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此文成于2014年5月,数月后,张楚凭借短篇小说《良宵》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小说,我也看过不少,从小学开始,得益于伯父任新华书店经理,遇到啥书看啥书,不过,读长篇小说更多些,短篇的少,而中短篇小说集《夜是怎样黑下来的》,应该还是第一部。 与作家张楚的接触,最早是2006年,那时本人正参加唐山市文学院第八期作家培训班,他是作为授课老师来讲小说创作。那时候,他的《曲别针》及他本人已很有名气,所以唐山市文联特别邀请他来授课。他,一米八几的大个,阳光帅气,谦逊,低调,一笑略带羞涩,难掩几分书卷之气。我们认识了,两县相邻,自然亲近得多,已有8年时间。最近的这次接触,是我县作协组织一次采风活动,笔者以作协主席的身份特邀他来授课,这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他的小说荣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是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现在又是“河北四侠”之一,这么有名气的作家近在咫尺,我们岂能舍近求远去请别人? 他给我带来了最新出版的文集《夜是怎样黑下来的》,以姐相称,签名赠书,娟秀工整的字迹,很难想象 出自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男人之手。我也终于有机会系统地读一下他的文章。 首先从《曲别针》读起,这篇小说获过很多奖项,作者的语言很有特色,简洁、精到、不动声色,象海,平静之下翻涌着波澜。小说很与众不同,风格、语言、写法、叙事方式都改变了我对以往小说的印象,觉得很深刻,又看得很懵懂,压抑、扭曲、冰冷的感觉挥之不去,放下了书,可这思维一时尚不能从故事里抽离出来。 《你喜欢夏威夷吗》,主人公艾娅是位女性,小说读来轻松些:她离婚后最大的愿望,便是到外面旅游,“她喜欢自然的东西,比如山,比如水,比如满山遍野开疯了的蒲公英,比如沙漠里的一片葡萄园,比如,点缀着椰子树的黄色海岸线。”她向往着“有海、有沙滩、有土著人穿着草裙跳舞的夏威夷”,这样的女性,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可是,当她决心去见那个16岁时认识的给他留下美好印象的“他”的时候,才发现即使她再努力伸手够向蓝天,够向一切美好的期望,而她自己已经深陷在现实的泥沼当中,难堪且无力自拔。现实中的“他”,也是令人失望的,早已不再美好如初。多象是在对你、对我,对挣扎于无奈现实中的我们自己的自嘲和反讽。 《夜是怎么黑下来的》,作者以这篇文章的篇名命名文集,是有一定道理的,问句的语式,可故事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引着读者去寻找去揣摩那个似有却无的答案。此篇文章中,语言的风格似有改变,少了先锋的咄咄逼人,于不动声色中人间烟火,文字简练又饱满,一字一句信息量极大,又游忍有余,可见作者对语言的掌控能力。故事里的人物和我们没有距离感,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当了十几年办公室主任的”老辛,“在单位被同事称为‘老狐狸’”,与未来的儿子晶晶、儿媳张茜的心理的较量,有形的无形的较量,“看到敌人跪在自己眼前该是件快慰的事,但老辛一点也快慰不起来”,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 “随着‘哐当’一声门响,老辛的心脏‘砰’就碎了”,他觉察到“天已经黑下来了”。我,更偏爱这篇文章一些,尽管,调子依然灰且冷,相对于创作的高超技巧而言,我更忠实于自己作为读者的真实感受。 我有疑问:文章中主人公的儿子 “晶晶”,后篇《刹那记》里,裁缝的儿子取名“草莓”,为什么取名如此女性化?其中有何寓意吗? 《长发》主人公王小丽“我要结婚了,我只是想要个好点的嫁妆”,她五百元钱卖掉自己的长发,凑钱“只想买辆摩托”,可是却在一个白痴的助纣为虐下,被拐着条腿的南方人遭踏了“处女之身”,“眼睛木木地盯着窗外臃肿的雪。像小时候看到的雪一样,它们旋转着,轻盈地扑到玻璃冰花上”。此时此刻,提到“小时候”?简直是控诉!呜咽却无声!“那五百块钱还在硬扎扎地暖着心脏”,可是那“刺心的冰冷”、清晰的痛苦的感觉却让读者挥之不去。 不得不说,每读完一篇小说,我就得休息一下,从那种压抑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卸下留在心上的沉重份量,才可以开始下一篇。难道,这是小说的重量?这是以前从没遇到过的。 《草莓冰山》,写一个小镇上租房住的父女俩,“她好象长期处于某种饥饿状态。这个被男人称为‘小东西’的小女孩,时常套条裤衩,光着胸脯,被她父亲右臂揽住腰身,站在午后的大街上,张望着行人”,他的父亲,拐着条腿,时时盼着与老婆团聚,却因受到冷落便联系廉价夜莺的龌龊猥琐的男人。所谓的草莓冰山,只是“小东西”对于母亲的一点甜美又可怜的记忆而已。而她的母亲,“是缅甸人,被人从云南边境拐过来,卖给了山区的农民。既不会写汉字也不会说普通话”,因为卖淫最终被警察抓了。不知所终的一家人。 《骆驼到底有几个驼峰》,写村子里一个可怜的女孩儿,没有爸爸、家里也没有电视,为了看看骆驼到底有几个驼峰,跟着“叔伯五爷”到城里的马戏团看骆驼,却遇到了坏人,被马戏团的“武大郎”割掉小拇指欲逼其学艺,垂死之际,她似乎又回到了家,见到了爸爸,而家人正为他们发丧…… 《雨天书》,写一个捡垃圾的,他的“命更贱”的弟弟看上了一个寡妇,为此绝食。捡垃圾的卖血给弟弟凑钱,却不料被熟人合伙骗了;下着雨的院子里,他的弟弟在埋人:“我给了她六十块钱,可她只让我摸了两把奶子。我让她退给我三十块钱,她不肯。我就用铁锹打了她脑袋,就死了”。在作者的文字中,我们感觉不到情绪,可是读完,却让人脊背一阵阵发凉,为这些活着也没有尊严的人,为他们的无声的死去。
还有象《野薄荷》、《冰碎片》、《刹那记》、《地下室》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小村,小镇,或是县城里,故事里表面的喧响之下,有无奈、有隐忍、有血腥、有罪恶,有哀其不幸有怒其不争,有主人公看似偶然却必然的命运。我很奇怪,作者笔下的世界,真地就是我们所接触到的小村、小镇或县城吗?作者笔下是真实的世界吗?我们就生活在小镇、小城里,为什么自己也恍如隔世?为什么我们的眼光从没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这些人,从不曾关注过他们的命运?我相信,故事里的人和事,都是有原型的。是阳光下的自己太过疏忽了,还是作者的偏好?他将视角投向了那些阴冷的角落里无声哭泣的人,书写他们的命运、他们努力“活着”的状态。也许,一个优秀作家的深刻,也正在于此吧。 如果说,我能从某些故事中感受到了些许的暖意,那就在《良宵》的最后,“老太太”,没有嫌弃那个爹娘都死于爱滋病自己也染病在身的男孩,在许多个为他准备夜宵的日子过后,老太太终于弄明白一切,她没有跟儿子回城,而是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爬上黄土岗,颤颤巍巍地攥住小孩子冰凉的小手...... 我不知该如何评价一部小说的好与坏。按常理,作为一名读者,如果能从文字中感受到愉悦、正能量,这无疑会激发起读下去的热情和愿望;可我已经感觉到了太多的压抑、扭曲、阴冷,却一样地欲罢不能,不断读下去,到下一个故事里。 我在倒吸凉气的同时,想到了作者本人: 一个如此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一个在酒桌上周到地照顾别人、主动地表达好感的他,送书给我时还张罗着:“姐,抱抱,我没有姐,我……”,我欣然接受这样的拥抱,因为人和人的气场是相互的。推已及人的判断,一个作家,能有如此自然亲近的表达,需要有如何的好感与热情!而在内心,我们又多么渴望这样志趣相投的同类。一个如此阳光热情的弟弟,何以写出这样的文字?为什么他搜集的素材,差不多都同一个调子? 这个问题萦绕着我。 张楚曾说“文学是一种宗教,我愿意做它的终身教徒”。 写小说,于他显然已是一种信仰,似乎已无法阻拦他力求深刻的道路。 我想到了那些诗人,那些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的,心怀神圣却跌倒在诗歌之路上的苦行人。作为离得最近的姐姐,看着他已渐稀疏的头发,心里竟升出种种隐忧。 曾经与他玩笑:你的面孔,并不唐山,反倒有点异域的元素。 他说:都说我像新疆人,哈!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印第安人! 骨骼分明的脸,紧闭的唇,神秘的、倔强的眼神,严肃的面孔,似乎正昭示着某种庄严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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