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9-25 18:04 编辑
一天,老家来人说,麻子病故了,心中一时悲戚。
一 回老家探亲,几乎每年都会遇见麻子。我一边喊着良哥,一边热情地递烟。麻子也不客气,吸着烟向我打听城里的事情,我也向他了解家乡的变化。我俩就这么在村路上,亲亲热热地唠上一阵子。 麻子的大号叫李德良,三岁时染上了天花,虽经医治保住了小命,但也留下了终生遗憾——满脸坑坑洼洼的麻点子。这让本来仪容不佳的李德良“雪上加霜”。后来,村里有好事者干脆送他一个绰号——麻子。久而久之,麻子这一绰号妇孺皆知,叫他大号的人越来越少。 论辈份,我和麻子是平辈,管他叫良哥。麻子家住在村南头,两间草屋,一处老院。他爹就弟兄一个,单传了六辈,轮到了他这儿又是独苖。在麻子十几岁时,爹娘因病相继去世,撇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艰难度日。以后靠着乡亲们的接济,总算捱过了最苦涩的岁月。 日子一晃,麻子就到了说媳妇的年纪。有好心人看着麻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影单形只,一张麻脸腊黄腊黄,怪可怜的,就四处张罗着为他说媒。媒人带着麻子去了东庄去西庄,姑娘见了一个又一个,算算的话,加起来赶上一个加强排了。怎奈人家姑娘嫌弃他相貌猥琐丑陋,形体瘦小不伟,结果可想而知,吹灯拔蜡,没一个女孩子看得上他。媒人无奈,只好劝慰麻子说,这缘分还得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早晚给你找个俊媳妇。麻子嘴上不急心里急,日夜做着搂媳妇的春秋大梦。 一等二等,麻子还真等来了 “桃花运”。有一年,村子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的四川籍男“蛮子”,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他们说老家闹了灾,没法生活了,想在这儿给闺女找个好人家,讨个生路。老乡就把他们介绍给麻子。麻子借遍了全村,凑齐3000块钱给了那男人,女子留下给自己当了媳妇。 从此,麻子欢天喜地过起了二人世界。尽管生活中语言沟通起来有点困难,但有女人的日子才是完整的,才像个日子样。人前人后的,常见麻子笑呵呵的,穿戴利整,满面春风,一张“麻脸”也受看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三个月,就在俩人知冷知热、日子有滋有味的当儿,好端端地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一天,媳妇对麻子说,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出过门,整天像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一般,闷死了,想与村里的妇女一起去集上赶会,散散心。麻子心想,这一段时间媳妇表现得老实本分,对自己那是贴心贴肺地照料,没啥说的,根本看不出来有啥花肠肠,是应该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在家久了,憋出个毛病啥的就麻烦啦!麻子心疼媳妇,就没往坏处考虑,遂点头应允。同时,对本村同路的几个妇女安排了又安排,好生照顾好自己的媳妇,别有什么闪失。妇女们便笑麻子媳妇迷,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 日上三竿,麻子左等右盼,如热锅上的蚂蚁。村上赶会的妇女陆续回来,却唯独不见媳妇的影子。一问妇女们才知道,麻子的媳妇说是去厕所,就没见人出来。直至掌灯时分,仍不见“伊人”归来,麻子感觉事情不妙,便找了几个汉子踏着月色一路寻去…… 自此,媳妇音讯全无,“黄鹤一去不复返”。后经多方打听,方知道遇到了“放鹰”的,他们专门以色相为诱饵,骗人钱财,尔后借机溜走。麻子气得抱病在床半个多月,整个人儿形销骨立。 麻子说,那段时光很甜蜜,也不堪回首。以后,麻子再没混上媳妇成个家,又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然而,麻子“色”心不死。每逢过春节贴春联,别人家帖的春联不是门神就是祈福之类,而麻子请人写了一幅春联却别有新意。上联:一年一年又一年;下联:年年结婚没有咱。横批:再等一年。 二 村童们顽皮,远远地看见麻子便起哄,一起向着他,扯起嗓子高声唱道:“麻子哥啊麻子哥,麻子洗脸要水多。一个麻子要一碗,十个麻子要一锅。”唱了一遍不足兴,反复地唱。那边麻子早已听见,下腰拾起一块土圪垃扔过去,一边假意追赶一边吓唬:“别跑,小兔崽子,逮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孩子们见麻子追来,生恐被打了屁股,赶紧跑开,作鸟兽散。 麻子的脾气欢,人缘好,喜欢扎人堆,常与村民聚在一起打趣取乐。 村民中有年龄相仿且辈份低的,最爱拿麻子开涮取乐:“良叔,张三后边排李四,李四后边排哪个?” 麻子也不生气,故意迎合他,板着脸跟着损自己:“还能排哪个?您爹的个蛋呗!” 众人哄笑。 同村一位教过书的先生,用朱光潜的一首宝塔诗打趣麻子:“ 啥, 豆巴, 满面花, 雨打浮沙, 蜜蜂认错家, 荔枝核桃苦瓜, 满天星斗打落花 良哥,您是聪明人,猜猜咱这诗啥意思?” 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麻子,眨眼想了想,感觉有戏谑自己的意思,就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啥意思,您嫂子的个腚呗!” 周围的一群男女听了笑得前俯后仰。不经笑的,笑得岔了气,流了泪,蹲着说肚子疼;端着碗的,笑得喷了饭,溅了别人一脸…… 三 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上帝也一样眷顾了麻子。经历了无数的磨砺,麻子的经商头脑和管理事务的能力渐渐突显出来。 在乡下,红白事较多,这让麻子发现了商机。他与本村一位脾性相投的哥们合伙投资,买来了桌子、板凳、瓷碗、碟子、筷子还有小勺子,对外出租收取租金,一年也有不少的收入。 麻子处事公道,凡事讲理,他的主意大家乐于接受,在村中慢慢树立起了较高的威望。针对农村中铺张浪费、厚葬薄养的问题,他倡导成立了“红白理事会”,还被推举当上了“会长”,制定了村规民约。 不论是东家的红事,还是西家的白事,麻子跑前跑后,用心料理,格外卖力。操心问事的时候,麻子如同一个将军在指挥打仗,事无巨细,必井井有条。他习惯嘴中叼根烟,耳朵两边也夹着烟,前面的几颗大门牙和两根手指被烟熏得泛黄。往往事情顺利办成之后,主家心里过意不去,就送点烟酒与他,以示谢意。麻子再三推让,实在辞不掉的,最后笑纳。 村上的杨小麦在上海经营地板砖,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这一年,他的老父亲在家里突发心脏病不治身亡。杨小麦接到悲讯后火速返回,跪在父亲灵前痛哭流涕,见人就诉说,为自己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痛心不已! 麻子和众人劝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杨小麦一脸哭相,对麻子说:“良叔,我爹这一辈子也没享啥清福,想不到该享福的时候他老人家却说走就走了。我寻思,一定得把俺爹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这样我才安心,也不枉为人子。不瞒您说,这些年在外边跑跑也赚了不少钱,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麻子沉默了一下,没正面回应。 是夜,杨小麦拎着两条“中华”烟和一箱“五粮液”敲开了麻子的家门。 “良叔,我家的事还得劳您费心,这是孝敬您老的,我的一点心意。”杨小麦说道。 “小麦,你拿叔当外人了不是?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操心也是应该的。”麻子和颜悦色地说道。 “良叔,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差钱,就是想大操大办,把俺爹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这样做难道不合适吗?”杨小麦试探性地问道。 “小麦,先听我说,你的孝心叔能理解,可咱村办白事有规矩啊!不论是哪一家摊上事了,待客一律是馍紧吃,肉汤紧喝,不管烟酒,没有菜。这规矩都坚持十几年了,哪能说破就破啊!”麻子耐心解释。 “这个……”杨小麦一时语塞。 “再说了,咱村村民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太好,哪能一家比一家呢?听叔一句劝,不要再为这事伤脑筋磨时间了,咱村定的规矩不能变,你家的事情照样给办得圆圆满满,你就放下心吧!”麻子继续劝导。 “那好,良叔,就按您说的办吧!”杨小麦心悦诚服,最后接受了麻子的意见。 …… 离开村子之前,杨小麦捐了5万元给“红白理事会”,用于资助村子里的贫困家族和“五保户”。麻子欣慰,一张麻脸似变成了一朵花,耐看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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