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

显示全部楼层 · 2014-12-2 20:20:43

我的乡下老家，是一幢矮围墙圈着、面朝南的、占地一百多平米的两层小楼。围墙大门外前是一条通道，再过去是一条通潮水的河浜。河浜南面是一大片平平整整农田，一眼便可以望到几公里以外。东边不足一公里就是十多米高的长江堤岸，站在堤岸上，辽阔的长江口尽收眼底，江心的长兴岛在天水尽头隐隐约约。长兴岛过去的那边，便是祖国的第三大岛——崇明。因为地处长江口，我们从小一直喜欢在长江口戏闹，在长江里游泳。
围墙内的楼前，则是一块硕大的水泥场地，夏天的夜晚，在这宽敞的场上笃悠悠地吃着晚饭，饭后，一家人在场地上嚼着芦栗(一种江南特有的植物，形同北方的高梁，如甘蔗般地去皮吃其汁，味甜通气解渴是上好的防暑食品)，吹着清爽的东南风纳凉。如碰到大热天，水泥地上的余热来不及散去，就从场角的水井内吊上几桶井水，把水泥场地浇透，地面很快就会凉下来，再摆上个小圆台，端上饭菜摆上碗筷。夏收的油菜麦子和秋收后的稻谷也都会晒在这块场地上。当然还喂了些鸡鸭鹅的，如果场地上晒东西时就把鸡鸭赶到围墙外关上门，等晒的东西收掉了再放他们进来，喂食关笼。
场地四周，栽了一些常见的花花草草，如月季呀，茶花呀，铁树呀，还栽了四棵棕榈树。这棕榈树原先是种在花盆中的，只有筷子般的粗细，三十来公分的高低。看到这树几年了，就是不见长个儿，出于怜悯，我便把它们移栽到场地边的空地上。没想到这棕榈树移栽到野外后，阳光雨露，天好地灵，没出几年，婷婷玉立，竟然长成了一人多高，已经完全没有了旧时的那般模样。
场地的东南角，挖有一口水井，洗衣煮饭都用井水。那井水有点甘甜，而且冬暖夏凉。冬天用井水洗菜手指不会痛，手上不会长冻疮。特别是到了酷暑季节，把吃剩的饭菜搁在竹篮里吊放在井下的水面，两三天也不会变味。如果下午把啤酒、饮料、西瓜和绿豆粥什么的在吊在井中，到晚饭时拿出来吃在嘴里，身上一天的暑气顿时一扫而光。
我们一家都爱吃辣，当然没有忘记在井台边种上几枝山椒(朝天椒)。这种山椒太辣，上海人一般尝不上口，只是种着看看，所以上海方言称之为"看椒"。我们是既当花草又作调味。这几枝山椒可能是碰到了爱辣的知已吧，所以长得格外的茂盛，一棵棵平平展展的，像撑开的伞儿，小山椒也结得多。一到秋天，这小山椒红红绿绿的，十分显眼。我们把这些山椒一颗颗摘下晒干，剁碎后用油炒熟，装入瓶中，炒菜时打上一勺，吃饺子馄饨面条时拌上一些。十分可口。
平时我在建筑工程公司上班，每周休息一天。老伴在社办厂上班，工作时间超长，经常是天刚亮就出门，天黑了下班，我们常常调侃，说社办企业是鸡叫上班，鬼叫下班。所以我每天下班时，顺路在菜场买回一两样荤菜，到家后负责烧菜煮饭，蔬菜就在围墙外的自留地上现摘现炒，吃个新鲜。女儿那些年还在读小学，晚饭后我还得辅导功课，老伴还得去社办企业加班。因为家在农村，我家还有一亩不到点的责任田，农忙时我们请假忙农活，抢收抢种，插秧收割的，天天累得个腰酸背疼。农闲时，星期天休息对我们上班族来说，就觉得十分的轻松和惬意。有时我会约上一个伴扛着拷斗(用半个铁皮煤油箱用粗铁丝固定在竹把上的一种拷水的工具)、方铲、竹篮去拷沟头。
以前我们乡下老家的河浜没有污染，河水稍作沉淀就能烧水煮饭，所以河中的鱼虾味道特别鲜。我们在河中一段的两头先挖土筑堰，然后站在堰后用拷斗把堰里边的河水拷出去。等到把这段河中的水快拷干，那一条条露着黑脊的鲫鱼在泥水中挣扎时，我们心里那个乐呀，手中的拷斗也似乎轻了许多。我们出去拷沟头，也得讲究个技巧。一是别人刚拷过不久的河浜不能拷，那里面没有鱼。这只要看看这河中的泥堰是新的还是旧的就行。难度大的是在河浜中筑土堰。土堰如果筑得不牢固，抗不住堰内堰外水差的压力，这土堰就会塌坝。这个时候我们也只能白费精力，望水兴叹了。记得我们刚刚尝试拷浜时，由于没有经验，就在那些一爪长的野鲫鱼才露出黑脊时，土堰塌坝了，刚开始土堰撕开了条裂缝，河水从裂缝中灌入，很快，河深处的整段土堰就倒入了水中，眼瞅着快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快要到嘴的鱼儿又游跑了。后来我们总结了经验，筑土堰时，把堰身筑成向外的弓形，抵御了外堰水的压力，就再也没有塌过堰坝。
随着乡办企业的发展，河水也慢慢地不像以前那样的清澈，河中的鱼儿也不比以前那样多，鱼的味儿也不如以前鲜了，而且吃在嘴里还有了一股子的怪味。不过我们还是喜欢拷沟头，因那河浜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小龙虾，而且这小龙虾来势汹汹，越来越多。
听说这种小龙虾是当年日本鬼子侵占上海时，因杀人太多而造成了水质的污染。驻守上海江湾的日军为了净化那一带的水质，从日本带来的。听说这东西日本人不敢吃，他们怕死。俺中国人怕啥？连十分吓人的螃蟹都吃了，还怕这小小的龙虾不成？俺们照吃不误。葱姜的，红烧的，麻辣的，十三香的，干锅的，硬是把日本人不敢吃的小龙虾，烹调出各种可口的美味儿来。不过在当年，这小龙虾我们可不是这种吃法。每当出去拷沟头，总会带回十斤、二十斤的小龙虾。我们把龙虾头扳去，再把龙虾三页尾巴的中间那根拔掉，这样就可以把龙虾身子中塞满脏东西的肠子一并拔出，然后剥去虾壳，来个清炒虾仁。没长软壳的虾仁炒熟后是乳白色的，长了软壳的虾仁炒熟后是红色的，再加上一把青豌豆肉，加上一些茭白丁块，炒热出锅，那一大盆飘着清香的炒虾仁白红绿相映，让人食欲大振，又去自留地上采摘两样新鲜的蔬菜一炒，另外再熬个蕃茄榨菜鸡蛋汤，一家三口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后来，乡下老家的地被外高区保税区、外高桥港区征用了，承包的责任田推平了，我们经常拷沟头的河浜填平了，乡下那住的小楼也被拆除了，长江口沿岸建了码头、造了电厂、造船厂，不允许自由出入，再不能去长江游泳了，人也被动迁到镇上新建的住宅小区了。乡下的老家变成了外高桥港区，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外高桥保税区。旧时的乡下老家虽然不见了，但乡下老家的模样却已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