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我抱怨,当然也是开玩笑,说因我的《瓷夫人》流行,这一年瓷上美人无端贵了很多。一本小书,不过是些关于瓷器的随笔,并非专业著述,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或者值钱的藏品,如何就影响了市场价格呢?我很不信。 事实上我手中也没有最好的瓷上美人。程,金,王都有画美人的佳构,珍稀得很,我看过图片,上手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更不用说拥有了。其它画师,鲜有能与这三个人相颉颃者,有些人虽画美人,甚至引为强项,作品极多,但水平和自己比都有参差,差的多,好的少,优秀的更少,偶尔有精品,亦就算今人眼中的大师,被我辈追之不已。 也是,古瓷器毕竟不可再生,好东西拥有一件是一件,机会稍纵即逝。 《瓷夫人》的封面应该是件极品,周友松的美人背影,可与三大家相提并论,惜未露脸,是特点也是优点,却也不能不说是一点小小遗憾。 汪章就是那种偶尔出精品的大师。 在浅绛界有个共识,除程金王外,其它名头再好亦只能算二流。汪章通常被人视为二流画师之一。其山水花鸟,就我所见过的论,只能说还可以,不算动人。人物其实也说不上有多么好。但美人除外。 汪章笔下美人是非常有特点的。也许他本来就只是专工美人,其余不过敷衍。 近日偶得他一对帽筒,受伤极重,打有老锔,有的人物已被长冲破脸。但瓷上的一组美人吴带当风,如一队神仙。这样摆开场景,有极强故事感的作品,瓷上罕见,让我无端想到“簪花仕女图”那样的古画,虽时空远隔,风格相异,其中一点嗣续不绝而遥相递嬗的韵味却暗暗染透了我敏感的心。让我沉沦。 无独有偶。不意又抱得他的一只单只帽筒,也是画美人。不但画得好,品相亦佳,堪称完美。不仅在汪章,就是放在浅绛彩瓷的大范围内,也称得上一流之作。 画上是一依牖看花的少女,面目端的干净,并无一丝媚色。圆圆脸,画得很大,不像当代女郎一味求瘦,求小,求狐狸,求几乎没脸。怎么形容她呢,直接看瓷就好,看了直接在心里描摹即可。实在要形诸文字,前人的词中都有了,少游,美成,甚至包括东坡,他们咏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吹彻小梅春透”,“宝鬓松松挽就”,“小唇秀靥,锁窗寒”,“人若梅娇”,“青梅如豆”……至于少游“鬓云松、罗袜刬。 丁香笑吐娇无限”虽然也美,但那是写少妇了,已经没有瓷上女子这样的无瑕。 说到鬓云,汪章的确擅写女子头发的所谓蝉动鸦飞之美,能在瓷上染出水墨韵味,那是一头如乌云般具有蓬松感的浓淡有致的美发,衬得一张粉脸格外动人。但瓷上美人脸却并未敷粉,以瓷为底,烘以极淡的水彩,脸呈玉色,分明是一张清水脸:天然样,并没有淡淡妆。冰肌玉骨,均从娘胎中带来。这样的脸被云鬓衬着,更是美到极致。 所以我说以瓷为笺更胜缣素,瓷的釉色之美,不啻最细嫩的女人肌肤,只须描上眉眼,画上衣饰,就是绝代佳人。汪章的实践,充分证明美瓷宜画美人,其运用之妙,亦可以让我们明白脂与粉其实是很脏的。怀抱帽筒在清光下转折,在某个角度,能看到美人如美玉般干净通透,嫩到几乎吹弹得破。便生怜惜之意。 在这样细美的瓷上,汪章有意放大了美人脸,让我们看到仿佛可以一根根数得清的蛾眉,娇柔的樱唇,清澈的秀眼……亦明白以前无从想象的所谓“鼻若悬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牖外花,是梅?是杏?是桃?是樱?总之是蔷薇科的一种,带着春的嫩寒,绽放在女子身边眼前。我忽然想到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其实人花无涉,花有何羞?这都是人的杜撰。因为在人的眼中,惟有人最美,所以我们想象世间万美皆因人美而羞。 美哉汪章,宜永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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