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蒿小说】活宝（三四）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9-26 20:00:40

本帖最后由山中野蒿于 2015-9-26 20:44 编辑

                                 三

   发毛归发毛，但宝儿经过这情景终于认清一个事实，知道了自己日后在这个小小单位里的低贱地位。因而宝儿从此就小心谨慎再不敢像在自己家里那样由着性子来，每天一大早便爬起来既是给大大小小的前辈们提水端茶，又是眼尖手快地把个前院后院认认真真地打扫。而众前辈们似乎是有眼无珠，视宝儿之所为理所当然，谁叫你是个接班娃，你不干叫谁干？这宝儿终究是在老爹的娇惯下长大的，天长日久便有些沉不住气，很不得用刀子捅了这一杆老不死的，现实还是现实，他不知道自己何一日才有出头之时？
   这一切让老庄看在眼里，不一日叫了宝儿如此这般地面授机缘，弄得宝儿喜笑颜开，才解脱了这自找的劳役。
   话说这老庄，也是值得一提的人物，昔日老何在站时也不得小看。别看此人长得黑脸瘦肉的，倒也艳福不浅，他不是本土人，乃甘宁省两狼山放羊娃的干活，六零年天灾人祸，一家人饿得只剩下了他，羊也放不成了只好另谋生路，好在有机会当了兵，来到了本镇的瓦庙山陆军演习场。那时候瓦庙山常常有饿狼出没，要说这也是这个昔日的放羊娃的福气，偏偏就给他安排了英雄救美的良机。那一日有闲，演练场的官兵都放了假，这个放羊娃是无家可归的，就一个人在山野上溜达，手中有枪什么也不怕，打了许多的野鸡野兔，日落天涯的黄昏之时才清点战果，忽听得山野深处好似有呼喊救命之声，随即就看见一妙龄女子失急慌火地从山那边跑来，后边有一只饿狼紧追不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来也巧，这个枪法不太准的新兵蛋子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却就是一枪打倒那只穷凶极恶的饿狼，最后的结果，女子得救，感激零泣。
   原来是山后孙家嘴放学回家的女学生，这女学生也算得这十里开外的标致人物，其父还是解放前跟随地下党闹革命的中坚分子，参加过地方上的二支队，救过老县长的命，如今这老县长已是北京的干活了，可惜他自己就在那次战斗中断了腿，落了个特级残废，只好拿着特别金归乡养着。这女子是老革命的唯一女儿，忙着革命等归了乡才娶了亲，还是老县长撮合的，生死之交自然是要关照的。如今这放羊娃出身的兵从狼口中夺回了女儿的命，老革命认定了这是上天特地给他送来的上门女婿，那时候的老庄不是老庄，是小庄，也不是现在的黑瘦，长得不算太出色倒也精干，关键是无父无母正好符合上门做女婿的条件，于是老革命给北京的老首长去了一封信，小庄很快的就被安排了公干，接着就是成亲。这故事一时也在地方上传为佳话。
      后来，这女学生虽成了亲还继续着她的学生生活，不料这天下之事风云变幻，到了“造反有理”的年代这女学生也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做了一方很出名的“红总司”女司令，三结合的时候又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变成了妇联主任，地位变了，这心也变了，竟攀上了地区的高官，气死了老革命，这场曾被传为佳话的婚姻从此画上了句号。
      于是这小庄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老庄，但艳福犹在，十多年间换了六个女人，到最后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早把红尘看破，玩世不恭，每每日落西山专干一些翻墙越户爬窗溜门的勾当。
      话分两头，说是如今这汪头儿有一螟蛉小女，原是在这镇中学读书，读着读着就进了站做了职工，不知这老庄又使了哪门子法术偏偏就和这叫小乔的女子暗地里搞得火热，一时弄得纷纷扬扬，这一切逃不过老邱的法眼，前前后后添盐加醋地一张破嘴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声有色，所以老庄对老邱一直怀恨在心。而这种事情碍于汪头儿的颜面谁也不愿意在人前戳破，睁眼闭眼，生怕引出些不必要的是非，引发不好的结果。汪头儿呢，也自然逮到了些风声，在女子面前吹胡子瞪眼之后也毫无办法，只有牙打了往肚里咽，况且这小乔一门心思地好似铁了心，不罢又能如何？对于老庄他只好千方百计的笼络，好盼着老庄放女子一马，好了却这不明不白的事儿。而在站时的老何自然是心神领会，见了老庄更是兄弟长兄弟短的叫，每每出差回来都给这位兄弟暗地带回上好东西，以示心意，处得鱼水一般。离站之时的那个夜晚，专门唤来宝儿，煞像刘备托孤一般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要多听你庄叔之言，就不会吃亏。
      老庄毕竟就是老庄，既然受了老何的托孤之礼当然要负托孤之责，况且老何临走之时又和老邱弄了一场，正好利用宝儿再报对老邱的心头之恨，于是他把握时机在宝儿无法忍受之时出来面授机宜，终是宝儿有了主心骨。
      从此宝儿不在单独的行动扫院，大家行动他才行动。因为宝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四

   冬日无事，闲来又落了一场雪，本来清冷的粮站大院又显得十二分的清冷。老庄一干人摸起了麻将，宝儿不敢问津，他知道自己的浅薄，有关业务的知识还是狗屁不通，得用心学学。是老庄给他弄来一本关于业务方面的书，虽然他一见书就头昏脑胀，但他还是力求进步的，就硬着头皮学习起来，就这样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怎么昨晚那么大的雪这说晴就晴了，院子里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得一干二净，怎么没人喊他一声。宝儿吓坏了，开会一定要挨批判，吓得一天都不敢见人。但一切照旧，没有一个人说一声他的不是，宝儿觉得奇怪，老庄见了笑眯眯地大声问宝儿的感冒是否轻点了，他这才明白，老庄毕竟就是老庄，够义气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庄叔在自己吃不了亏，还是老爹说得好。他妈的，明天还睡不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紧张！从此宝儿再也不像刚来时那样积极主动了。
      宝儿不再积极主动,其实谁也不会积极主动的。汪头儿去县局开了几天会，进得院子一看简直脏乱得不成样子，心里便不是个滋味，脸色难看，便随手拉响了紧急集合的电铃。宝儿还在贪睡真的没有听见，偏偏老庄这一日有事请假不在，汪头儿有气没地方撒，就来踢宝儿的房门，宝儿正做好梦，却被掀翻了被子。要睡回你妈炕上睡去，这里不是疗养院！汪头儿脸色铁青，随手就过来两个响亮的耳光。宝儿在受用了两个耳光之后似乎灵醒，这当头儿的还耍军阀作风，我宝儿岂是随便就打的，长这么大老爹从未动过一根毫毛，想那一年上小学，一位老师因他捣蛋用手吓唬了他两把，就这后来把那位老师差点整得吐下，硬是让老师在大庭广众下承认有错才罢休。他妈的，我宝儿那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在这烂粮站干球个事总像钻了别人的裤裆，神五神六不敢惹，连屁都不敢放一声，却拿我宝儿当出气筒！心里这样说着便一下子跳了起来哭嚎着嗓子：他妈的，当共产党的领导还打人哩？看我碎娃好欺负得是？老邱钻在家里三天两头不上班，老侯老哈也东游西逛你不管，偏偏拿我出气，今天尽管让你打，打死才算是你妈的种！说着随手就摸起了房台上的半截子砖。
   汪头儿一看，更是气上了头，摸了一把靠墙的铁锨就举在手中，幸亏老庄及时赶到劝走汪头儿，也给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此时心神领会，又跳到大院子里大声哭嚎，破口大骂。一时便惊动了四邻和过往的外边人都来看这个热闹，在站上当炊事员的汪头儿的大侄子汪大海也闻声赶来，挽起了袖子要和宝儿一决高下，宝儿毫不示弱，来个先下手为强，一半截子砖就过去来了个下马威，顿时打得汪大海头破血流。在场的人一下子全被惊呆，真没想到这碎耸还是个二杆子，连忙劝慰受了伤还化气不过得汪大海，别和一个碎耸一般见识，架着汪大海就去了外面的诊所包扎。
   一场风波，宝儿的确是出了些不平的晦气，但心里总有些虚，到底自己还是个“二等毛”，人家汪头儿的“官龄”都比他的年龄大。听说早先的汪头儿也是很厉害的，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敢作敢当说一不二，而自己今天却斗胆包天，敢当众人之面，给老头子下不来台？看着，日后一定会有好果子给自己吃。说宝儿聪明，这就是聪明之处，想想也是，自己终究是人家手下的兵，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庄叔刚刚劝慰他的话。是啊，来日方长，现如今只有象庄叔说的那样，去负荆请罪。
   按着庄叔的指点，宝儿是趁着天黑无人出入之时摸到了汪头儿的房间，一进得门来就双膝跪倒在汪头儿的面前。
   汪伯，娃今天昏头，给您丢脸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罚是打，娃来任您处置。
   滚------往远地滚！看见宝儿汪头儿又是气上心头，愤愤中又指着宝儿的鼻子说道：还敢打你呀？再打我这条老命就断送在你手上了。你给我听着，从今往
后谁再管你就不是人生的，你成龙也罢，画虎也罢，我看这个单位是容不下你这个种，明天就送你到局子里去！
   汪头儿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嘀咕：唉！遇上这么个活宝有什么办法，只有用大话吓唬吓唬。
   哎呀！伯啊，你不知道，昨晚出去喝了点酒，回来糊里糊涂地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时候，早上你猛然来这么一下子，我当是其他谁，就犯了二杆子病，您还真的和我一般见识啊？伯呀，看在我老爹的面子上，您就高台贵手吧！娃给你发誓-----
   宝儿知道送到局子严重性，此时突然想起庄叔给他说的“洒血盟誓”，就亮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道———一把闪亮的小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下来，顷刻间，一股红汤汤的雪流了一地。
   这狗东西还来这么一手！汪头儿看到如此情景真是吃了一大惊。
   好呀，你个活宝和谁还的，耍开刀子了，只要你真心悔过，何必这样？起来，快起来，赶紧包扎伤口。
   如此这般，宝儿就在后来的全体职工大会上做了个深刻检讨，总算圓了汪头儿的脸面。
   其实汪头儿把这事就没放在心上，他是经过大世面的人，这么多年在农村当干部，那死狗烂娃比这小子还凶得多，照样也制服了。但经过了这件事，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出，自己确实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