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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电梯后，二虎领着孙选民和永超向对面的楼上走去，原来这是一个软件园，专门研究手机软件的。而方才进进出出的是一个大餐厅，孙选民背着手走在那些胸前挂牌的人群中，他看见一个年轻女娃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给他一瓶汽水。说：“你留个电话号码，就送你一瓶饮料。”孙选民问：“这是干啥呢，还摆个桌子。”女娃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孙选民也听不懂。只是似懂非懂的“嗯！”一声。门口还有推销房子的传单，孙选民领了饮料后，他想要一张，倒不是想看，只是想回去糊墙。可那发传单的女人见他却避开了，冲着另一堆人，即便挥手拒绝，仍不遗余力的介绍着价位，户型，首付支费情况。他突然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是那么的不受欢迎。 孙选民撩开餐厅的塑料门帘，看见好多桌椅整齐的聚拢在一起，还有端着铁餐盘来往的人。二虎从屁兜里摸出一百块钱说：“永超，去办卡！”孙选民背着手对二虎说：“这跟公社的老食堂一样。”二虎笑着说，“这可不一样，老食堂是大锅饭，这吃饭要钱，而且还贵。”“你经常在这下馆子”孙选民问。二虎笑了笑说：“这不是管子，就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就跟咱镇上街道街道的小摊位一样。”孙选民觉得在这偌大的饭厅之内，他就像一个过时的雕像，满身拮据。但他同时又窃喜，二虎能在这请他吃饭，要是干完活在这吃饭，最起码他在城里还有一件高兴事。 孙选民跟着二虎和永超排队买饭，他看见那些富裕的油水上堆积如小山的菜，还有那些大块的肥肉。他的肚子一边按捺蠕动，一边瞅着周围。那是一些白皙的脸，干净如水葱的手，细嚼慢咽，他有些压抑，他觉得这样的吃饭，一点都不香。他们的吃饭更多是好看，但没有一点饿的迹象。 打好饭菜后，他们捡了一个靠近汤桶的座位。老头握着大勺说：“来，喝汤！”二虎对着抹下口罩的老头说：“多打几碗，今热，喝饱！”孙选民看见那些漂浮紫菜蛋花的汤在白色塑料碗里旋转着，他接碗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有一点洒了出去。孙选民问，“你这里的厨子咋都带口罩。”老头叹了一口气：“谁想戴这玩意，懵乱的，我都吸不过气，都是人家老板要求么！”“在我门口端着碗吃饭，都没见得啥病，这城里的人就是矫情。”孙选民说。二虎咬了一口肥肉说：“这就是做个样子，让人一看，很文明，实际上就是变花样吸引人吃饭。”老头会意的笑了笑。永超说：“人家这是正规，吃饭就是要卫生。”二虎在永超头上扇了一巴掌：“卫生个屁！不就是想一碗饭多赚几个钱，城里生病的一大片，医院排队挂号多的跟牛毛一样，你知道个啥。”孙选民算了一下，一碗米饭，加上三个菜，虽然有油水，也有肉，可是要十二块钱。这一个月不得花三百六十块钱，三百六十块钱变成猪崽子，又要变成多少钱。他看见那些倒入垃圾桶的饭菜，心想，这要是有一个猪仔，能把这里的饭菜拿回去喂，也不至于倒掉啊。真是噎的噎死，饿的饿死。 吃罢饭，上楼后。二虎从天台上的一打泡沫片中抽了几片，几个人在楼盘里找了一块地方。孙选民看见好多民工撩着衣服都在铺有纸板子的地上睡着，旁边散落的放着工地门口卖的盒饭壳子，还有啤酒的余味在潮湿荫蔽的楼道里飘飞。二虎躺在泡沫板上，只穿了一只裤头。永超靠墙坐在泡沫上坏笑着，不知道在手机上看什么。二虎一把夺过手机说：“你看啥！”永超连忙过来抢手机。原来是一句话。二虎笑着说：“工资就像大姨妈，一个月就来一次，一个星期就完了。”孙选民也笑了，他们就像是获得了深度默契，同时调侃着金钱与自我。而又无力改变这种现状，用这种自嘲的方式在这个还滴着水的空间里嬉闹着，大日头似乎总是戳不进这个灰色空间。像是海水与火焰。 孙选民问：“对面那楼里都是些干啥的？”二虎蜷着身体闭着眼，扣了扣鼻孔说：“就是研究手机里的碎零件，电路板，上网，打游戏啥的，具体我也不知道。”孙选民继续问：“你说那些人一个月挣多少钱？”二虎说：“少的三四千，多的四五千吧！”孙选民的脑子象拂过一阵潮水，他的鼻孔蹿过一阵腥咸的味觉，他强烈的不适感在滋扰他。他后悔自己咋不让孙进学软件。二虎的呼噜声打断了孙选民的盘问。他想，自己要是给孙进买个电脑，让他自己学，那到时候不也有机会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吗？！这样一想，他感觉的自己心情疏朗了好多。可是转念又一想，那么高的工资，恐怕还得有关系，若是人家不招收大专生咋办。他烦乱的思考着，他决定给孙进打一个电话。 孙进的声音处在迷糊状态，孙选民把自己的考虑一一给孙进说完后。孙进清了清嗓子说：“爸！你要给我买电脑？！”孙选民的口吻很严肃，也很恳切的解释道：“你有没有把握自学软件。”孙进停顿了一下说：“我学的是市场营销，软件那东西我就不懂，”孙选民说：“你不是说你玩电脑玩的好，这都是跟电脑有关的，你下点功夫咋不行。”孙进有点难为的说道：“人家那都是专业学出来的，你以为学出来都是在软件园上班，干啥工作的没有。”孙选民说：“只要你学的好，肯定有人要。”孙进已经不耐烦了。 孙选民听见孙进恩掉了自己的电话，他骂了一句：“没一点志气，为老子长点脸的心都没有。”不管怎么样，电脑他一定要买，学了电脑，就算是不会软件，也不用像永超一样，至少是坐在电脑前，再怎么不用干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再看看永超的样子，完全是一个二流子。孙选民把这个单方面的决定告诉了老婆香米，香米却说：“你知道软件是啥吗，你用过么？你也是听别人说，工资高不高，你能知道？再说现在骗子多，你知道个啥。吃了一顿饭，就要花几千块钱买电脑，你是想飞着吃，一点都不稳当。”孙选民听见香米的这一番话，他没有言语，虽然他说不出个头头条条，但他还是觉得要学电脑，学软件。 自从这个念头在心里滋生后，孙选民干活更加的卖力，他不再和永超为了一根烟的事情闹别扭。永超干活的时候总是玩手机，他总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赚钱上。他甚至让二虎给他找一些土工干的活，在村子里的时候，孙选民当过匠工。一车砖五块钱，跟着卸一车水泥一百元。而这些零敲碎打的活，离他的目标却差强人意。为此，他决定把加工资的事情和二虎说一说。二虎点了一支烟说：“三哥，咱们这活也不重，我给你的工钱也公道，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在工地上打听。”其实孙选民在无意中听到了永超闲骗时说自己的工钱是一百五。他本来不想说，因为他想跟着二虎干下去，可现在他不能不说，在孙选民的心里，永超不过是个孩子，跟他这个有着土工经验的人不能一样，更何况现在明显差距很大，整整相差五十块钱呢？他又想到永超干活时喜欢打电话，玩手机，本来是两个人干的活，他把一个半人的活都干了。但二虎却一再矢口否认有不公平存在，甚至劝他不要一时脑子发热就要给孙进买电脑，还说软件不是一个人想学就能学会的。孙选民握着钳子在地上水泥地上砸了两下，就像面对着一个强硬的对手，他的言语是那么的具有合理性，但是这个灰色阴潮的空间没有人听他的控诉。 孙选民打心底感激二虎，虽然二虎没有加工资，但是帮他找了其他的活干，也挣了不少。更何况人家是亲戚，和自己这个门户里的三哥相比，有私心是正常的，他自己不是也有私心吗？孙选民靠着进电梯处的一面墙，吸着烟，他不断在内心说服自己，他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但是在终端的潜意识里，他还是反驳着自己罗列的理由。就像一个食草动物，在面对食肉动物的压迫时，他的本能是恐惧的，但它还是想反抗，想逃跑。 二虎跟了出来，说：“三哥，不说那么多了，我给你一天再加二十块。”孙选民的脑子像是有一道亮光闪过，他觉得这是大晴天里见到了彩虹。但他还是蔫不拉几的表情，没有急于把这个开心的反应表现出来。二虎和永超进电梯后，开电梯的妇女操着四川口音说：“坐不下了！下一趟。”孙选民只能继续靠在墙上等，他看见永超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觉得永超完全不像个学生，跟一个在工地上混了好久的老油条一样，而且学了很多哈哈毛病。他听不得永超叫他土工，更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听见永超喊：“喂猪了！”永超每次学着工地上的嗓音，拉的很长。每次用钢丝挂好线准备拉的时候，永超总是说“起灵！”（起灵，是人死了埋葬的土话）永超变成了一个十足的二流子，在这个环境中，被这些人已经传染的不成样子，他绝对不想孙进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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