的灯不点了,曾在灯光下剔牙吸烟的老头,缝补洗涮的女人,戏耍作业的稚儿,摇扇驱蚊的汉子,以及养儿育女,打打闹闹的生动场景,随灯光和灶火不燃而遁形无踪。看惯了这一切的土墙承受不了这望穿秋水般杳无音讯的无尽等侯,在失落思念追忆中蓦然苍老,在情感无以托负中颓然腐朽。人亦如是,何况土墙? 也许有人说,土墙被风雨侵袭浸水多了,土质酥松自然就会坍垮。这话在理,理在土墙解体成土之后,宛如流寇散沙,土遇水自然松垮成泥。但当土是墙的时候,土因团结抱成了团所以它就坚如钢铁,硬似磐石。它喜欢许多人在它的羽翼下躲风避雨,休养生息;土墙擎瓦如伞,是一个伟岸的大丈夫,营造着家的温馨,守护着家的安然。就连机警的小黄犬,也静静地趴在厅前,听着风雨声,感受着墙檐下的这份自在与惬逸。那时,墙虽土筑,却无惧于风雨。狂风呼啸而来,遇墙便被撞得头破血流乱了阵脚,有的窜入村巷弄里扑打枯枝,有的苍惶掠过屋檐卷走烟尘;暴雨倾盆而来,遇墙哗啦啦化作沟渠流水濯洗黑瓦村道。如今人去楼空,老屋如同英雄末路,挺拔的身躯脱去了那片片黑瓦缝制的礼帽,残垣上一丛丛苇草如同杂乱的蓬发,椽梁横陈交集穿插的没落景象宛如五味杂呈的百结愁肠,这还是老屋那伟岸坚挺的墙吗?墙是倒不下的,因为只有傲岸地站立着那怕是残垣断壁才能称之为墙,倒下的只能是曾经筑墙的土而已! 通过用心体悟,才知道这老屋土墙的碑文是读不出来的,而是用各种感觉去体会的。我用握过锄柄也握过笔的手和她交流,发现除土墙外并非全土,还有瓦砾玻璃的碎片,还有那松松绵绵的苔藓和烟熏火燎的椽梁。 有粗糙的瓦砾,就有着粗糙的记忆,土墙不是第一次夯筑,土墙是倒了再立的产物。村子之前就有了村子,经过多少次的轮回,曾经的主人是谁,更没人知道。只知道代代相沿,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粗糙的记忆只记下了他们共同的秉性:粗糙,粗糙!滑溜溜的瓷片玻璃,也许是这个消失村落最后的文字,折射着小村老屋土墙曾经的辉煌,以及小村老屋相夫教子,繁衍生息的故事。 软绵绵的苔藓,春来泛绿,夏秋枯黄,残留着小村老屋过往的人间五味。土墙垮塌,野草又象胡汉三似地气焰嚣张地杀了回来,一丛丛,一簇簇,一蓬蓬,长七短八,恣意疯长。听老人说,人与草也有生克刑冲,有生机的地草是抬不起头来的,一旦野草得势,人最终会被杂草淹没-----爷爷、太姥爷坟头坟边长的尽是野草,如今村子都寂无人息了,坟冢墓荧更成了野草肆虐的天下。其实小村的史话不若一截草根长,如同那皱纹阡陌的土墙一样短暂。因为它只能是上不了台面的野史俚语,所以根本不会被收藏和传扬。更何况它是时代遗弃的落伍产物,象被抛丢的族谱一样,虽然也有不菲的历史价值,在功利现实的不屑和睥乜中也只有被时光淡忘。 有位文人说,村子的兴衰贫富,平庸风雅都刻划记载在墙体上。我抺去苔藓,翻拣椽梁,总想找几块有关小村亮丽的文化根脉,诸如“瑞气盈庭”“天瑞人福”“海宴河清”福喜平安的牌扁或雕龙描凤的墙饰,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连攀附风雅歌功颂德都不会,下场就只能是没落颓废和被遗忘!故而在我眼里,残垣立起的碑,跟我爷爷墓碑一样简单,记下的就是一个名字。再过若干年,连这个名字也许都没人记起了。真到了那一天,残垣就全然没了念想,就会失去最后一点点站立的尊严,轰然倒地,安静地归土。 远处传来集镇震耳欲聋乔迁新居的炸雷般的鞭炮声,与人争道轿车恼怒的吼叫声,闹市鼎沸的人声,流行曲的吼喝声;再杂以近处野狼的嗥叫,狸子的鸣唱,猫头鹰的哭泣;记忆中洋溢着亲情温馨的小村老屋蓦然如恐怖片中的鬼屋般变得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不由得跄惶夺路而逃。 我知道这是心态作怪,更知道类似家乡老屋这样被抛弃被淡忘被杂草吞噬的村庄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凄迷荒凉!
(火影寒友如握!未曾征得您的同意,擅将大作当作题记,特示歉意,请勿怪责!专此留言问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