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穆丽德尔 于 2014-10-7 13:25 编辑
我所在的部落里流传着一个说法:但凡哪个女孩子的臀部大一些,就会有人叫她大尾羊。为啥叫大尾羊呢,这里人人意会,阿勒泰的绵羊可不是一般的绵羊,它们那与生俱来的丰满的屁股呀,走起路来颤三颤,真是勾人的性感。库鲁曼就是我们部落里的“大尾羊”,只要她在前面走,后面就会有小伙子吹起戏谑的口哨,尤其是屠宰场的小工哈力,他的口哨吹得最响最惹人恨恨的。库鲁曼虽然又羞又气也是没有办法,她那自从青春期之后就像放了发酵粉般发育起来的屁股,总不能像对待绵羊一样把那脂肪给挤出来吧! 库鲁曼在乡里唯一的一家药店当柜员,我初来水土不服三天两头就要跑几次药店,就这样与与库鲁曼熟识起来。我不得不承认,对库鲁曼的绰号我早有耳闻,只是之前都是买一些药片,库鲁曼穿着宽大的白色制服,再性感的屁股也看不出来,况且库鲁曼在柜台里面走来走去,我也实在鉴定不出那“大尾羊”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我简直要怀疑药店这份工作是库鲁曼故意而为之了。可是相比较于她闻名的绰号,库鲁曼的脸实在太平凡不过了。窄窄的脸颊同这里所有的牧民女子一样发黄发黑,凹进去的双眼,褐色的眼睫毛稀稀朗朗的,长鼻子两侧点缀着密密的褐斑,不说话的时候嘴巴总是瘪着,好像再跟谁对抗。 我第一次见识到库鲁曼的“大尾羊”是在一次婚礼上,连我也不得不感叹,亏得谁想得出大尾羊这绰号,真真是太像了。那一天大家的情绪都特别高亢,只要有音乐响起来,都凑成对儿抢着去跳舞。只有库鲁曼,一直坐在位子上低头抿着汽水喝。我驼奶喝多了,醉起来发人来疯,穿过人群把库鲁曼拉起来,她开始还在推辞,但是哈萨克族的女孩子哪有不爱跳舞的呢,我扮起男孩子,挽着库鲁曼跳圈圈舞。我们跳得正高兴,转啊转的居然转到了哈力和加汗古丽这一对身边。哈力的贼眼睛嘲弄地对我们眉来眼去,不合时宜地冲着库鲁曼叫了一嗓子:“大尾羊,噜噜噜,不错嘛!” 本来还很享受音乐的库鲁曼听到哈力的笑声一下子拘谨起来,无论我怎样劝说都不再跳下去。无奈,趁着哈力把头搭在舞伴加汗古丽的脖子上时我绊了他一脚。 好情绪一扫而光,我陪库鲁曼坐在餐桌边,她捧着那一杯已经喝了一晚上的马奶子幽幽问我:“穆丽德尔,我的屁股是不是特别大呀?”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答案是的确很大啊,可是她明显不想要这个答案嘛! “我觉得很好呀,很性感,你不知道有好多明星模特要整形来弄出你那样的屁股呢。” 库鲁曼听了我的话十分惊讶,好像我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 “真的不骗你啦,你要是关注一下娱乐,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嘛!再说,那大尾羊的胖屁股多么可爱呀,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捏一捏呢。” 库鲁曼听了我的话脸红起来,我急忙澄清:“我的意思是真的大尾羊啦,不是你这个大尾羊。” 库鲁曼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大概我说错了什么事情,无论我再怎么同库鲁曼说话,她一整个晚上都不再理我。 从婚礼回来后我收拾衣柜,翻出一条旗袍来,是我从前在老家的时候看完《花样年华》买的,可惜我就是差那么一点什么,离张曼玉的风情十万八千里,我一下子想到库鲁曼,叠了衣服去药店找她。 我生拉硬拽把她弄到我的宿舍,献宝一样把那条旗袍拿出来给库鲁曼看。库鲁曼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旗袍,左翻右翻,上看下看。女孩子对新衣服都有猎奇心理,加上我的渲染,库鲁曼在我的帮助下换上了旗袍。真是令人惊讶,难怪时尚杂志上说旗袍能表现出真正的女人美。当库鲁曼整理好衣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连同样为女孩的我都惊艳起来,库鲁曼原本那被看作劣势的“大尾羊”被旗袍一包裹凸显出曼妙来,少数民族的女子身上有着汉族女子缺乏的野性的美,连库鲁曼平淡无奇的脸现在也有了奇异的美丽,尤其她那长到大腿的辫子被我重新打理后,传说中的东方色彩与边塞的异域风情完美合璧。我托着下巴打量库鲁曼,简直要把她当成自己的作品一样。 库鲁曼也有点兴奋,急忙去照镜子,结果刚站在镜子前,她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 “穆丽德尔,你这个坏蛋,你把我弄成这副样子,这衣服怎么可以露这么多!不正经的女孩子才这么穿。” “大姐呀,你懂不懂啊,这么美丽你居然说不正经!库鲁曼,你那大尾羊啊与这旗袍是绝配,你穿出去,整个部落的姑娘都会眼红的!” 库鲁曼还在那里扭扭捏捏,一会儿捂着露出的肩膀一会抓着旗袍的缝口。 “库鲁曼,你不要这么不自信呀,你自以为的缺点换一个角度来看可就是优点了呢!” “可是,哈力,哈力一定会领着别人来嘲笑我的。” “你为什么要在乎他的看法,那个讨厌的家伙,下次我一定教训他啦!” 没办法,我只好再找来一条披肩给她。我不断劝说着库鲁曼这个样子很好看。她才将信将疑地不再嚷着要脱下来。我把这一套旗袍与披肩都送给了库鲁曼,古语云:宝刀赠烈士,红粉赠佳人。 把旗袍送给库鲁曼之后,我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入冬之前,各个部落里的割礼与婚礼应接不暇,这可给年轻人们提供了好去处,家家有酒喝,有歌唱,有舞跳。 我再一次见到库鲁曼是在阿依江的婚礼上,阿依江的婆家可是我们这有名的巴依(富人)咧,他们从县城请来了最好的音响师和乐手,且糖果蜜饯的吃食都是从哈萨克斯坦购买回来的呢。请帖一发下来,各家的青年都跃跃欲试要在舞会上好好尽情一回。 那一晚的婚礼真是热闹啊,年轻人们各个打扮的精神抖擞。就在婚礼所有的程序都结束了,舞会要开始的时候,库鲁曼从人群的通道里翩翩而来。她的身上穿着我那件华丽的旗袍,搭配着着闪亮的小丝巾,一双崭新的骆驼毛色高跟鞋踩得落地有声,这一身打扮将性感的曲线展露无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库鲁曼身上,不止年轻人连老人们也都对她侧目。库鲁曼的脸蛋抹的很白,嘴唇也是涂过的,看起来很红艳,但是因为她紧张,嘴巴不由自主地瘪进去,到有点肃杀了。不过库鲁曼还是很美,我完全把她当成我的作品来看,显然旗袍还是有效果的,它唤起了库鲁曼对美的自信。我兴奋地站起来吆喝着库鲁曼,库鲁曼看见了我向我这边走过来。 我对身旁的一个女孩说:“看吧,库鲁曼有多美,男孩子们的眼睛可都放在她身上啦!” 那女孩翻了一下眼白:“哪里美,妖精一样,老人们还在呢,她就穿成这个样子!” 女孩的话让我十分错愕,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库鲁曼已经走过来了,同她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浓烈的香水味道。她在我身边坐下,我对她伸出大拇指,她腼腆地低着头笑。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晚上我本以为库鲁曼会是最受欢迎的舞花,没想到那些小伙子除了把目光刀子一样盯在库鲁曼身上,其他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也没有。只有胆子大的哈力喝多了酒遥遥晃晃走过来一次,当哈力走来的时候,库鲁曼明显呼吸急促,可是哈力并没有伸出手臂邀请库鲁曼,而是靠在椅背上用他那种惯有的戏谑的目光打量库鲁曼,然后哈哈大笑走开了。 哈力走了,库鲁曼的眼泪就下来了,因为那是最后一支曲子,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有我与库鲁曼忧伤地坐在椅子上。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送衣服这件事情给库鲁曼带来了新的伤害。舞会,舞会,都是舞会惹的错。库鲁曼从“大尾羊”的绰号变成了“放荡的大尾羊”,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穿了一条露着臂膀与大腿的旗袍。我想跟库鲁曼道歉,可是几次去药店找她她都没有上班。同事们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带我去库鲁曼的家,我只好从大街上拉来一个小孩子,兜兜转转才寻到库鲁曼的家。 库鲁曼的家人对我不冷不淡,估计也是听说了库鲁曼事情是我招惹来的,还好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哈萨克人永远不会将客人扫地出门的。 我去库鲁曼家的时候库鲁曼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我们两个坐在她房间的毡床上悄悄说着话,库鲁曼的妹妹把吃的东西送进来,倒上奶茶就出去了。 “穆丽德尔,你是来跟我要旗袍的吗?” “不,我是来看看你。”我拉住她的手,十分歉然。 “把它送给我吧,我挺喜欢的,想一直留着。”库鲁曼羞涩地说。 “好,就送给你呢。库鲁曼,你咋不去药店上班了呀?” 库鲁曼没有回答我,只对我笑了笑。 我们两个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喝茶,过了好一会,我看库鲁曼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我只好告别了。 库鲁曼的妹妹送我出来,我拉住姑娘的手问她:“你姐姐怎么不上班了呀?” “那一天部落里的老人来家里跟我妈妈和姐姐说了一些话,姐姐就不想上班了呢!”
“说什么了呀?”
“就是我们女孩子可不能行为举止不注意一类的呗,嘿嘿,我姐姐那件旗袍是你送给她的吗,真漂亮,我姐姐就是笨咧,她那天应该再穿一条裤子去才对呢!” “嗯,还是你聪明啦!”大概真是我与库鲁曼是个笨蛋啦,我们怎么就没有想那么多呢。 “穆丽德尔姐姐,你还有没有,也送我一条吧,我偷偷穿,不让我妈妈她们看见。” 我连忙摆手说:“没有了,真的再没有了!” 望着妹妹失望地走回房子,我想着库鲁曼这个可怜的姑娘,都怪我自作多情,我只能站在库鲁曼家的大门在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 库鲁曼慢慢淡出了我的视线,我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直到有一次在路上被哈力拦住了,他那讨厌的不屑神情消失了,而是垂头丧气的。我有点惊讶,以为他生了什么病。 “哈力,你是宰羊宰累了吗,怎么精神这么不好?” “穆丽德尔,你知不知道库鲁曼走了呀?” “走了,去哪里了呀?”
“跟着她的一个姐姐去内地做生意去了,去卖新疆的特产,她那姐姐说内地人很喜欢新疆的东西,库鲁曼就跟着一起去了。” “啊?啊——这个也是好事情嘛!以后再也没有人叫她大尾羊了呢!” “穆丽德尔,求求你不要说了呀,再不要说大尾羊,其实那绰号是我给库鲁曼起的呀,我喜欢库鲁曼已经很多年了,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哈力的眼角泛起红来。 我看着面前这个壮实的青年,他那孩子气的爱情方式真是任凭谁也预料不到。我气急了,在他膝盖上踢了一脚,他默默地承受了。 “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难堪呢?还有那一天库鲁曼穿着旗袍参加婚礼,你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没有请她跳舞,如果你站出来了,库鲁曼就不会孤零零面对那些非议。” “我,我没有勇气。穆丽德尔,我憎恨你送她的那件衣服,是你那件衣服让库鲁曼走的,她接受了你认为的那种美丽,她去追求你那种生活去了,我憎恨你,你不让她穿那样的衣服,她就会一直在药店卖药,不会穿成那样去参加舞会,不会有人说她,她也不会下定决心走。”哈力语无伦次地嘀咕着,我无以为对,默默由他。 哈力叹息了好一会才回他的屠宰场去。 告别哈力,经过药店时,我站在门前踮着脚望向里面,在库鲁曼的柜台里换了一个新的女孩,脸蛋比库鲁曼要白净柔和一些,至于屁股是什么样子,因为被柜台遮住了,实在看不出。 我不由地深深思念起库鲁曼来,也许很多年以后,再面对大尾羊这个称号,库鲁曼不再会难堪,也许还会怀着无限的思恋回忆着。至于笨蛋哈力,从此以后再不会有机会叫一个女孩子大尾羊了。现在才知道,大尾羊在是一个姑娘难以启齿的秘密时,也是一个小伙子辗转反侧的曲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