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蒿小说】美丽的失落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1-3 09:11:31

　　讲这个故事，我的心很沉重。
　　不知为什么？至从那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女儿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我几乎是彻夜未眠，一种父辈的悲重，一种成人的不安，一种怜香惜玉的遗憾，一种失落美丽的惋惜……
　　怎么就是这么一回事？春夜的月亮不是照样很亮吗？也许，那魂落泾河的小女孩是过于的楚楚动人了，惊落了明月之中嫦娥仙子的梦，就是那样地长袖一挥，把美丽据为己有。可那得知，她还是一个孩子，是一个有着许多梦想的孩子啊！
　　那个时候，焦心的母亲正站在门前的高坡上，一次又一次地望眼欲穿。还有那位父亲却再也忍耐不住长久的期待，终于扯开了嗓门：雪儿----我的孩子！你在哪儿……
　　
　　春夜的泾河谷格外宁静，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还是早春，许多河畔的生灵也冬梦未醒，此时刻，唯有那点点的星、银亮的月悄悄地落在河中。河水也是静默的，仔细地，才会听到那潺潺的流音。
　　雪儿------
　　河谷里回荡着那位父亲苍凉的呼喊，也震动了这个泾河拐弯处的村庄。善良的村人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的询问：
　　雪儿，雪儿怎么了？
　　
　　（一）
　　
　　雪儿是带着一种欢欣走向河谷的。
　　这一学期她终于会和同学们一样穿上那新校服了。哦，还有妈妈用包果子挣来的钱给她特意买的一双白球鞋。是呀，明天就要开学了，雪儿终于忍耐不住期待已久的激动，她想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提前欣赏自己，她已经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了，隐隐地她觉得穿上一身新衣对于她的意义。
　　但，雪儿懂得，她不能和其他孩子相比，爸爸说：她是穷人家的孩子。雪儿知道，这几年爷爷病故，奶奶卧床不起，她经常看见妈妈在背地里抹着泪儿。是啊，雪儿和妹妹梅子已经好几年没穿上新衣服了。
　　雪儿不在乎，雪儿天生丽质，穿上洗净的旧衣仍然好看。村里的婶婶们说，雪儿水灵，雪儿的眼里有神。那年村里耍社火，雪儿扮了白娘子，浑身的素装，粉色的脸蛋儿，流放溢彩的眼神儿，娇俏玲珑的身段儿，可出了大彩呢。但有一事让雪儿难过，学校里赶时髦，要学生穿统一的校服，其实那样子挺不错的，淡绿中透着白道的运动装，雪儿想，凭自己的身段儿穿上一定好看。而雪儿不敢奢想，一套校服好贵呀，八十多块呢。这些钱放在雪儿家里要称多少盐，要办多少事儿。她知道家中的艰难，爸爸整天出门打工，妈妈在家照顾老小，那一样不用钱。雪儿咬着牙，硬是要顶过去。不买，就是不买。但雪儿从此之后却不能参加任何学校的集体活动了，要是上边有人来听课她也不能坐在教室，这是那位黑脸校长的硬命令。
　　雪儿好不气愤，气愤之后便难过。但她从不把这心里的难过告诉任何人。大家知道，雪儿是这个学校唯一不穿校服的学生。
　　
　　（二）
　　
　　快过年的时候，雪儿正在窑里陪着奶奶说话，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锣鼓声。雪儿以为年关时节村里又耍起了热闹，便兴冲冲拉着妹妹梅子的手奔出家门。只见门外的高坡上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好从高坡上迎面而来。雪儿一眼便认出走在前边的正是学校里那个令人讨厌的黑脸校长，后面还跟着班主任春燕老师等一干人，那些敲着锣鼓的是用一辆“蹦蹦车”拉着。
　　黑脸校长眼特尖，一下子就发现了雪儿，便高声喊道：“王雪同学，我们是给你送喜报来的，你给咱蒸了个白馍-----”说着就把一张红贴烫金的大喜报捧了出来。只见那上边写到：初二（三）班王雪同学在2000-----2001年度第一学期全县统考中荣获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特别报喜。落款：经口县峪口初级中学。
　　 “老师——”望着这红贴烫金的喜报，雪儿幸福得几乎要晕了，一声深情地呼唤扑向笑盈盈向她走来的春燕老师。
　　
　　 “雪儿——”春燕老师同样被雪儿的情绪感染，紧紧拥抱住了她。
　　
　　雪儿知道，为了自己春燕老师没少受委屈。春燕老师刚从师院毕业，也是泾河畔农家的女儿整整大了雪儿十岁，为校服一事和雪儿结下了一段深厚的师生情谊。春燕老师不同意黑脸校长的做法，一个农村学校，搞什么形式，后来她才弄清黑脸校长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此捞点油水，但她毕竟是一个刚分来的师范生，也无可奈何。黑脸校长让她收他们班的校服款，她就是打哈哈，还和黑脸校长吵了几次，最后一句话顶了回去：要收，行，发完欠了半年的工资。不发工资，叫干活，没门！黑脸校长无奈，他知道这女子的脾气，弄不好让这女子胡张扬也不是个事，只有自己亲自到这个班收。学生们经不住黑脸校长的威吓，小羊羔似的“妈爸”地回家要钱去了。
　　
　　只有雪儿一声不吭，任你校长怎么说，三天不让进课堂，不进就不进，看你最后能咋的。
　　春燕老师究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不愿因校服的事情让自己的每一个学生把课拉下影响了学习。她主动找着雪儿：“雪儿，校服那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关键是学习，拉下的课老师给你补”。
　　 “老师，我知道——”听老师这样说，雪儿心里更有主意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学习成绩将一下黑脸校长的军。
　　本来春燕老师想自己出钱为雪儿订一套校服，但这工资老是拖欠，她已好长时间没零钱花了，窘迫得几个礼拜都回不了家。
　　就这样，勤学的雪儿遇到了一位好老师，春燕老师干脆让雪儿和自己住在一起。校园的每一个夜晚，那扇小小的窗口格外闪亮。
　　
　　（三）
　　
　　送喜报的这一天，春燕老师没有回去。
　　雪儿舍不得让老师走，而春燕老师更有未了的心愿。那位黑脸校长硬是在雪儿家折腾了半天，吃了雪儿家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凑合出的酒菜，临走时还揣走了剩下的半合猴王烟，喝到了八成才摇头晃脑地出了村。
　　看着春燕老师帮着自己不得停歇，雪儿妈很过意不去，感激地说：“她老师，你看，多亏你在，也够不得吃两口--”
　　 “呵呵！婶子，谁叫我是雪儿的老师呢？”春燕笑呵呵的打趣道。
　　 “就是的，我老师我念着哩！妈，你看，我早把这几个鸡蛋给老师藏着！”雪儿手捧着几个鸡蛋自豪地说。
　　 “恩------ 还是雪儿有心！”雪儿妈也很激动。
　　说话间，晚灯初亮。高坡下的泾河也渐渐朦胧起来。正是腊月十五的日子，一轮冷月悬挂在河的东岸，一束银色满照河水，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儿象一条闪亮的项链绕过暮色苍茫的河湾。河湾里寂静无声，站在雪儿小窑的窗前，春燕老师望着泾河，那心潮依然激越。
　　一个多美的地方，一个多好的家庭！
　　难怪她第一次接触到雪儿的时候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她记得那个关于丑小鸭变成小天鹅的故事。哦，难到这个故事要在雪儿身上应验了！不错，眼前的雪儿，她就是小天鹅，永远的小天鹅！
　　奥——是谁演奏者二胡曲子，那调子如此的深沉又是如此的轻柔，如泣如诉——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伴着这深沉而轻柔的乐章，春燕老师思绪万千。想着自己也是这泾河畔的女子，早就听说过关于泾河月亮潭的传说，呵呵，月亮潭就在脚下，难怪雪儿姊妹长得温秀水润原来是这月亮潭的水洗的。相传这月亮潭是广寒宫嫦娥仙子梳妆的一面镜子，因仙子不慎失了手，便跌落到泾河湾变成了一汪潭，因此叫月亮潭。传说女子用这潭水洗了浴，会越洗越水色。哦！传说是美好的，可这艰难的农家生活，磨灭了多少风采啊！
　　那二胡声还在如呜如咽——
　　
　　咋夜闲潭落梦花，可怜春半不回家。
　　江水留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
　　
　　（四）
　　 “那是爸爸的二胡。”听着这深沉的乐曲，雪儿平静地说。
　　 “怎么？你爸爸他……”
　　 “多年前，爸爸就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他的音乐是跟在我们这儿劳改的一位音乐学院教授学的。”
　　 “哦——”春燕老师望着雪儿，一片期待的目光。
　　
　　雪儿继续说道：“那时候，爸爸正在上中学，教授是个老右派，一个清瘦而古怪的老头子。那老头儿什么都没有，只守着一把二胡。他的心中老是有许多的惆怅，总是在夜深人静没人的时候拉他的二胡。没有人在意这个古怪的老头子，他似乎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而爸爸听见了，爸爸成了老头儿唯一的听众。听着听着，爸爸也上瘾了，也跟老头儿拉了起来。后来，老头儿就走了，走的时候爸爸哭红了眼睛，老头儿就把二胡送给了爸爸，还写了个条子让爸爸到县上，爸爸回来后就进了学校当了音乐老师。”
　　 “那你爸爸现在……”春燕老师疑惑不解。
　　 “爸爸一直当了二十年老师，五年前，我们的这位黑脸校长就来了。爸爸是个倔脾气，看不惯校长的好多做法，经常和人家吵架，就这样爸爸也一气之下回家了。”
　　 “哦----”春燕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
　　 “爸爸说，那儿黄土不埋人。他回来后除了做好地里的活，就经常出门给人下苦力。爸爸命不好，这几年爷爷奶奶得病欠人好多钱。爸爸苦，苦了便一个人躲在月亮潭边拉二胡。”
　　 “哦----”春燕顿时生起一阵酸酸楚楚的感觉，心里在说，这就是雪儿的爸爸。
　　 “所以，雪儿，校服的事，你不愿告诉爸爸，怕他难过！”春燕老师说道此才转入正题。
　　 “嗯，我怕惹爸爸伤心。家里欠的帐还未还完，一切都得省着。爸爸说，过两年就会好起来，湾上的七亩梨明年就挂果，爸爸说，还要供我和梅子上大学呢。”雪儿说道最后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对，有这样的爸爸，雪儿的大学上定了！”春燕老师鼓励道。
　　 “嗯----”雪儿坚定的点着头。
　　 “雪儿，你瞧，这是什么？”春燕老师延续着她们共同的激动亮出了一套崭新的校服。
　　 “老师……”
　　 “雪儿……”
　　两颗激越的心又一次碰撞在一起。
　　泾河湾，雪儿爸爸那二胡乐章依然飘荡——
　　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
　　
　　（五）
　　雪儿说什么也舍不得穿上这新校服的。
　　她知道，只要穿上这身新衣，一定会变得更像一个潇洒干练的中学生。但她不能马上就穿，她想在新学期第一天给全校一个惊喜，她要把全校第一寒酸变成全校第一骄傲。看呀，那个丑小鸭终于变成了小天鹅，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也终于变成了骄傲的小公主！因此，连过大年的时候雪儿也没舍得穿，她只是等待，等待那新学期快快到来。一天、两天、三天……雪儿扳着指头计算着时间。哦！今天是正月十五，明天就要开学了，这个日子终于盼来了。
　　
　　是啊！雪儿要换盛装了。雪儿不想在家里的镜子中观赏自己穿上盛装的样子，雪儿想起了月亮潭。月亮潭，这个嫦娥仙子梳妆的镜子，照出的雪儿一定会和仙子一样光彩，让整个泾河湾倾慕，让这早来的春色更加诱人！这是亲爱的春燕老师说的。
　　怀揣着神奇的幻景，雪儿穿上了自己的盛装，穿过花灯初放的上元之夜，走向泾河谷，走向月亮潭。
　　月亮潭，沉静的月亮潭。当春的脚步刚刚跨到了一个岁月的门口，燕子远远的还没有飞来，此刻这里也显得格外寂静，这寂静凝结着早春的碧绿，透射着一种氤氲的幽香，那寒意儿迟迟不愿离去，什么虫儿、鸟儿早已入了梦乡，一切显得那么的静默无声。这个时候，那星儿似乎更遥远了，只有朗朗的月放射着光辉倒映在明镜似的潭水中。
　　穿着盛装的雪儿来了，
　　银光如昼，雪儿终于看见了月亮潭中的自己，不，那不是自己，那是潭里等待自己去诉说情怀的花中仙子，那粉红分明是即将绽放的桃妖，那翠绿也分明是水中的荷仙，还有许多闪闪发亮的，雪白的莲、妖娆的牡丹……
　　雪儿醉了，雪儿觉得自己要飘升起来了——
　　天边吹来一股盘旋的风——
　　咚-----
　　一声清清朗朗的水响，沉静的月亮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六）
　　就在那一夜，当那个沉默的父亲在河谷里喊哑了嗓子，便来到了月亮潭，累了就枕着潭边的青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雪儿，雪儿浑身都披满着滴翠的绿。她告诉父亲，说她被众位花仙困在潭里，并说只要找到爷爷当年在河里捞柴的长舌子在潭里一撹就会惊散她们。
　　父亲跑回了家，找到了那把长舌子真的一撹，可爱的雪儿也就忽忽的漂了上来，身穿着那新衣，脸上的颜色煞是好看，像三月的桃花，含着满足的笑，手里紧紧地攥着那红贴烫金的喜报……
　　但怎么也叫不醒。
　　春燕老师立即得到了消息，呼唤不醒自己的学生，吐了一口鲜血当时就晕到了。
　　后来，她在悲愤中写了一首深情的诗——美丽的失落，诗中最后写到：
　　
　　失落了
　　一个关于美的梦
　　早春的夜
　　为什么这么无情
　　悲罔的月
　　为什么这样冰冷
　　雪儿呀
　　娇嫩的雪
　　难道春来了
　　你就这样的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