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郭桃所绣的一对儿鸳鸯枕头完工时，她未来婆家给她和我爷爷结婚打的箱子柜子凳子都弄好了。这时，村子南边和西边的稻子全黄了，沉甸甸的稻穗弯压了头。稻子的杆和黃了的叶子，互相挤着挨着伫立在稻田里。稻田里的水早早地就给断了，以利于人们收割时泥硬些方便省力。而玉米、谷子、黃豆、高梁等及一些杂粮都熟了。人们急着忙着，穿梭于稻田之间窄细的小路之间。 割稻子是不能耽误的。我爷爷家雇的十几个短工也来了。弯月镰刀是各自带来的，天刚亮就磨好了。人们这几天都早早地吃了早饭，穿上新编的草鞋了，在水田里，则需赤着大脚片的。 水田中干活是不太利索地，无水的地，泥硬些，随便踩。而有水的则就麻烦了，须站在割过稻子的稻茬上，不然，脚就没入泥中，须费劲儿地拔出了。稻子是一丛一丛插上的，割起来也是一把一把的，然后要用双手绑个腰绳（稻草做的简易草绳），打个捆，几捆拥堆在一块儿，以利于风吹日晒的，过几天，用一个两头尖的扁担，一头一捆担着放在了地边的坎儿上。男人们都忙着，弯着腰挥着镰刀。早上的太阳似鸡蛋黃般地冉冉升起，薄雾渐渐地散去。蓝天上，一些长白链似的云，闲闲地，向东游去。稻田中的水凉凉地，风则有些冷了。 不大工夫，太阳升爬高了，人们身后的稻子倒下去了。稻田中的小水坑倒映着蓝天，高度几乎同等的稻茬亮了出来，很像整齐的队伍。有的人热了，干脆脱了白粗布褂子，只穿个黑长大裆短裤子。长工李三一边割，一边还不忘唱起了秦腔《藏舟》中的一段戏，是田玉川唱的《耳听的谯楼上起了更点》: 田玉川在小舟好不为难 恨只恨卢世宽行事太短 害的我伤日命闯下祸端 若不是渔家女聪明有胆 险些儿落虎口性命难全 月光下把渔女偷眼观看 呀，这样人真叫我替她心酸 她那里哭啼啼泪湿粉面 渔家女遭灾难实实可怜 为救我她不怕官兵凶险 讲出话就如同钢刀一般 渔家女她能有如此肝胆 真可算难得的女中英贤 我为她抱不平身遭大难 她为我顾不得男女避嫌 我二人真乃是共同患难 到不如结亲眷相好百年 患难中又不好话讲当面 但愿她报父仇明我屈冤 闷悠悠坐船仓左盘右算 痴呆呆对流水思后想前 李三的慢板戏在悠缓地唱着，其它汉子在静静地听着，走进了故事里。西湖边，南国水乡。身后的稻子捆捆不停地直立了起来，有的人在浅水里发现了鱼黃鳝、泥鳅，就急急地告诉人们，接着，找一根长而结实的稗子草，退了叶从鱼腮边穿过，再将其放入水中。 我的曾祖母领着三个女人不停地和面，擀面，准备上午的饭。她们几乎都不敢歇着。水田中的活计是没一个轻的。男人们的饭量是很大的，所以，面要多擀一些的，而且，面要厚些，男人们吃了耐饥当饭。我的曾祖父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穿上草鞋去了终南镇。他要买几斤肉去，这时，家里的活计比夏忙天还重，应给雇工们吃好些，这样，他们就卖力气，出活了。他要急急地去，快快地回来。 锅灶上一忙，人手又不够，我的曾祖母又想到了小儿子虎的婚事了。她心里想，那个叫桃的女子会干锅灶上的亊吗？能吃苦耐劳？她送来的鞋子是自己做的？还是她娘做的？可不管怎样，她的主意已定，在明年正月给小儿子把事过了，把婚结了。等秋天麦子种上后，赶快叫油漆匠把家俱油了。但有时她一看小儿子，确实小了些，胆又小，晚上睡觉还和父母在一个炕上，可这不要紧，把终南镇的桃一娶回来就行了，就有伴儿了。至于小儿子懂不懂被窝里的事，那不要紧，她也说不准，听有人讲，男娃娃十二岁就能干那事了，更何况小儿子今年已十三了，明年就十四岁了。我的曾祖母相信，桃可是大姑娘了，醒事早，会引导自己儿子的。一但儿子尝上了炕上的味道，勤了炕上的事，她桃的肚子能不鼓起来，自己不愁没有孙子抱？想到这，她的心又放了下来。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路先生接到了从终南镇邮差那里转来的一封信。 信是任家的管家上终南镇时从邮差那里捎回来的,落款是从西安城发来的。一看到字迹，路先生就明白了一定是他的户门那个在紫阳县城做县令的兄弟写的。他急急地吃了一碗清汤细面，回到了祠堂他的卧房，方拆开了书信。信是蝇头小楷； 小弟好，近来可忙？弟在读书之余，可知当下国之诸事。革命党人孙文黃兴等，频繁于起事于粤港等地，成立盟会，结党谋天，各地均有应和之辈，闹得长江以南诸城不宁，大有倾覆大清之势，人心慌恐。其党人也朔汉江而上，抵汉中，聚首主张，搅乱人心。我在西安，常听狂新的主张，真乃迷茫，不识前途。看后焚之，勿与他人。 弟 仲秋于西安 路先生看完,并没有焚了信笺,而是将其重新装在了大而长的牛皮纸信封里，饭刚吃，他有些困了，他未脱鞋，直接靠在了被子上，双手拿上信封，沉思了起来。这大清王朝怎了?都二百七十多年了,历经了十二个皇帝了,随便能让几个革命党搅塌了?孙文和黃兴是什么人?旷世奇才?神仙?竟将粤穗搅得不宁?难到……他不敢向下想了，但他一时又疏理不清，这个亊一时缠搅得他心乱了。他在此毕竟太闭塞了,黑河边的一个小村子，他原想在此一味读读史书旧典，但真的再发生个动荡的亊，他将如何面对？想到这儿，他的心更没底儿了。他夲来午后要小憇一下，可现在，他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祠堂边的一棵大楸树上的蝉们拼命似地鸣叫，聒躁得他心烦，他索性坐了起来，把粗大的辫子向身后一甩，这时，他想到了终南镇的家，想到了周水县城的老师。那我为何不上县城走一遭？打听些情况来。有了主意，他到轻松了，倦困了。又躺下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