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顺其自然 于 2015-8-29 13:20 编辑
三 戏水鸳鸯
我们相拥着走到大坝的边缘,用柔软如绳的葛条把我们缠绕在一起,他给我头上戴一朵山花笑着说:“我们洞房吧”。 高考后一直没见到他,我的一颗心整天悬着,既没他消息,也不知道红豆峡谷到底在哪里,正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是夜辗转反侧,见窗外月朗星稀似有幽怨的笛声传来: 谁家管弦弄幽怨, 月挂柳梢人未眠。 烟锁重楼飞不出, 遥祝苍穹化纸鸢 。 那天,爸爸拿回来我的通知书,和 我预想的结果一样。也许父母表扬了我,我没上心,一门心思只想着他的通知书。爸爸说邮递员会送去,但我希望 他能来取。一整天我都在惶惑中。 第二天,爸妈上班后,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拿出一枚硬币在赌他来还是不来,正在反反复复地抛硬币,窗外有人喊:“李梦琪在吗”? 天哪,是他的声音!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几乎怀疑在梦中。我出来迎他,脚步有些虚晃。我把他让进屋里,拿杯子倒水的手微微颤抖着,一肚子的话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倒是很镇静:“对不起!” 我的手停在半空等他下文,以为他会说“来迟了”之类的话。可是半天却没下文,我羞涩地瞟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他半天才说,“其实——我——早有了对象,是村长的女儿”。 “什么,你说什么?”他这句如蚊吶的话在我听来却如晴天霹雳。我如遭电击一般把杯子掉在地上:“不会是真的吧?你是自愿的?什么时候的事?那你为什么还对我……?” “不!我不是……,是自愿的!”他吞吞吐吐,前后矛盾,但是目光坚定语气坚决!旋即又低下头满脸的愧色:“但,是真的”。他躲避着我的目光起身去收拾杯子碎片:“我们那穷山旮旯,及早要定娃娃亲,迟了就会打一辈子光棍”。 “愚昧!”我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眼中噙满了泪水。“那你退亲啊!” “我是要退亲。自从我们上高中开始我就决定退亲了,每次回家都和父母提起,可是他们不同意,我想等我考上大学我爸妈就同意了,没想到他们更不同意了,还骂我没良心,想当陈世美,还说让我先结婚后上学”。 “啊,胡闹!哪能这样啊?你爸妈真是不可理喻!”我气急了,两眼瞪着他“你呢,你什么意思?” “我想放弃,不去上学”。他又坐下来低头搓手,并不抬头看我。 “ 什么?你疯了!”他的话似又一个响雷向我砸来。“那是多少同学梦寐以求的重点大学啊 ,别人十几年苦读求不来,你怎么还放弃呢?” “你不知道,”他一脸沮丧却坦然地说“我家是山崖旮旯里最穷的,父母供哥哥姐姐上学已经是债台高筑,现在更是体弱多病了。我上高中时老师虽然免了学费,可是伙食费我得解决啊,是我假期打石头、背砖赚来的,就这也不够馒头就咸菜,我爸妈把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还受到村长的支助,他也是觉得我能考上大学才押我这宝的。” 我不理解,也想不出他的家境。“那你上完大学就有工作了,不是从此跳出那 穷山沟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可我爸妈逼着我结婚,我只能以放弃上学要挟父母同意退婚。但是,如果我放弃上学你也会放弃我吧?谁会愿意到我们那穷山沟呢”。他说这话时明显没了底气,眼里有一层雾茫。 我被他盯得心慌意乱。是,我不能!我的心一阵悸动。但我还是一再坚持让他上学,还说一定会有办法的。他笑着说:“你太天真,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他的笑很苦涩,但却很成熟,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失望。 他走了。 晚上我和爸妈说了张诚的事,并且表示我要嫁给他,要求爸妈想办法解决。爸爸脸色凝重:“不行,我不能做这没原则的事,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无法干预。”妈妈坚决反对:“不行,绝对不行!多少好家庭等着你呢,就算他以后有工作,可他的父母呢?会拖累你一辈子!再说,人家已经订了亲,你怎么能参和,不许你以后和他来往。” 我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决定自己解决 。第二天悄悄跑去找他。下车后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找到他们村。 他们家出了三个大学生,远近闻名,一问便知。我走进石头垒的院墙内,正屋三间低矮的瓦房,石头墙被烟熏的乌黑油腻,东西两边两间草房在夕阳下更是破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似乎明白了张诚。他们一家人见到我都很惊讶,张诚见我进来惊讶地如同发现了外星人:“你,怎么来了?”他身后站着同样惊讶的一对老人,我不确定是他父母还是爷爷奶奶。他见我疑惑,回身指着老人说:“哦,我爸妈!”我向老人问了好随张诚走进他的西屋,一张木板床,一床薄被。一张分不清颜色没有抽屉的桌子上堆满了书籍,一个同样分不清颜色的杌子。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灯烟在墙上留下一片火苗形状的油污,像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谁能想象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尽然能培育出三个大学生! 他向我摊摊手,深深地看我一眼:“你都看到了,你会愿意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 我被他的话噎住了。不行,甭说我父母不同意,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过这原始生活。我在心里这么想但说出的 话却是:“你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可以在城里生活!” “可我父母让我选择。上学就得和村长女儿结婚”。 这时他妈妈喊我们吃饭。我们走进堂屋,一张方桌上摆着两碗饸饹面,他爸爸圪蹴在一边椅子上,他妈妈让我坐另一边,我推让着坐到炕沿上。他爸爸手里拿着一根烟管,捏着烟丝往烟锅里按,神色凝重地说:“闺女,张诚早和我们说了你,是我们没福气。”我抢着说:“伯伯,我愿意来你家。”我脱口而出,一时之间不知哪来的勇气。但老人却打断了我:“人来世上,穷不怕,怕就怕做那卖良心的事,我们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啊”。他把烟管往桌子上重重一敲,不容我分辨就走出去了。张诚追到门口喊了声,“爸……”他爸爸打断他:“不用说了,除非我死了!”显然,即使我愿意来他们家,他们也不会接受我。 我彻底绝望了!他爸爸的话没有回旋余地,没想到他爸爸比我父母还顽固,那就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他的话像一把利剑斩断了我的希望。 他妈妈虽然一再让我吃饭,但我哪有心思啊 。这顿饭大家基本都没吃。我们来到西屋点亮煤油灯对坐着、沉默着。一会听到他妈妈隔窗喊他:“城,你过来,让人闺女早点睡吧,走了一天的路也乏了”。显然他父母是对我存了戒心。他叹了声气:“睡吧!”带上门出去了。 我悲哀地和衣卷在床上,一夜无眠:我满腔热情来找他,没想到他父母给我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回去我妈妈还不得骂我“热脸贴冷屁股”?又恨张诚太懦弱,他这算什么?我放下姑娘的矜持跑来找他,他却没有明确态度。寂静的山野偶尔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哀鸣和几声狗吠,更增加了我的悲凉。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也不洗漱,拢拢头发到院子里对着堂屋喊了句“伯父伯母我走了”就跑出了门。心里骂着自己“自轻自贱”,绝望的掉下了眼泪。 走到大坝时,晨曦照的河水波光粼粼,半江瑟瑟半江红。我站住了,突然觉得这粼粼波光在召唤我,这河水就是我的归属。 “等等我!”是张诚追了来。 我回过头来看着张诚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显然他也是一夜未眠。我扭头望着河水哀怨地说:“我要沉入这 河水中,化作一朵莲,于这连绵的山脉为伴,送你出走,迎你归来”。 “我陪你,我们一起化作并蒂莲。”张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满含温情和畅快,好像他是陪我去度假。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幸福,一夜所有的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对死亡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向往。张诚跑去山坡采来一把红叶权当鲜花对着我单膝跪地一脸的严肃:“山川为媒,天地作证,这河谷就是我们的婚礼现场。大坝就是我们的 洞房,琪琪嫁给我吧!” 我深情凝视他闪亮如星的眸,觉得喉头发堵:“你——你想好了?” “深思熟虑!我一夜无眠想好了,我们生不同衾,死同穴。我还担忧你不同意呢。”他的语气坚定,目光决绝。好像我们不是即将赴死,而是走进学堂。 我伸手拉起了他,眼泪却止不住留下来。他拥我入怀,颤抖地伸手抹掉我的眼泪深情地说:“你怕了 ?” “我不怕!”我有几分羞涩,但却坚定地回答。 “你等我”。他放开我跑到山上,一会儿返回来拿着一盘葛条对我说:“只有我们的 尸体不分开,他们才会将我们合葬”。我们相拥着走到大坝的边缘,用柔软如绳的葛条把我们缠绕在一起,他用手指梳理我被风吹散的头发,在我鬓边插上一朵山花笑着说:“我们洞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