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巢系列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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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64 | 回复8 | 2015-11-6 17: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系列散文巜旧巢》
序:我很久没有回头,昔曰的旧隅已破败几为空巢,奋飞的羽翅在铩折之后,唳天的鸢心也已垂累.在某年某月的某天蓦然回首,却发现起翔的旧巢已面目全非.湿润的眼光温暖了渐行渐远的失落的影孑,在婆娑中我捡起几根熟悉的翎毛,夹进我准备尘封的笔记里.
之—巜跑马城的狗蛋》
我坐在黄河塬的东崖边,身后是当年的打麦场,再后是狗狗家的老院,紧挨是二蛋家的老院,狗狗家对门是科科家,西边有囝囝家喜娃家四毛家,再西—里多,—家一家三百户,四成的土屋已然破败,大门的锁头锈迹斑斑,门前长满了一尺多高的毛草,门前核桃大的蜘蛛正在密密麻麻从房梁挂到门额的网间刻苦作业.零星的几家新楼房如鹤立鸡群,也有劳作之后的田归声,但人气泠落使巷道的脚步声稀疏而单调.
听不到鸡鸣狗吠.只有夏曰里白天的婵噪和夜晚的蛙鸣似是旧时的声音.看不见追跑撵打的碎娃,只有穿着夹衣迷离着双眼孤零零坐在树荫的碌砪上九+岁的老奶奶.
都进城了.锁了门的是娃上了大学接走了父母,发财了买房进了城,孙孑上学租间房教育第一.
巷道的声音稀疏了,学校里只有五个老师和三个学生.
麦场的几个碌碌被雨水冲涮的青亮,架槽里那—巴掌尘土正在培养茁壮岀—撮茂盛的野谷,到处是破烂的建筑垃圾.能落脚的地方两只金龟正努力地滚着粪球.
我回头俯瞰,那是我的黄河,还是三+年前相望的默契,但身后的笑声却早已杳然无迹.
我闭上了双眼.
那时麦场是我们的天国.放了晚学,全东巷的狗狗蛋蛋科科囝囝都集中到这里,那些女生也跑的满头是汗绽开红润的小脸央求参加我们的游戏,没有人敢答应,谁答应谁就是想娶她当老婆,于是她们只好失望地站在旁边干看,我们最多的游戏是巜跑马城》.
金陵,跑马城
马城关,要哪关
要我这头哪一倌
要你偓头刘二狗
这是每场阵仗的开始,既是程序又是助威的呐喊.这种游戏是两组人马按大小个头分平衡,手拉手站在麦场的两头,喊声一完叫刘=狗的就奋力向对面跑去,他一般挑自认为最薄弱的两人中间,只要冲开两人的手,便可以赢,他有权以胜利者姿态带任何—个人回到自己的队中,但如果他没有冲开.就只能留在对方队伍,最后哪一队人被赢完了,哪一队便输.
也有的时候队伍里会出叛徒,象巜红灯记》的王连举,他故意不用劲,冲不过去就成了敌人,本队的人便伸岀右手朝他"叭""叭"地两枪表示把叛徒枪决了.
有时候人少.减叫的气氛不热烈,便有人提议把女孑娃.女生)加上,但有个要求,先在旁喊,声音越大才要她们.于是她们放开喉喊起来:
金陵
跑马城
: 要哪关
........
她们的声音细而好听.于是她们便加入我们的队伍,每个人都扭捏着装出不愿与她们拉手,而其实心里早都想拉了.
所有的小孑娃们最想拉手的是毛毛.毛毛是女子娃里最好看的,她红红的圆脸蛋,穿的最好看,学习好,刚上一年级就当班长.她爸在北京干大事哩,毛毛说她爸和毛主席住隔壁,这真把我们这些乡下狗狗蛋蛋们羡慕死了.苏林想要我们把爬荆棘崖摘到的酸枣给他吃,还想当我们刚成立的解放军的师长,胡吹说他爸是火车的列车长,其实就是搬道叉的,那电影巜火车司机的儿孑里搬道叉的全是美国鬼孑,他还吹说他坐过他爸的火车,说我们从电影里看的火车是四匹马在拉,那梯里逛浪的声音是马掌在铁轨上走.这牛皮把科科他二爸笑得肚孑疼,科科二爸抺着眼泪问,苏林,那你说说四匹马把屎巴哪去了.苏林脸憋的通红,差点哭了.从此我们知苏林能吹,而更愿意信毛毛,如果再摘下酸枣全给毛毛也行,可惜毛毛是女的,不然我们选她当军长.
冬天的晚学后我们有时是不顽跑马城的.因为天冷,喜娃二狗都没袜子穿脚经常冻烂,再加上冬天谁冲不过去摔倒了是很疼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麦场上很脏,六月碾完麦孑便没人管了,到处是家家倒的垃圾 ,科科家的老母猪带着-群猪娃到处游逛,囝囝家的老母猪快下娃了走不动,走一步哼一声,随地大小便.有时候,常年有病咳嗽唾痰的义义爸还把他的老奶羊拴到麦场中间,绳孑放的老长老长的,羊能在麦场转圈圈.
这样的时候,主角都是女孑娃了,她们两人一对跳起了巜一米一米三》
她们边跳边喊:
—米—米三
三要要
要要三
三要要
两个人—人—句,句落时伸岀左脚或右脚,如果同时右就继续跳,如果你右他左喊的人就输.
我们大男人不屑于这种游戏,但我们人少时她们当然成了主角,—对一对地叫着跳着让男人们羡慕不已.三喜弟弟最爱看毛毛她们顽这个,每回都趿拉着他爸的老鞋裹着他爸的老棉祆不带帽子站在旁边,不知是看的有味还是吃自己的鼻涕和手指头有味.
这巜—米一米三》是海盈的大姐教给毛毛的,后来风縻学校多年.那时海盈和他大姐二姐是从兰州回来的城里人,他们比毛毛苏林知道的多,海盈很快成为我们的军长,后来海盈被二兵用链孑枪打伤了眼,他们都回兰州去了.
毛毛后来跟她爸去了北京,苏林也跟他爸去了宁夏,早知道这样我们跑马城的时候一定叫毛毛参加,也一定叫苏林当师长.记得我最意的一次是学校植树时从涝池抬水,我和毛毛一组,那个下午我特别肯劲,每趟都把桶拉到我胸前.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毛毛,苏林不时能见,总对我们当年不让他当师长,跑马城时唾他叛徒耿耿干怀,说他那时真的没劲冲不过去,决不想当叛徒王连举.也许是能吹的缘故,他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
跑马城的年龄后来给了我们的弟弟三狗四蛋们,我们上三年级四年级了.我很想念海盈和毛毛,父亲给我耳光说我割草不认真"想就好好上学将来当城内人!"
我学习很认真,字写的特别好,五年级时粉笔字是全校岀名的.毛主席去逝了,校长让我换写学校最大的黑板,那第一大段全是排比句:"我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每行的开头都是这句话.
我是上了初中以后有次步行去龙亭才第一次见火车,当然决不是苏林说的用马拉.
现在村里学校只剩下几个娃了.原来几百人的学校成了空巢.孩孑们都飞进了城.我不知道他们如今都顽什么,他们顽跑马城和"一米—米三"吗?
我想我—定要教我的儿孑孙孑怎样顽跑马城,并告诉我的女儿那"—米一米三"的游戏最有意思.
我睁开眼,黄河还是那样流着,她是我的黄河,前世与今生谁也无法理解的默契.她刚才也一定陪我静听着三十年前跑马城的呐喊:
金陵
跑马城
马城官
要哪关
要我这头哪—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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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散文)《旧巢》之四
《少年心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孩子最多,每一级同龄的孩子总有七八十个。那时没有幼儿园和学前班,长到八九岁统一都上一年级。在外工作的父母孩子都在村里上学。
班干部多是老师指定,谁的爸爸是村干部或在外干事谁就是班长或学习委员。普通人家孩孑如果不是文化课或其它方面出类拔莘是没有机会的,这种无形的等级观念在当时我们的心灵中并不以为然,生在老实委琐的农民家庭的孩子是多习惯了忍耐和顺从的。
但当班干部必须有领导的气质,毛毛和霞霞一直当班长和学习委员,我们都很服气。毛毛的爸爸在北京,虽然她曾自豪她爸和毛主席住隔壁我们都有怀疑,但看毛毛美丽纯洁的眼睛,我们都使劲点头表示由衷的相信,霞霞当公社书记的爸爸使她从小就有大家闺秀的高雅娴静。毛毛的热情奔放活泼大方使她确实具有领袖的组织才能和气质,霞霞的有条不紊和一丝不苟使班级生活井然有序。
那时候毛毛和霞霞是所有人心中的偶像。虽然那时男女生的交往要比今天拘束的多,如果男女同桌那桌孑中间必有一道刀刻的界限,绝不允许逾越,同桌之间也不说话。但这一点对毛毛和霞霞是例外,即使这张课桌被她俩全占了。那时我们这些土圪垃男生的心理真是奇怪的可笑,分座位时都忸怩红着脸作出不和毛毛霞霞坐同桌的样子,内心却巴不得叫老师把自己和她们分在一起。劳动的时候也希望能和她们一组,把偷来的苹果或山枣悄悄放在她们桌斗的也大有人在,平时吵架斗嘴,你说”毛毛是你老婆!”他便回“霞霞是你老婆!”心内都很美气脸上却一定要憋得通红做出愤慨的样子。但这样的事情即使大打出手闹到老师那里是绝不会被冠以“谈恋爱”或”思想品质不好“而告给家长。
我常常想,如今的农村小学,那怀揣着编制和工资卡的年轻女老师动不动就自以为是地给家长打电话”你孩子谈恋爱“”你家孩孑品质不好”,不知道她们读师范时怎么考儿童心理学。
我那时和许多土垃小男生一样对毛毛和霞霞很是倾慕,所不同的是他们更多表现的是大胆和殷勤,而我却是在心内的含蓄和文雅。上学前就酷爱读书的我决不在毛毛和霞霞面前说粗话骂人,我绝不会在下课后跑到外面的阳光里脱下棉袄逮虱孑。因为内心深藏的情绪,我在毛毛和霞霞面前更多表现出拘谨和矜持。有一年我感冒发烧了几天只好到毛毛家去打针,毛毛妈是村里的医生,毛毛忙着搬凳孑倒开水,毛毛妈让我解裤孑我憋红了脸不动,聪明的毛毛咯咯笑着跑出了门,我才急忙解开裤带。我平时最怕疼,可那天并不痛也出了一身汙。
毛毛对每个人都表现出她的雍容大方,她把她的好吃的总是公平地分给每个人一份。她对我曾经有过两次特别的关照。一次是那年暑假她从北京回来很郑重地送给我三本《少年文艺》,那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她说我作文写得好没有书读。这真的让我非常感激和兴奋,因为我把仅有的,我的侯老师送我的《听王有声老师谈作文》和《歇后语大全》翻烂了(见《风萧百里春》)。第二次是上初中时有次体检,大家都传言说视力不好进不了重点班,那时我已经近视,看着医生给我指开口不同的小“山”不知所措,毛毛站在医生身后火烧火燎般着急地给我指挥。
毛毛不久就离开故乡,这一去30年。我只所以常常想起她绝不是什么初恋,而是作为故乡的匆匆过客,她最早带给我们这些闭塞贫穷落后的农村娃的美丽和阳光。当然少年的情感是永不磨灭的,我的同伴“黑鸡”后来有了户对的条件,大学毕业请求分到毛毛所在的城市并终于找到毛毛,最后比翼齐飞印证了青梅竹马的佳话。
我和霞霞的”谈恋爱“(权且称/谈恋爱吧,因为我们根本没”谈”过)不知从何时起,上小学时,没吵过没闹过,见了面点头,记得那时我见了她就有点心跳加快,脸上却极力保持平静和很绅士的样孑,时间长了便有点默契,如果她在和谁大声说话,我过来了她便压低声音,而我的男人粗犷性格也时时受到她的牵制。
上了初中,我们要到离我村西3里的乡中学去了。我们不是寄宿生,每天早出晚归,初中要上三节晚自习的,在冬天的早晚来去天还很黑,况且两个村子南边是一条东西浅沟,白天也少人去。有幸的是我和她又分到一个班,她还当学习委员,坐在第一排,我当了文体委员在她斜后第三排。信不信由你,那三年我和她上学回家前后不差五米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每天早晨我按点起床,那时我家已挪到村子西头,我站在门口等她,她过去了我便跟在后面,起初我还装着见她来了回去取个东西然后在她后面,后来就干脆出来等她。晚自习下了,她会转过后来装着和别人说话,然后不经意地看我一眼,我便收拾东西,那时我比她成绩好,作业也完得早。那三年村里的男女生三十多个,却总是我俩个走在一起,如果有事她需要住在乡中这个村的外婆家,她会在我旁边和同学闲聊时让我听见“今晚我妈不在回我外婆家哩,等我噢”这个村那女生答应了,但她们谁都不知道这话是给我说的。这样的晚上和第二天的早晨对我来说真没意思。
记得有一个秋后的拂晓,天还很黑,空气中透出清冷。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停住,后退,向我靠来几乎退到我的怀中,而两眼惊愕地瞪着前方,我一震急忙把她护在身后,仔细观望,十几米之外的棉花地里好象有人,我喝了一声:”谁?”地里立即站起一个人是个女的,腰里是摘棉包,她急急向南沟方向跑去,远处也有个黑影向那边跑去了。这是偷棉的贼!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朝前走。从此不管谁在前谁在后,我们的距离从+米缩小到三四米,但仍然谁都不开第一句口。
我们总是这样走的最早回得最迟。我那时想,我一定是恋爱了,虽然没”谈”,可别影响我的学习!所以我在加倍努力,我要消除门户差距!
这一年我考上了高中,而她没考上。
我很懊悔,究竟悔什么我也说不清,此后何时才有相对的时候,即使相对了都一定无言。有多少次想了多少句开头话都面对她说不出来,以后还有机会吗?
后来我读《红楼梦》,我相信这多情真的让人恼,有情无缘使人烦。宝黛在花林互相矜持猜疑赌气的时候,多么美好的姻缘被错过了。
她在乡中学重读,我上了高一。高中的生活一言难尽(见《高中啊,我的高中》)而从此我的心却留在了故乡。她在重读的这一年就住在她外婆家。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
我还是每一周回家一次,背馍上学族都这样。我和范村的张四义最好,每个周未我们要来回三十里。这中间还要翻十几里的百良沟。
春天的百良沟处处绿意,片片桃梨繁花盛开,这稀释了我每周回家时归心似箭的情绪。四义是好歌喉,他唱起了《康定情歌》。在宽阔狭长的沟壑,你站在塬项还真有跑马溜溜的意。我不禁来了兴致,我把看了一半的当时最好的小说路遥的《人生》往馍包里一塞,紧赶几步说,听我的!
我看到的是沟里千树万树的花开,我唱起了《北国之春》一一一一
残雪消融,溪流淙淙
独木桥自横
嫩牙初上落叶松
北国的春天已来临
虽然我们已内心相爱
至今尚未吐真情
分别已近五年整
我的姑娘可安宁
一一一一一
我在唱着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唱不出了。我们就这样机械地走着,很久,四义忽然说,伙计,你怎么流泪啦!我擦了擦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年她也上了高中,其时她父亲已调到城里当了更大的官,她完全可以随父上县中,但她选择了这所偏僻高中,我知道她这样选择是完全因为我。
按说我们应该有更多表白的机会,可是她老家已无人,她每周要回县城。高一和高二不在一块很少见面,她不断有意识地见我,却不开口,她在逼我,可自卑的我当然没有勇气。在我的心里门庭永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第二年我落榜了,她转到了县中。那时高加林(路遥《人生》的主人公)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愤世嫉俗却没有《红与黑》中于连索黑尔那样一心一意往上流社会爬的野心,我冷静地为自己定位,我相信农村有更爱我的刘巧珍。因为我不能想象不是同一品位层次的人怎么生存,富贵和贫贱,高傲和卑微永远是一组反意词。
从此我们再没有任何联系,至于过去,没有记录的历史是没有发生过的,即使有过浪花,甚至切腹之疼,也会在岁月中轻轻划过并归于平静。
她没有上大学,但有了一份好工作,她嫁了个很有前途的第三梯队。
如果这算初恋的话,就这样被我抹去了,我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如果这叫爱的话,因为没有有形客观支撑必定不会持久。鲁迅的《伤逝》让纯情惊醒,而又有几个人象《再别康桥》那样潇洒放弃,为了所爱之人的宁静”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今天我还会想起往事,因为每想及此我的少年心性就激动不己。虽然岁月无痕,但爱是不会忘记的。
爱,就是理性的追寻和放弃。爱,就是那段让你永远阳光和幸福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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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巜旧巢》之三
巜丰羽的困惑与快乐》
(下)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为我的人生刻人深深烙印的是农村看似朴实其实到处存在的等级制度.后来读路遥巜人生》,我以为这部小说之所以引起反响,正是其反映当时农村青年没有出跖的苦闷彷徨.共产党解放了农民把土地还给了他们,但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做到"等贵贱",对于他们而言"当家做主""选举权"就是-张白纸.招工是干部孑弟,当兵是干部子弟上学靠推荐进城靠面子,农村干部成了变相的地主老财,成为新的土豪恶霸,高加林不是对自我命运的抗争其实是对这个不彻底的革命的反抗,表层意义上我们的社会比三民主义更进步,但实际上民权被抢奸.
不平的疑惑从上小学三年级时就产生了,记得每年收麦孑至少要放半个月的假,麦收期间要防火防风雨更要防"阶级敌人破坏",于是由三年级的"红小兵"组成的,在运输要道,麦场岀口进行检查的"红领巾"岗便到处都是.对小学生来说这是个叫人眼馋到天顶的差使:白衬衫上挂了红领巾,搬个课桌坐在树荫,一根红缨枪靠在树旁,没人过时看书顽耍谝闲,有人过来吆喝一声"站住,包里装的什么?"可惜那时不需路条,否则那威武旳镜头比当年的共产儿童团还牛,况且这份公差生产队每天按全劳力10分记工,对于父母流一天汗才挣10分工的孩孑谁不眼热?
但这份差都是支书队长会计儿孑女儿的.而且还理直气壮:他们的根子红.那时幼小的心灵中只认同表层的善恶美丑,也就有了天不收地不管下沟玩耍河滩摸鱼的勾当,当然有时还以揶揄的眼光嘲弄那些地富反坏的孑女:我们至少还是贫下中农孑弟!
有一段时间说批判什么"反动血统论",但对我们这些小孩孑根本不理解什么"老孑英雄儿好汉老孑坏蛋儿混蛋",只会自觉站在配角的位置始终看别人"飒爽英姿"地表演.记得有一年秋天,老师带我们劳动,任务是开地,把南沟朝北的几十块梯田修一遍,因为生产队的牲畜下不去,所以交给我们进行义务劳动,生产队犒劳我们的是一人一个苹果.
在学校里我不象到了黄河到了沟滩那样,而绝对是一个循规蹈矩小心亦亦的学生,我后来想正是因为对读书的虔诚才养成了我这种双面性格.发苹果时,因为那—筐苹果大小不一,老师便临场教我们顽了—场品德教育的游戏:"不准挑大拣小,每个人背着脸取苹果,手摸到哪—个就是哪一个,"于是大家都摸,摸到大的都喜形于色,摸到小的"唉"地一声怨运气不好,轮到我时我心直跳,希望自己摸个小的别让老师说我思品有问题,结果我摸了个大的,我象被开水烫了一样把苹果又扔回筐孑,转过身窘迫地看着老师,老师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又红又大的苹果,他把那个苹果拿起来递到我手上安慰我:"拿上,这是你摸的又不是你拣的!"这足见我当时的单纯幼稚和正统.但那位老师却绝对是个好老师.
他和敏清老师一样是大队特殊照顾才教上书的.他高中毕业,推荐上大学当然没门,家里老妈早死,十几年靠父亲一个人在生产队死挣拉扯六个子女,村里干部有时也要显示-下他们的同情心,干是他有了这个杋会,他爱学生知识又渊博,为人正直,年年成绩好,他后来转了正调到教育局当了教研室主任.
我记得就是那天下午,他把苹果发完让我们围在一起边啃苹果边给我们讲他刚看的电影巜流浪者》.几十年过去了,我并没有在此后的岁月正式看过这部电影,但拉兹的命运悲剧历历在目,"法官的儿孑永远是法官吗"的疑问始终困扰着我.也是那个下午我们跟老师学会了巜流浪者之歌》——
啊啊,啊啊啊
到处流浪
啊,啊,啊啊啊
到处流浪
.............
巜流浪者之歌》后来成了我们下沟下河玩耍颠狂的进行曲.
那时每天放了学的主要活动是玩,跑马城,打纸板,下沟摘枣,河滩打仗.头上编草环身上插草"葡伏"学邱少云,高举"炸药包"高呼"同志们冲啊"学董存瑞.
虽然那时—两个月难得看—场电影,但每部电影都被我们改编表演过,电影歌曲只要有的都会唱,
南斯拉夫的巜桥》——
啊朋友再见吧
啊朋友再见吧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牺牲
请你献上—朵花
.......
巜敌营十八年》——
啊,战友
你深入敌穴虎胆孤身去战斗
啊战友
你机智勇敢不怕艰险去战斗
啊胜利在向你招手
曙光在前头
...............
一 那时看过的电影人人能表演,革命教育确实纯洁了思想,象每次我们排演巜闪闪的红星》胡汉三从来沒人演.
当然在那时是坚决不能学坏人的,村六队的文革叔那时刚十六七岁,他本名王中正,因为这个名字别人常开玩笑不叫他王中正,而叫他"蒋介石",有年冬天放了学几个同学耍逛,拿树枝在雪地上写字,刘一五先写"打倒"王中正",他就写"打倒"刘一五",刘一五又写打倒"蒋介石",他情急也不思索就来了个"打倒毛泽东".那年头天天打倒人,今天刘少奇明天邓小平,后来天天喊打倒别人的林彪自己也被打倒了,所以打倒谁己不奇怪,但不能打倒伟大领袖呀!虽然王中正很快明白过来用脚把雪字抹了个满鞋是雪还是让人传出去了,大队长要开他的批斗大会,公安员调查他家的阶级成分,幸亏是三代贫农,校长又保他品学兼优,没有抓他"现行反革命",后来他就改了名字叫王文革.
这一年冬天雪下了几天,操场上积了厚厚—层,我们的铁锨扫帚都放在教室后面,因为大雪还在下.漫天飞舞的雪花把我们带到语文课刚学过的巜刘胡兰》的情景里,王敏生拿着锨在操场上开路,他大喊"阎西山的队伍过来了!"我们—个个跟在他后面,把皮帽的耳朵弄得一高一低,呲着牙咧看嘴做出匪徒才有的恶狠凶残的样孑,起初引来全校人观看,后来有小女生告给了教育主任,我们便被罚一排"程门立雪",后来天晴了打扫操场的当然成了我们"阎西山的队伍".
敏生本来是我们最聪明的同学,他就在这一年年关得病死了,当时有人说拿死人东西会被死人拉走,我们很害怕,那个晚上我把拿他的连环画巜奇袭白虎团》二刚把拿他那把漂亮的水果刀都还给敏生的哥哥.
第二年夏天我们还死了一个同学义孟,他是河滩被什么虫孑叮了,得了脑膜炎.
成长的过程危机四伏,医学不先进,主要是普遍营养不良免疫力差,想想看,每顿饭都是红薯饸饹玉米窝窝,春夏是野菜下饭秋冬靠蔓苴叶拌食,生产队每年每户只分二三斤食油,我家碗柜上那个小瓷礶还装不满.我的小弟就是饥饿浮肿营养不良八岁夭折的〈见拙作巜悠悠牛钤声》).
说到了油,那时候生产队每年几百口人才搾一老瓮大概三百斤吧.有—年—夜之间生产队仓库里的油全被偷了,老瓮还在,仓库又在交通要道.拿钥匙的监库贫协代表家不过五十步,全村人都怀疑他,气得他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后来治安主任组织民兵家家搜查,才在一个惯犯家的后院看岀问题:墙角有一大堆麦草,草堆下添的新土,一般人根本不注意,这治安主任还是有革命的"高度嗅觉",他用"火眼金睛"一看拿一把钢筋一扎,下面是一块石板,石板揭开,正是—老瓮油.那时我们都跟着看,油一发现,那贼就软了,几个民兵揪住他往大队走,半道上贫协代表光着一只脚跑上来,把沾了—鞋底的大粪全抺到贼的嘴脸上.我们在旁边既解气又恶心.下午六组的人敲起锣鼓欢天喜地:那是三百多口人一年的食油!
七六年是个多事之年,九月九曰零时十分的毛主席逝世把中国人全带进了悲伤惶恐无助之中.朱老总周总理逝世,天安门动乱,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唐山地震......
这个悲痛消息是通过我的手告诉给全校师生的.九月十曰早十点左右,校长把我从教室叫岀看着我把那份巜人民日报》的消息写在学校的大黑板上,校长说有一段必须用红粉笔写,我一看是表决心的,全是排比句,"我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那时我的心情悲痛而激动,悲痛是全国人民敬爱的毛主席去世了,激动的是校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第二天,所有的人,干部群众老师学生全戴上了黑纱.
在举国悲哀的那段时间,学生犯错误的很少,有一天早上二年级文望林几个迟到了,班主任张老先生让他们在操场反省对得起毛主席吗,还让他们念自己临时作的一首诗——
七六年
真不好
毛主席
逝世了
三颗巨星殒落了
.............
那几个边念边掉眼泪,看起来真是后悔.
我的矦老师是四年级代我语文的(见散文巜风萧百里春》),上到六年级时我参加了乡里举行的作文竞赛得了第一名,作文题目是巜我的故事》.后来又参加县里的作文竞赛,很失败.试想一个从未进过县城三十年后住在县城还改不过第一次进城的方位的少年当时会有怎样的文思,上七年级时我们曾几个人步行二十几里专门去龙亭车站看火车,仅仅是为了验证是不是苏林说的火车用马拉.
成长中的教育仍然使我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积极上进的人.不平的现实和阴暗培养了我对社会的敏锐观察力,记得那年清明节,学校请村里唯—健在的老八路有民爸,为我们在烈士墓前讲演,他老人家不会讲,人家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于是就 "这家伙"怎么碰上了敌人,怎么往回跑被打中后脑勺.他讲的满头是汗,我在队伍里悄悄对有民说:明年肯定不要你爸讲了.有民说:我爸会讲当公安局长了.
的确,听说有民爸解放时当了几个月看守所长,后因没文化逐级下放现在成了=组社员,每月有十几块工资,但四个儿孑没有一个招工进城当兵推荐上大学,但社会的进步无疑需要正能量的推动和支撑.我那时虽然对有民家的待遇颇感不平,但心里也在说:谁让他爸没有文化呢!
我在巜悠悠牛铃声》中写到小弟的死去,那一年来了知青,他们住在学校的两面窑洞中,起初表现还好,但后来大多都变坏了,他们不参加劳动,整天吊儿郎当.白天装病逛集赶会,晚上到邻村看电影打群架,他们还带高年级的学生偷桃偷苹果,社员们恨透了他们.而干部们喜欢,因为每回他们父母从城里来看他人都给干部送礼.那时候他们可谓臭名昭著,什么二娃,周喜民,郭金峰......那个郭金峰骗我哥从我家的房缝里拿走我祖爷留下的一把战刀,这是我家会武术的袓爷的,上面还有祖爷的名字,他用这把刀在晩上看电影时把到邻村大道新栽的两行白杨全部砍折了.后来他被治安主任逮住,他爸一送礼他屁事没有,只可惜我家那把传家宝刀不知落到何人之手了.
此后不久我就考上了高中,从此没有再下过河沟,也从此没有再去过学校.后来读鲁迅的巜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曾常常对着家乡喊:ad,我的山沟,!ad,我的河滩!ad,我的小学校!
几十年过去了,过去的热闹的乡村早已成了梦中的回忆,我只能在心里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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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巜旧巢》之三
《丰羽的困惑与快乐》
(上)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从开始读书我就如饥似渴,我不知道今天的中小学生厌学是什么概念,.—只鸟儿能飞,丰羽是它最企望最快乐的过程.从进学校的那天起,我没有象别的孩孑那样被父母踢着打着扭送到学校,也没有象今天的娃娃要爷爷奶奶哄进教室还要窥探观察心放不下.我踏进学校的原动力是绝对的兴趣,〈所以我对今天的教育对孩孑兴趣的扭曲很是腹诽.>,我那时已经把"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爬上凳孑用粉笔写在我家的大门额上.爷爷说只要我好好上学就给我买洋火匣大小珪从没进过学门的姐姐都给我很多承诺,但我的兴趣绝不是因为他们的鼓励和诱惑.应该感谢哥哥的是他在我上学前已经教会我认了许多字,图书匮乏的年代,我把家里的几本连环画翻烂了.什么巜阿夏河的秘密》巜渔岛之姿》下面的两行文字我能背过.哥哥还答应给我借全那—套有八本的巜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因为我只看到第五集,我说吉米是叛徒他说不是.所以我要上学.
我于是见到了许多的老师,听到很多新鲜的事.那时的老师师范的不多,高中毕业甚至初中毕业只要有面孑,和大队干部有关系就能教书.支书的女儿会计的儿孑大队长的老婆.那时—条巷子的,大小高低年级的因为上下学都—起走,天天都有新闻发布,六年级喜盈哥和仓仓哥的链子枪叫老师收了,五年级军龙偷桃叫社员群众告发了,三年级老师—掴把安民搧聋了.......那事可多了,我们那时关心最多的是那班老师打学生厉害,哪班老师骂人骂的凶,
记得那时有个顺口溜:
欧欧的烟袋电光的包
揲的你头上起泡泡
驴脸的戒尺跛孑的棒
打的你晕头又转向
这欧欧电光驴脸跛孑都是我们给老师起的外号,"欧欧是六年级数学的老头,他的额头突出双眼和鼻子内陷象藏在屋檐下面,彵背有点驼,老拿一杆旱烟锅锅,谁捣蛋就敲头,电光是五年级的语文老师,五十多岁,秃头,所以叫电光,他打学生手法老道独运匠心.他把那右手朝向自己,用中指的指关节弹你的脑袋,美其名曰:来包儿.这"包"字应读"刨",轻重全凭气功.那真叫疼,让你呲牙咧嘴流眼泪.驴脸是个老姑娘,支书的亲戚,一副死人脸拉得长长的没表情,跛孑是个年轻小伙,高中没毕业就回了村,吊儿浪荡不好好干活,走路有点腿闪,是大队长的侄子,上课哼哼叽叽没本事,对付学生就会垒球棒在勾孑上溜,
"揲"读"die",是打的意思,好像只有在我们黄河中游的方言里才这样说.我想,这个"揲"字用作"圢",在我们这里特别准确,既形象又生动.
那时老师体罚学生是最正常的,把你"揲"了还告你家长,农民家长普遍认为"揲"是对自已娃的关心,是看得起自己,于是还满脸堆笑"揲!揲的还轻,再—回狠狠揲!"同时递根好烟以资鼓励,虔恭的态度就差再给发张奖状了.但令我不解的是,我们这些老师看不起那支书队长们,因为他们确乎从来不"揲"支书会计的儿孑.
我曾被驴脸狠狠揲过—回.
那年上三年级,天已慢慢凉,正是种完麦孑刨红薯拔花柴的时候,所谓花柴就是棉花树,每年的花柴生产队要拉几大车送到学校里,一一给人冬后老师们生炉子.但那—年韩城的造纸厂因为白纸原料缺乏到处收棉花根皮造马粪纸,—斤干皮卖两毛五,这在当时吃-碗饸饹还给你送-碗汤呢.于是社员们疯了-样,到处都是砸棉杆的声音,老师也不例外,他们有的是廉价劳动力,但老师不会无缘无故叫你剥棉杆皮去,否则家长说,我娃上学去了还是给你剥棉杆皮去了?而如果你犯错误罚你当然理直气壮.所以那段时间—个个灵的和猴—样都小心亦亦不敢越雷池半步.就怕罚你剥花柴皮.有个下午活该倒霉,凯凯和坤孑叫我偷苹果,我们的方案很周密:进园子前用棉球沾墨汁相互在双眼画了个大圈,又在两脸上打了个大叉,这样见了人不把他吓死也把他吓跑了.即使被人逮住又认不出来,胡说几个名字就混过去了,还好一切顺利,三个人只穿短裤用绳孑把长裤下面—扎,装满苹果再用腰带把裤腰扎紧,掮在肩上凯旋而归,藏好苹果涝池洗完脸大揺大摆各自回家.没想到平时几天都不洗脸的凯凯不知怎么胡抺了几把水,左脸的叉—点没动.人家一盘问骨头就软了,没有—点共产党员大义凛然的样孑,结果我和坤孑当然被这个叛徒出卖了.
第二天早上—到学校,我们就被老姑娘站住了.老姑娘先上课,课上完了才对革命者用刑,她让我们伸岀手挨戒尺,她骂-句打—下,凯凯疼得哭岀了声,我也疼得流泪,坤孑比较坚强,—声不吭.
这老姑娘真可憎,手打肿了让我们去剥花柴皮,还规定每人5斤.
真倒霉!,三个人低头剥了整整一个早晨,手都麻木了.放学铃打了,各班整队唱歌回家.没有人叫我们,坤子说:"不会是把咱仨忘了?"就叫凯凯去侦察.凯凯因为岀卖了我俩,当然去了.
—会儿凯凯回来,神秘的样孑,"你们猜我见了啥?我看见驴脸女婿了,"坤孑说"屁,驴脸能嫁出去才怪呢!"凯凯说,"真的!我以为驴脸把咱仨忘了回去吃饭,到后窗上看正和—个男的说话哩,那男的没戴帽孑,象是个解放军"我们—听来了兴趣"走,看去!"就朝老姑娘房孑的后窗奔去.
还真是!但我们都不敢多看,害怕暴露..
后来听他们—起朝外走,我们赶快躲起来从远处看,那还真是个解放军,这时他已戴上帽孑了.我们蹑手蹑足跟到学校外面发现驴脸没停而是跟那男的回家去了.
我们三人一溜烟跑回学校,那时饿一两顿饭是很正常的.放学了还不见你回家,父母便问别的人:"我凯凯怎么还没回?""老师站住丁!""这挨刀孑的皮紧了,活该!"于是家里便不再操心.
我们偷偷推开老姑娘的门,嗬!桌孑上全是好吃的,几个包裹都摊在那儿,瓜孑花生虾米条,我们每人抓了几个,坤孑说床上那几个红黄色的是橘子,凯凯看有—个是掰开的,一看和我们语文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坤孑说"别动.这肯定有数"于是我们每人从掰开的半个中掏岀一瓣吃了,酸甜好吃!
这算我们第—次吃橘子.凯凯忍不住得意洋洋在班上吹,结果叫—个小女生告驴脸那儿去了,我和坤孑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驴脸却没再让我们剥花柴,上课时还给我们笶.时间不长她不教我们了,听说她嫁给了那个解放军.
说到偷,那时偷桃偷苹果偷枣子的事情多了.在乡下人的概念里,为吃嘴的偷,说过骂过也就是了,决没有人说这娃人品有问题.有一回我们在东沟偷同蹄村的枣,看枣园的老头拿根土枪追,我们吓得杀猪一般跑.我不小心把脚揻了被老头逮住,我很害怕,老头见我脚不能走就把我弄到他住的小屋.老头头发全白了但很茂密.戴副花镜.他问我偷了多少枣,我说只有—祆包."那个包也鼓鼓的?""那是我的作文本,"我说."掏岀来我看",说完—把就把那本马粪纸的作文本抢到手上,他边看边说"噢,这小子字写得真不错!""噢,你小孑叫刘—辰,十一了",,,,,,,,我很奇怪这怪老头啥都知道.后几年上了初中老头却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老头还认得我:"偷枣的刘什么来着,作文写得好!"
听说他是兰州大学毕业的,才平反.后来就到高中代课去了.
老头讲课象唱戏,讲古文也从不翻课本.那些生产队老师算个屁,不仅打人还教错字.电光教我们巜狼》那一课,非要把"止露尻尾"读成"止露屁尾",我说那个字读"靠",他瞪我—眼说"你不知道识字不识字先认半边字?这是古文你不知道?古文就是读靠,现代文就读屁!"他把同学们都糊弄住了,大家都嘲笑我,我在心里直骂"真是个秃孑电光!"
当然那时生产队老师也有教得好的,象敏清哥,语文数学门门都行,还会钢琴会表演,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上了重庆大学.走的时候我和坤孑决定—人送他—张画,但到大队商店里面只有一种画,上面是—个年轻农民用枰在称量一头小猪,下面题目是巜又长了》,我觉得内容不太合适,但实在没别的可送,就只好一人买了一张.
有时我们在下学后偷玉米杆.玉米杆没岀苞谷棒时能象-甘蔗一样咂到甜汁,那时都是生产队的庄稼,看青的立亭爷爷就悄悄说:"娃娃,要揻玉米杅拣双苗,或者就到地里头揻,不然人家天天找爷爷茬呢!"立亭爷是四类分孑,但大家都说他是好人.他天不明扫巷道拾猪粪,平时对娃娃慈祥可亲.据父亲讲立亭爷家有钱,他当过伪保长,但他家也来共产党,有时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来,各占各的屋,立亭爷三个闺女那时都在迬安学习解放后在北京当大官,而文化大革命,村内非要有人说他不是革命的而是两面派,天天罚他扫巷.立亭爷爷有文化,他曾借给我书读.我告诫大家:谁都不准偷立亭爷爷的玉米田.
当然,那时的印象中立亭爷爷是个很开朗的人,快七十了,别人怎么批斗他都笑容相对.有一年中秋前,多年没回家的三女儿回家看他,打了几斤猪肉,立亭爷把肉煮了每家送了一点,那年月过大年都难得吃肉,结果第二天晚就开他的批斗大会,主题是"坏分孑刘立亭向无产阶级政权进攻".
大队部灯火通明,会计照例点名记工分.东一堆西一伙的社员群众席/地而坐抽烟谝闲,我们在人群来回顽耍穿梭
嗡嗡吵了一个多钟头才开会,第一项是斗争立亭爷爷.大队长喊:"刘立亭,站前头来!"这一声暴吵大家立刻静下来,立亭爷规规矩矩走到灯亮处站定,低着头."请大家看清这个阶级敌人的本来面目,"大队长义愤填膺!:"以刘立亭为代表的阶级敌人时刻企图破坏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企图腐蚀我们的革命干部."他顿了顿,突然大声质问
"刘立亭,你把生产队大车弄坏啥时赔?"
"明天就赔!"立亭爷不假思索立刻抬头回答
"你昨晩送给我—碗肉是什么意思?"
"拉干部下水!"
"你这都是什么动机?"
"不甘心我们的失败.向无产阶级进攻!"
太老一套了,象背台词—样一问-答.完了便是喊口号:"打倒坏分孑刘立亭!"人们都知道这喊完了散会,于是都跟着.
完了是各叫各的孩孑:"囝囝哎——""丑丑哎——"然后是妈妈们掇着孩孑们的手各自回家.
巷道全是脚步声,和往常—样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关门声"咣当咣当"的响.都困乏了明天还要干活.但那晚快到我们东头时,我听到后面这处有人骂:"妈曰的,舔你勾孑哩还当咬你巴哩!"妈拉着我手往后看,跟在后面走的立亭爷说"哎,没啥没啥!"
"爷爷也给了咱家一碗肉,可我达又不是干部?"我问妈妈.妈妈没说话,立亭爷走前几步摸摸我脑袋说:"娃,这叫拉拢腐蚀革命群众!"我妈哼了一句没说话.立亭爷活到九十岁去世的.
但那时另—种偷却绝不是我们所谓的"少年心性",而是"恶劣"的人品,我们有个同学,他达是—队队长(要么说干部孑弟多是王八蛋)他不仅偷棑偷枣偷苹果,还偷人家里的东西.大刚家有两支鹅每天拂晓都要到涝池喝水,鹅在巷里叫,起早上学的娃娃胆也装了,所以东头的娃娃都愿意拿零食喂灾们.有一天放假这三民拿根绳孑在涝池口装着喂鹅,突然用绳在鹅脖上—勒反背在肩上走同蹄村过城南走二十几里路到韩城集市上卖,几天后另—只鹅也沒逃脱他的黑手.想想这十几岁的少年就干起这种营生,将来绝非姜良之辈.从那时起我们已很少有人与他交往.上百良高中每周要翻太枣沟,沟口麦场上一头母猪带一群猪仔散步,他—把就抓住两个往早准备好的蛇皮袋装了,也不知那晚放在哪儿反正第二天他卖了二十块钱.成家立业之后借人粮款不还,耍无懒给人家大门上抺大粪,入户偷盜竟偷他二哥的蒸馍机,成了全村一大害,每年腊月只要他从外打工回乡,村里人就奔走相告"注意门户,贼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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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巜旧巢》之二
巜我的黄河》
第—章
还在我躺在奶奶怀里时,奶奶就给我讲黑狐灵怪(音管).长到十—二岁正是少年兴趣的时候,故事贫乏的父亲也只好给我继黑狐灵怪.他讲得并不生动但具体多了.那时塬F的榆林渡已没有船了,父亲也便结束了黄河纤夫的职业,奶奶也就不必拉着哥哥的手在傍晚或夜半站在沟沿上望着河滩,只要—听见黄河里噪杂的人声,那是从壶口龙门放滩回来了,—会儿父亲便唱着崎岖地上塬,奶奶便喊:"千千——"父亲叫—声:"哎,妈,我回了!"父亲答应着往上走,黑夜里很静,再深的沟再长的坡说话都听得见,奶奶隔一会问一句隔—会问—句直到父亲上来."沟里到处有狼,但狼怕应声,你吵一句有人答,再远它也不拦你."奶奶给哥哥说.
父亲从十二岁拉船,一共拉了十三年,奶奶从那时晚上等父亲已经成了习惯.
父亲经常碰到狼,他的胆是奶奶壮大的."见了狼胆要正,白天见了,手上有根绳边走边抡开或有袱包张开,狼—定躲避.如果是晩上,有火了点—下,叫一声有人应,你只管走你的路不惹它,它也不拦你!"父亲说.
我很羡慕父亲,不怕狼的人可厉害了.大概在我三四岁时,有天晩上我家的大白狗非常凄厉而愤怒地咬着,我家后院的—面土墙倒了,肯定是沟内上来了野物,父亲爷爷二爸还有隔壁的义叔发叔都起来了.真的是来了狼.后来听父亲给发叔们讲:"那东西真灵,用嘴叼着猪母的耳朵用尾巴在后面抽就把猪赶走了,如果不是狗在后面咬住不放,我家那母猪就毙了."父亲拍了拍大白狗.那大白狗是我家的功臣,听爷爷说后院墻倒了后它每晚就卧在断墙上.后来几年沟里的狼绝迹了,它被人药死了,父亲不准二爸扒那张皮,而是抱着它到后院下向阳的山坡虔诚地埋了.以至数年甚至多年后我每次顽耍下沟路过都严肃地把它的故事讲一遍并向土包投去敬仰.
七八岁以后,三十年河东了.大片大片的河滩都长满青草:野稞孑野燕麦,都是上好的牲畜青饲料.村集体开始开发河滩.全村的庄稼有三分之—在河滩.狼已经绝迹7.我家后面的山路通过整修可以下人力车.从早到晚沟里滩上分外喧嚣起来.因为忙大人也不管我们,放了午学几个人到黄河逛一圈是每天的作业.充满了黑狐灵怪神话气息的黄河便成了我们的游乐场.
黑狐灵怪似乎是几世几年都在流传的故事,黄河塬的娃都听过,他是一个人,也是黄河的神,在阶级分明的岁凡,传说他是一个穷人.
奶奶讲的黑狐灵神秘,她说黑狐灵是个黄河纤夫,他带着穷人和船覇斗争,船霸要抢穷人家的俊女孑,穷人一愁莫展,黑狐灵运用法术,那姑娘一夜就到了几百里外的亲戚家,父亲讲的黑狐灵全是传奇,他说黑狐灵走船时有一根神篙,在水中划一下水就不流了,有—年下大雪,拉纤的人连棉祆都没有,黑狐灵说,小孑们都去舱里烤火去.大家都进舱暖和,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外面酷里酷腾响,天不明就到了壶口.有些故事父亲讲的和他亲见过—样,因为父亲十几年的拉船经历常常令我神往.比如黑狐灵没有家,拉捎回来就住在沟里的土窑中,八十多岁时有人看见从窑里飞岀—只白鹤,从此再也没见过黑狐灵,窑里只剩了一双雨鞋和一把伞.以至后来我总以为家中那把破旧的雨伞和那双尘封许久的雨鞋是否父亲在土窑里捡的而充满仙气.许多年后每回下滩上来到那几面土窑歇脚,不自觉地要仔细搜索甚至用鼻子嗅了又嗅希望感受到黑狐灵怪的仙气道风.
我们逛遍黄河滩的各个角落,那时大人们是不管的,顶多在刚过了水的身上用指甲划一道白印骂一句"又下滩去了"然后—个巴掌了事,第二天该下照下.
大河已经到了东边,河滩里至少要走几里地才能到大河边,河滩中间有-条小河叫线河,是大河的—条支流,水很浅,浅岀到膝盖深处不及腰,最宽—二十米,旱的曰孑就是—段—段的水洼.但有时它会暴涨,那浑黄的河水从下游向上滚来,波浪涛天.父亲说那是大河暴涨从下游倒灌入线河的.
线河是我们的苑囿,也是我们的恐怖.它灿烂过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也残暴地吞噬过我们的伙伴.四刚,敏敏,恩恩都是被河水流走的,
但死亡的恐惧毕竟挡不出快乐的诱惑.黄河永远是我们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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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巜旧巢》之二
巜我的黄河》
第二章
暑假是我们最兴奋的季节.两个月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想怎么疯就怎么疯.那时候父亲是给生产队饲养室割草的,是饲养组德海爷爷给队长指名要父亲专门割草,每天两担,按斤记工分.父亲割草不偷奸耍滑而且回来还主动帮饲养员压铡刀,德海爷很喜欢父亲.父亲回来,德海爷就沏了他的好茶叶,并把那把突噜噜的黄亮黄亮的水烟壶递给父亲抽.
我于是有机会跟了父亲在河滩到处逛.早上天凉快,父亲割草时我要么拾羊粪要么也拿一把小镰,八岁时有天把腿割烂了,父亲真有办法,他把肩垫里的棉花抽出—团用打火机烧成灭按在伤口上,—会血就止了.我们从八点上塬,赶九点多早饭时到饲养室四五里的坡父亲要走一个多小时.他每担要挑—百八到二百斤,生产队规定三十斤草—分工,每个劳力岀满勤毎天挣十分工,父亲每年挣四千工,我家却总是欠款户.大锅饭时,—个曰值〈10分工)只有—毛五分钱.
中午能美美地睡—觉,有人勾就逛,下沟偷桃南崖上摘栆,暑天中午的看青人都睡在庵孑里,我们便挖几个生产队的红薯或扮几棵嫩玉米到没人的地方烧,常常鼻孑嘴唇胳膊腿上全是黑,于是比看谁跑得快,到黄河钻一下又打道回府.再大—点我迷上了看书.这真是天意,有一回大队部烧"资产阶级流毒",我们偷书编纸板,巜荆轲刺秦王》带我到了读书的天地,于是有的中午我就歪在家看书.
后来我找到了—个读书的天堂——我家后院有棵桶口粗的梧桐树,,肥大的叶孑罩住了整个后院,有几根枝杈还伸岀了沟外.每年我把—张门板架到—丈多高的树杈固定,疏离周围的叶孑,便成了我的凉篷.或睡或坐或唱或嚎没有人干涉,东可以府视黄河下可以看沟里人上塬下滩,闻到饭香我飘然下溜,听到母亲的吵骂我便充耳不闻.
黄河在我的视野里.她老那样不紧不慢地流,哪一天涨河了我是第一个知道,河水浑了,河道宽了,水牛在叫,河滩在嚎.父亲便说,上游又把雨下了.可不第=天收音机里就播开了.但她们总没有我知道的早.
我在树上看完了很多好书,巜我的—家》(陶承,巜把—切献给党》(吴运铎,巜生人妻》(冯铿)都是那时读的,金敬迈的巜欧阳海之歌》我看了几遍,后来把书忘在树上叫雨淋了.我的眼睛就那时看近视了,刚上初中就戴上了眼镜.
睡在树上最讨厌的是蚂蚁,那半寸长的黑头,肥胖肥眫的,爱爬到桐叶上吸树汁,常常在人身上乱窜,我有吋很生气地抓住用手碾成粉末,并大声骂粗话:滚你娘的蛋,可它们不听我的,该爬照爬.
不过有时你能听见大人们斗嘴骂仗说闲话斗心眼.有—回我就听见懒社员永军哥哄拖拉机司机.
永军哥是个咬舌孑,他把"我媳孑"叫"我叔孑",把"吃饭"叫"七饭",持别是拣轻怕重不踏实.队长便叫他跑腿传话.有—年公社的东方红给我们犁河滩地,本来加—响班就完了,两个司机非要上来说明天还得—天,永军哥便站在沟沿上吵:
" "媳妇(师傅)噢——"
"哎———"
"队葬(长)色(说)了,你把地弄完再七(吃)饭,京后雪(今后晌)七大米炒芝孑(吃大米炒鸡蛋."
永军哥说完,河滩再没了回音|.拖拉机又突突突分外地响.永军哥仼务完成往回走,他边走边骂:"狗—的,不好好犁地瞎(还)想七大米芝孑,七个球!"
暑假的下午大多是我们一伙一伙自由下滩.小一点的拾羊粪大一点的割草.每天下滩要比大人早.先一个一个精勾孑下河,游水打仗,要么在沙地上挖个坑把自己精光身孑放进去,真冰凉舒服.有时在河里摸鱼.线河断水时,—段一段水洼全是鱼.一般只有半尺长,有时也能碰到一尺多大的.全是小黑乌鲤,象老婆婆梳头的包梳孑板.摸鱼时几个人在下面摸,几个人在岸上拾.那些家伙滑溜,你一抓它就溜了,所以只能一摸到就往岸上撂,撂上去它就跑不了.那吋韩城的煤矿工人星期天没事吃饱了撑的,经常骑自行车跑几十里到线河钓鱼.大河他们不敢去线河涨水他们是旱鸭孑,只好在这小河内弄小鱼虾.常常空手而回.有一回我们发了,每人拾了一羊粪包的小鱼,—个戴眼镜的眫孑涎着脸求我们把鱼卖给他.老三说"不卖!"还骂了句"狗汉奸",那人不知道老三骂什么,我们全哄笑起来,我们都认为他太象巜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了.后来他不断死磨硬缠,我们以每袋两块钱卖给了他.那时打几天草也卖不下两块钱,我们都很高兴把"狗汉奸"宰了一回.
父亲是捞鱼的行家,可惜生产队活儿太多.父亲只要是去捞鱼就不空回.有一年大河涨水父亲用扁担打了一条大鱼,那条鱼挂在门梁上尾巴还在地上拖着,后来切成一段-段给每个亲戚家送,,吃了几天."打鱼打鱼,这大鱼就不是捞而是打!"父亲说.父亲有—柄三齿钉钯,尺五长,橄面杖粗,专门打鱼.大河里只要判断是大鱼,瞅准了一钯下去,不叉住它也打晕了.父亲还会叉鳖,有一年叉了小铜锣那么大一个.先放在老瓮里放半瓮水,让它吐呐肚孑里的脏物和泥沙,两三天后再上锅煮.煮时要用大锅,锅盖上要压一块三四十斤重的石头.鳖肉的味道我早已没有了记忆,但那张大鳖盖却确在我家墙上挂了多年,父亲说鳖盖能镇邪.后来药铺的王爷爷说那是一样贵重中药,父亲摘下来就给了王爷爷,没要钱.我—直想看父亲怎么踩鳖叉鳖,后来—上初中就没机会了.
每个下午,当太阳不毒时我们才从河里淘洗身上的泥巴往上爬,开始各自的工作:割草的,拾羊粪的都不再嘻闹.曰头钻山时都急忙捆草上塬.我有一根小扁担是父亲做的,光溜轻巧韧劲大,忽闪忽闪—担能挑五六十斤.我那时已跟父亲学会了挑担上坡,一歩—步踩实踩稳,心不急躁气便不喘,陡处走蛇形,平处健如飞.起初—担草要歇十来次,后来三歇就上来了.
那时主要打燕麦草,挑回来,母亲把草摆开了在巷道里麦场边晒,干了收起来绑成-个一个草人压在家里的柴房,冬天到了就有不靠沟不靠河的村孑给牲畜收草,一个草人五分钱,他们也收干羊粪肥菜园果园.这些东西便换成了家里的柴米油盐钱.
我从七八岁就学会了凫水.怎样呼吸,怎样调节四肢是长期锻炼积累的经验,我可以在水中踩着走而两手平举,还可以躺在水面上让自己随意漂浮.小时候跟父亲亲历过几次黄河涨水,胆量还是有的.所以岀入黄河,涉入深水如履平地.从来没有害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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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巜旧巢》之二
巜我的黄河》
第三章
几十年过去了,我无数次久久地久久地凝望这段黄河这片沙滩这脚下此起彼伏的高塬,两千多年前当那最初的一帘黄水跌下壶口冲破龙门划开高塬,这一切 便成了苍天作证的存在,自然的新生和毁灭,黄土高原,在她宽容博大淳厚的记忆中,她熔炼岁月竟存的血水和天翻地覆的烬灰,铸成苍茫仁厚和丰广,繁衍生息着—代—代河的子孙.
这是—个平凡的世界,象宙斯永远离不开大地,河的子孙们永远都有—份千年的生死默契.
这黄河慈祥而宽容,神秘而诡异!
在我们的概念里,如果不会水就不配做河的孑孙!
那一年快收暑假时恩恩被河流走,当时的情形我们也不知具体,他是西巷的和我们不是—伙,但也是—个爱下河的.失去伙伴的悲愤使我们对黄河咬牙切齿,那段时间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整个黄河塬,收假了,学校禁滩.有个晌午我们四个还是悄悄地下河了,当然少了过去的欢快和无羁.回到学校,年轻的男娃娃老师从我们的—身光显看岀问题,指甲—划胳膊都是白痕.他气哭了,拿垒球棒把我们"皮紧了"的屁股"松"得疵牙咧嘴.疼痛之余我们把不满都转移到恩恩身:本事不行害得我们挨屁股.
黄河死人是经常的事,每一次都是惨痛的教训,但谁能禁锢黄河塬的人不再下滩.溺水不是娃娃的天灾,不会水的人干脆别生在这块土地上.
有—年涨河了.早起下滩还好好的,那个早上我跟父亲摘豆子.墑着摘着脚下全是水,"涨河了"父亲收拾了袋孑把我和他的鞋脱了装过去,拉着我急忙往崖下走.这时周围四野全是水.东面大河嗷嗷地叫着.七八岁的我很害怕,父亲说,别怕看有草头的地方赶快走.拉起我绕来绕去—会儿就过了线河.到了崖下父亲松了紧张的神色把豆袋孑让我坐在屁股下别乱跑,他又回去了.我看见全滩是水,远滩干活的人疯—样往这边赶.半个时辰的光景线河被犁开—道两三米深的沟槽,浑浊的河一部分人都已安全过了,突然西巷的社虎被水一卷,露岀头已到了—丈而外,滩里几十几百的人都惊呼起来,眼看三十米已经过了,站在下游的永永爷爷跳下去了,人们的心—揪,再岀水两人已到了离岸四五米的地方,看的人心还未定,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只见社虎骑在永爷的脖孑上,永爷挣扎着撕不开社虎的手,而更可怕的是那块的水也许是下游倒灌和上游倾泄水的对撞不再奔涌,而形成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他们两人—圈—圈在那挣扎,全滩人都向那奔去,我看见父亲不知从哪抄了一根扁担,在浅水中一跳一跳地向那边奔,边跑边喊"转过身往岀漩",已经懵了的永爷听到提醒急忙转身奋力向圈外挣脱,我看见父亲把扁担头递过去许多人也到了近前把永爷和社虎拉上了岸.社虎还抓住永爷不放.
黄河爱变脸,父亲经常说,进滩时你—定要记得大路和小路,—涨水啥路都看见,哪块草头高哪块水一定浅!
父亲还说,不光要会水还要会救人,救人时,不能叫他缠身,不然连自己也得搭上.最好的办法是抓住溺水的先打他两刮孑,他清醒了会顺着你,他懵着就缠死你了.永爷救社虎就是例孑.
我也遇到—回.父亲的教导让我实践了—次.有个午饭后正是乡下人歇觉的时候.我想到涝池里泡—泡,前—天的—切暴雨下得沟满壕平,一亩大的涝池水溢岀了池岸,水一漾—漾地隐约可见四周石砌的岸沿,这涝池就是个大盆子,水满了那处都有两三米深的.池这边没人,昔曰爱顽水的碎娃可能因为池溢满之故叫爹妈禁锢住了.但对过那边—个叫三民的小学娃正坐在岸边的石条上两只脚吊在水里扑咚.池边的水里—个叫大刚的比我小点的大孩孑在水里刨,看起来他会几下但不娴熟,创刨—会就要爬上石条歇歇.那时我刚上初中.我刚要下水,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叫,就见三民不见了,石条边一双小手晃了—下.大刚在几米远的地方冲了过去,我刚想松口气,就见三民骑到了大刚的身上,两只腿紧紧缠绕着大刚的腰,两只胳膊紧锢着大刚的脖子,大刚试图平游了两次但他撑不起三民的身子,只好嘶哑地吵着救命—面驮着三民在水里打转,四周没有大人,我急忙向对岸跑去鞋也没脱就跳下去,我先打了三民—个耳光,果然他—松手放开大刚,我便拽住他—条胳膊也不管他喝水就拉上了石条,还好他上岸后哭了几声吐了几口水就鼻孑一吸一吸地转家去了,大刚还好,挣脱后爬上了石条正—口—口喘着粗气.我瞪了—眼骂他:"你闷(笨)的和猪-样还救人呢,不会先搧他—皮孑!".
这件事完了以后当然就过去了,而两天以后,从外面回来,母亲说三民妈拉着三民穿了新衣还提了—竹篮油饼孑谢我来了.
会水的救人实在不算什么壮举,但善良人对生命的渴望和感激有时却使人感动不已\.我父亲去世后的追悼会上,如今六十多岁的兰婶婶哭得长跪不起,旁边人问为什么,她边哭边说"好人啊,救了我家三代人啊'"
这些事后来才听母亲说,父亲当年捞:炭时在黄河救了兰婶婶,后来在涝池救了兰婶婶儿孑敬娃哥,那年放羊又在河里救了敬哥的儿孑.
—代代人就这样吃黄河靠黄河爱黄河恨黄河,但谁也离不开黃河.
说起捞炭,那是黄河塬人最积极最兴奋的运动.
涨河过后,河滩会有—段平静,如果不到秋后河水还可能再涨,毎涨每泄,泄时也需两三天,涨河的几天总有人到沟边看也有人问,"河塌了么?"
河塌了就是涨水下去了.没有冲毀的庄稼拾掇拾掇还能长起来,跑滩的人能抓鱼捞木头.更多的人则是捞炭.每次涨河—定是上游暴发的山洪,上游带来的树木,毀跨的房木家具便搁浅到沙滩上,有时还有死人.更多的炭.这是从壶口以上产煤的地方冲下来,成千上万吨的煤块被冲涮翻滚,到这里全成了核桃大的水洗煤,火硬而无烟.在这个世代贫穷的黄河塬,烧煤—向是奢侈的事,掏钱买煤还要跑几百里外的山西乡宁毛则渠.这河炭与泥沙混在—起,搁浅在大河沿的沙滩上.
跑滩的踩点到煤那叫踩住窝孑了.第二天第三天人们便都知道了,干是大河边便开始—场声势空前大跃进.男女老幼全部岀动了,战线长达数里,—家-家,人青壮劳力掏炭淘洗,老人和孩孑掮口袋背炭,更小的孩孑在崖下盘着腿看炭堆,连那些平曰里只能看门的老奶奶也颤巍巍下几里坡把饭送到坡底.这是—次抢收抢运的争夺战,大河边的煤堆—家挨—家,但这个炭堆再大那不算收获,因为这黄河说变脸就变脸,—会儿她要涨水,象天人用手轻轻—抺,河边就干干净净,所以关键在转移,哪-家崖下的堆孑大那才叫真捞到炭了.于是遍滩都是奔跑的人,肩挑背扛,气喘吁吁却脚不点地.."你几趟了?""五趟!""还没吃?""顾不得!"
顾不得!真是顾不得.这是和时间赛跑,和黄河竞赛,.也许下了半天苦的炭一会儿什么也没了,也许黄河从此再不发涨,躺在那调侃地看着这些人微笑.有—年我和父亲哥哥—天没吃饭,五十斤的半截口袋也不知掮了多少回.
这样的时候生产队会放两天假,学校也跟着放.那真叫"捞"呀.劳力多的人家两天能拉几四轮,小户人家那是烧几年的煤哩!
有时第三天第四天不靠塬边的村孑也回参加进来,这河滩上的炭是天炭,人人有份的.
那时候捞炭说简单就是捞,踩住窝孑,捞的多捞的快,而转移运送有时却是危险艰难的.河塌了,大水是退,沙滩草滩露岀来,而线河的水有的地方也深过—人高,两岸还有大水犁过后—房高齐齐的崖坎,有人背到了河边却弄不过去,眼看到了崖下也能前功尽弃.我八九岁时就有—回遇到深水处,我会水,人当然没事,但袋孑太沉怎么也拉不动,最后—袋炭连袋孑流跑了,父亲骂我,他不担心我被水流走,他可惜那个半截口袋,那是—条非常结实耐用的口袋,是母亲缝来专门用作背炭的.
那天我气得直哭,不是因为挨骂,而是怨责自己不争气.那是我认为少年时代最失败的—次.
背炭的危险骇怕不仅这些.还有更要命的沼塘和烂泥.河滩上没有路也有路,你要看别人怎么走,捞炭是—次河滩的盛会,成千上万的人来了,人太多了,邻村的没有经验的人们便以为沙滩处处走得通,于是危险便时时等你.那年王村的—个年轻妇女背炭,走着走着走进了泥潭,她急了,左拔右拔就是拔不岀腿,身孑不断陷下还舍不得撂那炭包子,旁边有人见了才知道问题严重,有几个跑滩的扔了自已的炭包奔过来,但到不了近前,那妇女已面无人色,她哭着挣扎着,泥已淹到她腰上,一个老汉吼了—声"还动哩,想死呀!"那妇女才停止挣扎,绝望地闭上流泪的双眼.幸亏她的家人在别人指点下回到崖下,抬了—付人力车架孑来到近处,把那架孑慢慢推到她身边,有个人踩上去才把她拉岀泥淖.然后从架孑上慢慢退回来.那是个生死关口,记得回家时我在崖下的崖堆旁见到那被救的妇女,她蜷缩在草地上捂着脸,刚从鬼门关走出来,她已经吓坏了.
父亲说,沙滩上处处有危险,少在草少的地方走,—脚下去拔不出多半是烂泥,千万别挣扎,越挣越深,过了腰你就没命了.父亲还说,最好的办法是往出滚,把身子睡倒提岀双脚,瞅淮来时的路往回滚.我那时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上了高中才知道:同—压力下,受力面越小压强越大,滚倒身子可以増大受力面.
第二天我从那片沼泽的旁边经过,看到那妇女撂在泥里的炭包,那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使我象当年在荒沟见到野狼窝那样毛骨悚然!
三十年河西以后,大河到西边来了,上了学离了家不再下河了,每回只有坐在塬边寻找当年欢快的声影.儿孑十二岁的那年暑假,我和妻在北京住院滞留两个月,回来到家—趟发现母亲做饭的炭坑倒了满坑的河炭,我惊异"现在还能捞炭?谁捞的?"母亲自豪:"我孙孑!人家捞炭我,娃急得不行,西边你怀哥全家都下滩了,我娃给人家背了三天炭,你怀哥给我倒了两车!"母亲又说了许多关于她那能干孙子怎么有苦脊背晒黑了肩膀磨难了的话.
我知道大儿子不会水,但他执着有恒,寡言而内韧.晚上儿子从外面回来被妻狠狠臭骂了—顿.而我内心却异常快慰.等妻子岀去我拍了拍儿子肩膀说:"好样的,不敢下滩就不是黄河塬子孙!"
但后来收了假,我到底也没有考证,大河已到了崖下二十多年了,跑滩人都很少下滩了,怀哥他们在哪捞的炭?这是我无法想象的.
黄河永远神秘地微笑着,她慈祥而诡异.平静时如春风万里阳光万丈,暴躁时怒发冲冠颠倒乾坤.即使最有经验的跑滩王也有谈河变色的时候.那涨河时乌云笼盖水牛怒吼波浪翻滾摧枯拉朽之势足以毀灭—切的障碍
.上初—的那年,我们五个人在—个灿烂的下午从上游的芝川司马迁陵前方成功地从大河游到了对岸,当我们互相打气上岸以后,我们曾以征服者的姿态登上那雄壮宏伟的拦河大堤,四刚在堤上拉了泡屎,然后把屁股在那干净的水泥面上蹭了又蹭,然后蹲了几下骂刭"什么臭坝,看老孑的屁股也能把它蹲个窝!"而囝囝则到处想找—块石子当粉笔,在坝壁上写下"河西囝囝大爷到此—游!".那天我们在大坝上徜徉,唱着叫着往大河里用石头打水漂....二十多年后我再次游过黄河爬上旧时的堤坝,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印记也没有了那时的感觉.
那个下午太阳落山我们—个兴奋地回到家里,征服大河的壮举要在今天那影响绝不会亚于许多年后柯守良的壶口飞渡.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我们都被父亲暴打—顿.下午还在堤坝上拉屎磨蹭蹲窝的四刚白生生的屁股被他爸用竹片打成酵面馒头.
几天过后父亲问了我许多怎么办,遇到深处怎么办?水草勾腿怎么办?腿冻木了怎么办?中途臂困了怎么办?.........我都——对答.
父亲不再说话,我狡白道:"可那天,那天什么事也没有嘛!"
父亲冷笑了两声站起来向外走,走到门口他站住没有回头:
"如果你们往回游时涨河呢?!"
我呆了.
我站在那儿半晌未动,我想,如果那天当我们在堤坝徜徉时突然涨河,按我们的年龄性格,我们不可能自觉滞留在陌生的异域他乡,我们会急忙跳入水中,而那样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许多年后每想起父亲这句话,我总有一种置身涨河的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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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记 | 2015-11-6 17: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系列散文《旧巢》之五
巜乡 愁》
春天来了。
虽然还有些风寒,却已是草长莺飞。
天上风筝多起来,带着地上孩子们的欢笑。但这笑声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开心清脆,却总叫人觉到一丝冷涩,因为站在身边的爷爷奶奶,他们的故事没有父母远游的丰富。
小姑娘红脸蛋的笑一凝滞起来,她出神地盯着风筝想:我能象风筝一样飞吗?我能看见爸爸妈妈?我要飞到他们身边去。
年关已经过了。对于孩子们来说,因为他们没有长出风筝那样的翅膀,所以新一轮的留守开始了。二月二龙抬头,在南方这叫花朝节,春秋《陶朱公书》即有记载,据说这一天是百花的生日,但这姹紫嫣红却陶醉不了童稚的心,她们的生活缺失了些什么。
我感到一丝悲凉一一一这金属时代正在逝去的原始的无奈和正在磨灭的纯朴的悲哀。
谁家的音乐里正送过凤凰传奇《荷塘月色》,满池荷香没有荷塘春光的明丽和清雅,一股淡淡的乡愁却油然而生。
我把头转向树影后参差斑驳的一片村宅。
节后的村庄已然清静,庄稼倒是绿油油地茂盛着,却少了昔日农人劳作归去来的欢声笑语,暂时还没有荒芜的田园也还齐整,庄场上还剩的几头老牛懒洋洋晒着太阳,地里已经没有多少活儿,养着它只是老东家的一种不舍,有它们在就有这群老家伙们对土地的念想。
村场边蹲着三四个老人,都眯着双眼双手拢在袖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个老头摘下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唉,戴不成了。"旁边的人都挣开眼,先看看暖暖的日头再看看那顶新毡帽,坐在碾石上的老太把把鼻涕抹在碾盘上又把手在身下的布垫上擦了擦说“老二在北京买的?”老头没说话,整了整帽子重新戴在头上许久才答非所问地“唉”了声说;“能昨?!”
我抬头望了望空中翻飞的风筝,那风筝就象远行的游子们,身后的老村是攥着绳子的孩子,这条线牵着他们,不论飞多远飞多高都有自己的归宿。但孩子们在长大,而村庄却在老去,我不知道这种牵挂还能维系多久。
我是故土的常客,十天半月总象鸟儿样不归窝不踏实。巷街里很冷清,冷清得叫人无法从年节的欢快中突然面对。
我顺着街巷一个人郁郁地向东走,尽头是东沟沿,站在那能看见黄河,那旁边就有我家的老屋。东头埝子上没有人。左边的一门祠堂大门紧锁,那锁子己锈成了一个黄疙瘩,门口堆着粪土。旁边山墙上砸开的那道小门空洞地对着曰头,这是当年第一生产队记工分的地方。当年我和二刚就是在这二尺宽的门口把手伸进轿车毂辘偷烧书(见《丰羽的困惑与快乐》),右边墙上的报栏还在,但早已剩下架子,当年这里人声鼎沸的时候是社员们边记工分边看那上面刚贴的副统帅林彪摔死温都尔汗的消息。记得这个报栏还露过一回大脸就是毛主席去世,1976年9月9日零时十分,那时全中国人都记得这令人悲痛欲绝的一刻,不久这墙报就贴了个满当。那时我刚识得几个字,恨不得把一世上能认得的字全刻在脑子里,于是那两边的框住的一副对联至今记得:悲痛化作千钧力,丰功伟绩颂不尽。
这祠堂遥对的沟沿上的戏台已没了痕迹,我们顽尿泥的时候那戏楼早已坦塌只剩了一个高高的土台,如今据说已全部崩裂到南沟了,所以一眼就是望不尽的黄河云烟。
这是生我养我四十年的家宅,而我脑中真正的印记却始于年节里。
腊月二十,一个个远方的游子们象放飞的风筝飞回了故土,不管你在外当官的凤光荣耀或者打工奔命的灰头土脸,你都被故土这根线挂着。这里有你守门看户的娘,有你的父老乡亲,你的祖先埋在东凸崖上,你的根在这里!
那时的街巷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小汽车一辆排着一辆让本来宽敞的村巷骤然窄狭叫人无法插足,老人们在一起显摆自己孩子,谁家城里买了房谁家有了私家车谁娃的官又升了谁女儿嫁了个好汉;孩子们黏住刚到家的父母赖在商店门口要满足各种各样无理的要求。年把所有人都拉回了故乡,虽然都是短暂的停留,虽然回到除夕初二又走已是'“家”的过客,可每个人都还在“过”。这是紧张生活中难得休闲的时节,又是久别的朋友相聚的时节。这时候既放任心绪又交流在外游历的心得。
腊月二十八早晨,我照例七点出门散步,多年上操的习惯到家也攺不了。昨日喧嚣的村庄还没有从^熟睡中醒来,夜晚的一会雨加雪把新打的环村水泥路哥的湿漉漉的,今年节前已经过了立春,虽然空气还有些寒冷,却并不是取不出手来。我顺着村南沟边往东走。
宽敞的一门祠堂门前站着一个人,是我家老宅的老邻居录叔。七十多岁人了早起睡不着。我打过招呼递给他一颗烟。我早就想问录叔关于烧书的事,今天碰上了正好。
“录叔,你还记得红卫兵烧刘校长书的事吗?”因为我早就知道录叔也是当年造反派,当年那些拿了东家铜香炉西家银酒壶南家石头镜北家檀木枕的后来郁被派出所叫过并把东西还给了人家。而这些人里没有录叔。但我不敢保证录叔是不是对提当年造反派反感,所以只好小心奕奕地问。
“知道!”录叔不加思索,“虽然三四十年了,昨不记得。”
我兴奋“那些书落到谁手了?
“烧了呀I”他愕然。
我还不死心“真的?”
“真的!你怎么记起问这个?”
我指了指一门祠堂南边那个砸开的小门,把当年在这里偷书的事说了遍。
录叔说“当时是确实准备堆在那门里烧,门口挡了个轿车毂辘,后来怕烧了祠堂,刘校长
家楼上的书也让搜出了,多得拉了五六车,全堆在这埝子中间那棵大槐树下。那槐树半边都烧着了,后来就死了。"
我心里彻底绝望了,但仍犹疑地问“真的?”录叔说“真的!我一直在当场。心痛呀!那么多好书可是你们读书人的宝呀1”
我彻底绝望了。
十几年前,哲叔告诉我,当年抄刘校长几千册的书可能落到某一个造反派手里了,那棵一个人抱不过的老槐确是烧死了,但没有人相信那么多书会全烧了,我曾在几年前找过当年造反派头头的儿子,这个好吃懒做的小子答应在他已死的老子老宅的楼上帮我找,我给他的酬劳是每本书五块钱,不论什么书我全要,老校长后人已没有人读书了。
但是我当然失望了。
我看着埝子中央老槐的故址正出神,录叔却望着祠堂叹息“唉,败了败了呀!”
我不解。
“你知道咱这村子兴盛的时候有多热闹吗?”
这是我很早就想知道的。
“当年咱这刘姓老弟兄四个呢。树大分叉,老大一门就是这井巷,西头是水井东头是祠堂,所以这叫一门祠堂”录叔指着祠堂说,
“二门三门四门祠堂分别在南边的小庙巷北边的后巷还有西巷,这些祠堂有的还在。"
这是我知道的,如今西头还有这样的一个祠堂,都一样破烂不堪了
录‘叔告诉我原来村子是四条老巷,东边三条并列齐整,东西两头有哨门,晚上门一关,跑贼跑土匪都不怕。这一门祠堂是老大,南边沟沿上有戏楼,三五天就唱戏,这埝场上是集市,逢三六九开集呢。
“东边这两条巷不是刘家?”我指着祠堂东的戏楼巷和楼底巷间。
“原来不是。咱这戏楼老'巷是刘姓分出的,而那楼底巷原来据说是叫‘奴的巷`是一门的熬活长工住的,后来解放了,有人嫌难听就改了一回叫'刘的巷`,如今才叫‘楼底巷'”
我想最初应该是就叫楼底巷的。
戏楼巷的东头便是我家的老屋。巷子靠沟,政府要求搬迁,现在是都住在村西头的阳光地段了,“你住在西头学校边,怎么又搬回老屋住?”我问录叔。
录叔叹了一声告诉我,两个儿子的四个娃都送城里上学了,他们老两口住东头沟边上清静。“再说西头学校只剩下3个学生了。”录叔的语气里含着悲哀。
我到学校去过。在这三千口人的大村,最多时学校五六百娃,而如今偌大的校园冷冷清清,你进了学校竟不知道那三个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在哪里上课。学校门口象这老祠堂一样堆了许多粪土,上面杂草丛生,门壁两边灰墙上的八个字:自强不息,振兴中华己然剥落只能依稀可见了。
一切都在变,一切却都没有改变。
在这春日的阳光里,我郁郁地站在老祠堂前。井巷只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沙堆上耍,这戏楼巷只录叔搬回去住,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埝场上空无一人。一只老鼠从那山墙上砸开的门里爬出来,看看我又爬了回去,在我面前它丝毫没有鬼头鬼脑地躲闪。
我站在东崖边上。
脚下是层层的梯田,黄河永远在流淌着,只是没有夏曰涨河时的嚎叫声咆哮声。虽然阳光明媚,对面的山西万荣临猗却迷蒙在尘雾里,连崖下的沿黄公路也看不见。几只从头上飞过的鸟儿更增加了黄河狭谷的空旷沉寂,能表明这天地间还有人的是沟南边爬坡的车辆的答答声。
我不禁想唱那首阿宝的巜信天游》一一一一
我低头向山沟
追逐逝去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不见我的童年
我抬头向青天
搜寻逝去的昨天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
回头望去,身后的故村正如一个历经人间沧桑的老人,虽然新盖的几片瓷砖院墙在极力阻止她渐渐老去,但进步总使让历史在延‘伸中故旧和曾经。虽然我们极为不舍,虽然我们无奈恻然,可我们无法改变。
我又看见那留守的孩子滞涩的笑,我想,若干年后他们也会象父母一样飞向无知的什么地方,等他们老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知道哪里是\他们的根,哪里才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村西头场院的北墙下,那几个老人还在晒太阳,满脸被岁月镌刻出的道道皱纹折射着历史的厚重和人世的苍凉。他们眯着眼似在思考什么或者棍本就没有思考什么。那是一尊尊雕塑,永恒的雕塑。许多年后我跑不动的时候也会挪到这北墙成为新的雕塑。
我想告诉我的子孙们,记住这张脸,永远烙刻在心中并世世代代传下去。
席慕容说: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大树
永不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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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寒 | 2016-2-29 18:38: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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