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0-6 20:40 编辑
“北风哪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一阵悠扬悦耳的小提琴声，在那几幢毛竹搭就的茅草屋旁边的山坡上飘荡开来，随着那不息的南腊河水，缓缓地流淌着。连里的知青们一听，就知道陈祥林又拉上小提琴了，除了他还会有谁？
陈祥林爱拉小提琴，这和他父亲有关。陈老爷子原是乐队首席小提琴手，那时剧团经常在各地演出，陈老爷子拉的小提琴曲还曾经被灌成胶木唱片。所以栋祥林从小就耳闻目染，加上陈老爷子悉心辅导，颇得真传。后来，有人说陈老爷子拉的曲儿，不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是《红河谷》《梁祝》之类的靡靡之音，充满了封资修的情调，对陈老爷子又是打倒又是批斗，造反队说，他们宁听社会主义的口号，也不愿听封资修的烂调。就这样，陈老爷子被打成了封资修的吹鼓手，被造反队开除出乐队，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乐队的队长是多年的挚友，在陈老爷子离开的那天晚上，偷偷地把那把跟随陈老爷子十多年的小提琴交到他手中。为此，乐队队长还被造反队狠批了一顿，说乐队队长不分敌友，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撤销了他乐队队长的职务，留在队里改造，以观后效。家里要有家长，乐队不能没头，乐队队长一职便由造反派司令兼任。后来，上面给乐队下了个政治任务，排练革命现代交响乐《沙家浜》，要参加市里汇演。这艺术的活儿造反司令拿不下来，只得让乐队队长重新出山，带罪立功。
上山下乡开始了，陈祥林要去云南西双版纳的生产建设兵团，老爷子望着自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和日趋变硬的十个手指，默默地把琴交给了儿子。就这样，陈祥林在垦荒、挖穴，种橡胶树等这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动后，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多小时，拿出小题琴拉上几曲。当然，他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不拉那些会招惹是非的曲子，不过有的曲谱太简单，也不大适宜拉小提琴，所以他常常拉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特别是《红色娘子军》中小战士练武那一段乐曲的明快节奏，陈祥林可以演奏得出神入化。
原先陈祥林是在宿舍里拉琴的，可连里不喜爱音乐的知青暗中常常嘀咕，特别是那个原来在学校里的红卫兵头头，大伙儿都叫他刘司令的刘向东。刘司令这人一米七不到的身材，偏瘦，尖嘴猴腮的，有点像渡江侦察记中的那位情报处长。他学习的功课一般，但是立场坚定，造反精神足，学校成立红卫兵那会儿，就被推荐为司令。这刘司令的父亲就是陈祥林那乐队所在的剧团造反派的司令，这可真谓是子承父业，一门出了双司令。用刘司令的话说，现在陈祥林拉小提琴，这是吃饱了撑的，干了那么累的活，自己不晓得休息，还影响别人，有这拉琴的精力还不如抓革命促生产，拿了镢头去山上多挖几个穴，多栽几棵橡胶树，为发展橡胶事业多作些贡献。不过，听得陈祥林拉的是样板戏，他也不好明着说，也怕引火烧身。
刘司令背后的这些话传到陈祥林的耳朵后，他为了不招人闲话，便把拉琴的地点从宿舍移到了后山坡的那块二、三十平米的荒地上，陈祥林想，这样总不至于再有人会说三道四了吧。
这天傍晚，今天连里收工，陈祥林在南腊河畔洗了洗满是汗渍的脸，便和其他知青一起，左手拿着饭盆，右手用钢精调羹有节奏地敲着，匆匆来到炊事班。和往常一样，他打了一大饭盆的米饭，用饭勺使劲地把饭盆里的米饭压压实，再在上面加上了一勺。然后拿着菜盆在汤锅前用汤勺从锅底往上掏着，想多捞几片青菜叶子。然后，陈祥林就着水面上汆着几片青菜叶子，和着那碗清沏见底、不见油花的盐巴汤，狼吞虎咽般地把两饭盆米饭扒拉下了肚。吃罢，他用袖口一抹嘴，在南腊河水中漂了漂饭盆汤碗，便回到宿舍。陈祥林放下碗盆，拿出小提琴，一个人来到连队后面的坡上。他先在弓弦上均匀地擦上松香，接着调准弦音，摆开了架势，拉上了《白毛女》。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陈祥林才会沉浸在音乐声中，才忘记暂时一天辛苦的劳累，才会把远方亲人的思念暂时埋在心底。
当然连里也有些爱听陈祥林拉的小提琴曲子，随着曲子还会哼上两句。也有几个陈祥林的琴迷，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粉丝，只要陈祥林一拉琴，琴迷们总会出现在他的周围。其中最铁的琴迷要数女知青张兰了，只要陈祥林一拉琴时，她准不缺席，每次必到，一人拉一人唱的。日子长了，大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说是夫拉妻唱，人间一双，都说他俩一定有戏。当时西双版纳的生产建设兵团种植橡胶树，为了鼓励知青们在边疆一辈子扎根干革命，所以领导上并不反对知青们谈情说爱，结婚生娃。
张兰不但嗓音好，人也长得漂亮，一米六二的个头，修长的身材，瓜子脸，丹凤眼，是出了名的连花。 今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后坡，站在陈祥林的身边，她随着琴音，亮起了银铃般的噪音。一曲《北风吹》唱得好似郭兰英的原版，只可惜不在城市剧场的大舞台上。不过等张兰的歌声一落，耳边传来的那南腊河一阵接一阵的水流声，哗哗啦啦的，倒也不亚于剧场内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刘司令听到了张兰的歌声，偷偷地上了坡，悄悄躲在了坡边的灌木丛后面，在天上那细细的月牙儿投下的微光下睁大了双眼，直楞楞地盯着张兰，注视着张兰，恨不得要把眼珠子弹出眼眶。原来，刘司令他心里也在暗恋着张兰，只是张兰的心压根儿不在他身上。几次刘司令对张兰献殷勤，张兰都视而不见，让刘司令忿忿不平。所以每当他听到张兰在陈祥林那小提琴伴奏下一亮歌喉的时候，他都会在不远的暗处尾随着，今天也不例外。
“祥林，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张兰用手撩了撩额上的刘海，小喘了一口气，说: “真不愧是首席提琴手的儿子，将门无犬子。”
“比我爸差远了。要是我爸不下放到农村劳动就好了。我还能跟他老人家多学一些。”陈祥林十分惋惜地说。
“是啊，真可惜了。”张兰说: “我只听得你总是拉《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的曲子，咋不拉几首语录歌和红太阳？你拉我唱，过年过节连里搞联欢晚会时我们也可以上去表演一段。”
“不是我不想拉，语录歌和红太阳的曲谱实在是太简单了，小提琴的声音拉出来不好听，那谱子不大适合小提琴演奏。”
“那你拉就拉上一段适合小提琴演奏的 。”
“这……我爸就是拉了那些小提琴曲才打成臭老九被开除出乐队，下农村劳动改造的。那些曲子我还是不拉的好 。”
“那是在上海，人多嘴杂，我们现在是在云南的深山老林，除了知青，就是几个老农场来的连干部，知青们都是一个家乡出来的，谁会做落井下石的事？老农场来的干部他们不一定知道你拉得是什么曲子，放心吧，我敢保证，没人会说你的。”
“这……” 陈祥林又怎么会想拉这些小提琴曲？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想起父亲下放农村监督劳动临走时那难以言状的目光，他是心有余悸哪!
“那些曲子悠扬动听，听在耳中，心中真好像流淌着一江春水。我就爱听那些小提琴曲。这里没别人，你就拉一曲吧。”
“那……今天我就破一次例拉上一曲，你喜欢听《喀秋莎》还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拉一段《梁祝》吧，我最喜欢听的就是我们江南的《梁祝 》。”
“行，就拉《梁祝》。”陈祥林用弓试了试音，便轻轻地拉开了。顿时，《梁祝》那极其悠雅的小提琴声在南腊河畔荡漾开来。张兰随着这动人的旋律，轻轻地唱着，两人沉醉在美好乐曲声中:
“碧草清清花盛开，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深深爱，
山伯难舍祝英台……”
陈祥林和张兰的对话，让躲在灌木后的刘司令听得清清楚楚。他想: 这还了得，陈祥林竟敢说语录歌和红太阳的曲谱太简单？这不是在反对大家唱语录歌和红太阳颂歌吗？竟然拉起了《梁祝》，充满资产阶级情调。还腐蚀女知青，把张兰也拉下水。这可是阶级斗争在知青队伍中的新动向。刘司令想到这儿，便悄悄地溜下坡，直奔连部汇报。除了要检举揭发陈祥林这个混进知青队伍中的阶级异己分子外，他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那就是想法把张兰抢到手，见到张兰和陈祥林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正愁无从下手，这次倒是一个最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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