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爷爷和奶奶两人在简陋的房间共同度过新婚第一夜时,尽管没有新屋新炕新席新被褥,更没有新衣新鞋新帽,没有闹洞房的人流和热闹的笑声,更别说筵席和唢呐锣鼓的敲击声,秦腔悠扬的曲子声了。而我的奶奶在过门的第一天竞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那怕一个纯小麦面馍都行。可一对红腊烛也没有,而那盏年代久远的清油灯竟也断了油,也顾不上双方在豆花样的浅光下仔细的看一下模样,它就偏偏在这时断了油,断了燃烧,断了光亮。好像純心做弄炕上的两个人,还好,这就如老天,该下雨时就下雨,该刮风时就刮风,谁也猜不透,谁也挡不住。一点儿也不影响故亊的精彩和向前发展。
但只有一点点的小小的影响,就是有个老鼠在案板上撞动了一下碗,弄出了两个人刚刚能听到的声响。可那都怪家中的那只狸花猫,而那只公猫当时正好也没在,它在因闹春而幽会了一只純白的母猫后,当我的奶奶在新被窝把一只手伸出被窝,摸到了我爷爷的手时,那只公狸花猫因饥饿去了黑河滩。
由于我爷爷又变成单身,生活起居无常,粮食又缺,他连自己都吃不饱,那有工夫和心境喂那只公猫呢。可公猫还得生存,能捉上鼠就好了,捉不上老鼠,他就要挨饿,可它却不想挨饿。它已经二岁了,成了顶天立地的成年公猫,夲村的及邻村的几只母猫,在它的强有力的争夺和打斗下,其它几只公猫都败了,逃远了。再加上它的宽腰,虎头,锋利的四爪,强有力的嘶叫,嘶咬,它就成了这片领地的猫王。它只要像雄狮一样把尿洒在树根、土墙、柴垛甚至石头上,其它几只公猫只能躲得远远地,嫉妒流泪般的听猫王和自己的前妻调情和交配。村里的家家户户,它猫王都去过。草棚瓦房牛圈猪圈甚至炕洞它都去过。当然,田地河滩它也常去。它除了捉鼠外,还偶尔捉拿柴垛上的家雀,墙缝里的壁虎,有一次它竟在一家房檐捉到了一只灰斑鸠。又有一次,它竟和一条大野鸡红花蛇遭遇,要不是另外一条蛇助攻,抄了它的后路,它也不会轻易战败和服输呢。可现在,它却俏俏地潜到了河滩,要做一件大事,为了它的几个妻子和即将岀生的猫崽。
这天夜里,在河滩的不远处,这只雄性狸花猫停了下来。它转动着耳朵,辨听着情况,北边不远处已传来了野鸭子(大雁)的偶尔的鸣叫,它知道,那是值班站岗的大雁的叫声,很缓很轻。它的鸣叫,一是告诉它的同类,有我值班,大家放心睡。二是告诉其它天敌,这里有人值班,你休想捣乱。第三是告诉另外一个滩的群落,大家提高警惕,相互照应。
今夜有月亮,这是最不利的。狸花锚知道,隐藏是最重要的,有一次,它太急,被站岗放哨的野鸭子发现,一阵急鸣,醒的和没醒的夲能的振翅而飞,它急速赶到时,地面上空空如也,只留下少许羽毛。而野鸭群早就又飞到黑河对岸的河滩上了。
它走得很缓,爪上的肉垫轻轻落地,它怕踩在干树叶上、干枯草上弄出那怕细微地一点点声响。那样,让值班的野鸭听到了,那就要前功尽弃了。凭声音,它发现有三个野鸭群,它仔细地辩听着从野鸭群里传来的声音。它知道,西边有两种声音传过来的,证明是个大野鸭群,东边也有两个放哨的,也是一个大的群落,因为,从野鸭发出的声音,它猫王能判断出是两只发岀的,这就证明有两只同时值班和照应,是不会发生纰漏的。而中间的一个群是个小群,因为,猫王只听到了一种声音,况且,鸣叫声很亮很急,它断定,此群值班的是个年青的。于是,它内心笑了,它今晩有机会了,但不是现在,它必须等,等月亮偏西了,光线淡了,那个值班的野鸭累了,打嗑睡的时候。它现在要做的是等待,于是,它藏在了一个白天男孩童们玩耍而挖成的一个不大的沙窝里,那样,风就会小些,它也更舒服一些。
它上一次在河滩里出击,是在腊月天,那夜无月亮,天好黑,风很大,呼呼地,但它很好隐藏,即使弄出些声响,值班的鸭子以为是风弄出的声响,所以,它很容易地就接近了目标,及至它逮住了一只,嘴衔住鸭勃时,被衔的鸭很劲的拍打翅膀时,才惊醒了同类。那一次,它逮着了一只公鸭,它向回托拉的时候,它知道了什么叫重量,它在天亮前进村时,它累得要死。这次,是它捕猎历史上第一次捕获了一只很肥很大的公野鸭。那次,几只母猫和它一起分享了美味,它为此很自豪,很以此为荣,每当它捕到美味时,只要它扯开它的嗓子喊几声,它的妻妾们定准时的出现。当然,那只大白猫还给它回赠了一只灰斑鸠,让它感受了一次恩爱和幸福。
此时,它隐约地听见了村里的公鸡的啼叫,它夲来稍有些困乏的身子又打起了精神。它知道,此时,是野鸭群最困乏的时候,那只站岗放哨的年青野鸭睡着了,好长时间已没有它的声响了,而此时,其它群里偶尓还能听见一二声鸣叫。于是,它认为,机会来了,上帝开始眷顾它猫王了。
它几乎是贴着沙丘的地面往前爬的,它已经看见了野鸭群,它怦住呼吸向前接近,借着偏斜的月光,它已经看见了最外缘的那只站岗的年青公鸭了,它怕冷,竞把头蜷缩在了自己的翅膀下。它已径很近了,但鸭群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于是,它抬起了头,挺直了四肢,铆足了劲儿,一个逾跃,瞄准那只站岗的年青公野鸭,饿虎般地扑了过去,它一下子扑倒了那只,等鸭惊鄂地探伸起头时,它张大嘴,用它那上下四只犬齿,咬住了猎物的脖子,野鸭几乎没有鸣叫一声,脖子就出血了,翅膀因疼痛拍打了几下,就无了力气,直至停息了。而猫王则一直咬着,嘴上野鸭的血直往下掉,它咬得死死地,生怕它跑了,飞了。
三个鸭群都给惊飞了,空中满是乱叫乱飞的野鸭,野鸭们醒得和没醒的只顾狂飞,而真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野鸭一定明白,今夜有一只同类遭到了进攻甚至死于非命。
又等了片刻,猫王稍松动了一下野鸭的脖颈,等它确信这只野鸭断了气后,它才松了一口气,它确实累了,可它只稍微缓了口气,它就又叼住了那只野鸭的脖子,它要趁着野鸭有体温,好托行,不然,僵硬了的野鸭不好托拉。另外,天一亮,野狗易挡道,它是很难托拉回去的。
当月儿已经快落西山,我的爷爷黑虎和奶奶杏儿因乏累在一个被窝酣然大睡时,那只雄性狸花猫王终于精疲力竭地把那只野鸭子,托回了我家前院墙边的一个柴垛里。它在路上饮了不少那只野鸭子的血以补充能量,回到柴垛后,它撕咬开了鸭胸脯,吃了几囗肉就累了,蜷缩在一起就睡了。
当天亮后,我的奶奶在柴垛准备抱些柴禾烧锅做饭时,她发现了那只野鸭,猫王似乎想叼走它,被喝退了,它只发出了咪儿的一声,就逃走了。它也奇怪,更想不通,屋里怎么来了一个陌生人,还那么厉害。
我的奶奶把那只野鸭子拿回了家,我的爷爷拎起野鸭子的一只脚,到了屋子墙外我家的竹林里。他先拔掉翅膀及尾部的很粗的壮羽毛,然后,从脖子开始,仔细地拔这只公鸭脖颈上的孔雀蓝色的较小的羽毛及内层的绒毛。费了好大工夫,总算拔完了羽毛,他又回到后院子,燃起一堆麦草火,将野鸭的爪提起,头朝下,让火焰瞬间烧掉那些手指捏不住的细毛。等羽毛彻底褪净后,他用菜刀开了膛,破了肚,掏空内脏,并从屋里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在一个粗黑的瓷盆里洗净。他想,就今年他一个人过年割了一斤猪肉,有一个多月没有吃到肉了,今天,他可以打打牙祭了,他想,这杏儿一进门,前院的杏花都开了,家里的那只猫又逮住了一只很肥的野鸭子,她给他带来了福气和好运头,更重要的亊,她给他带来了希望。从一夜的体会中,他认定,她是个聪明也贤惠而勤快的女人。尽管他为了她,借了贷,花了十六块银元。
我的爷爷黑虎办了个寡妇的事,第二天一早就在村中传开了,因为,这个村子只有十六户人家,当然,传出此事的是孩童和女人。在孤寂的小村子,这件事算得上是最大的亊了。
黑虎第二天才发现,他办下的人很俊,比他先前的两个媳妇都好看。个子高,身子圆,大眼睛,长睫毛,水旺旺,乌黑的一双大辫子,而且说活和眉宇之间老带着笑,不大也不小。而更让黑虎痴迷的是,她有一对很吸引男人的很挺很丰满的乳房。
早饭几乎和昨夜的黑灯瞎火中的晚饭一样。不过,这顿饭是由杏儿做的。是她生了火,舀了两瓢水,下的大玉米糁子,切的浆水菜,调的粗盐,放的辣椒面,黄黄馍还是昨天夜里的,只不过在一个竹笼上溜了一下。
一切准备停当,杏儿拿了一个秃了的条帚把屋里很仔细地清扫了一遍,再用一把小竹子捆扎而成的大扫帚扫完前院时,她发现,院子一角的胳臂粗的一棵杏树,不少花已经绽开,浅红和白色相映,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花好像专为她开了,那么悄丽,那么准时,那么嫣然,它和她好像早就有约,心有灵犀,不早也不晩。
几只麻雀在她扫过的光溜溜地院子里落了下来。它们蹦蹦跳跳,叽叽吱吱,在地上寻觅吃的,见没有什么吃食,就又飞上了杏树,弄得几片花坠落了下来。黑虎此旧正杀着野鸭子,杏儿给他换了一盆水,把用过的水又端在了院子,泼在了杏树的根下。她知道,开了花的杏树似怀了娃娃的媳扫,正是需要水的时候。因为,她知道,去年冬天至今,连一场大雪都未下,地里肯定欠墒了。
早饭过后,我爷爷的五婶来了,用一个蓝色的粗布小手卷,盛了九枚白生生地鸡蛋,兜在双手上,我奶奶正在洗锅,而我爷爷的五婶就笑盈盈地进了门。
“黑虎家的,饭这么早的?”五婶边说边把鸡蛋放置在当屋靠墙的一张大梨木案上。
奶奶赶紧停下手,用衣襟擦了擦手:“你来了。”她不知道怎样称呼,所以,只能白搭话了。
五婶到是直爽,见杏儿不知,于是,就自己介绍起来了:“我是五婶,黑虎呢?”
“上茅房呢”杏儿说,“五婶,来了就行了,拿东西干啥呢。”
正在这肘,黑虎回来了,他一边系缚绑棉裤子的绳一边说;“五婶,吃过了没?”
五婶笑了,又看了看黒虎:“你娃命好,这下娶了个俊媳妇,有福,这下婶子就放心了。”她在案上一看,发现一个小瓦盆里放着一个退了毛,开了膛的野鸭子,她疑惑了:“黑虎你捡了一只野鸭子?”
杏儿的脸红到了耳根,他急忙说:“婶子,你才俊呢,昨晚黑虎还夸了不少次你呢。案上的野鸭是我家的那只狸花猫叼回来的,早上我在柴垛里发现的,还吓了我一跳。我上午炖了汤,咱一块儿喝,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了。”杏儿一边从锅里用瓢舀水,一边说:“婶子,我叫杏儿,麻烦你了,拿这送那的。”
“瞧这嘴乖巧的,婶的心里都开了花。我就说怪了,你家院里的杏花怎偏偏这时开了,原来是为着你来的。这猫也表现来了,竞叼回一只野鸭来,好事成双了。你俩都不容易,好好过日子,以后有用得上你五叔五婶的事言传一下,我走了,炕上还有一个吃奶的。”说完,她就乐滋滋地走了。
其实,五婶年龄不大,才三十岁,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不到一岁,还正在吃奶。可她只是辈份高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