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宁眸 于 2015-12-4 14:15 编辑
许多年后,我回到故乡,站在破败的药王爷庙前,曾经烟雾缭绕里的庙堂,冷清、死寂。林间的风一阵阵将我朝着往事里拽。
祖母坟前草长莺飞,和草木一起疯长的还有我对祖母深切的怀念。曾经,那些我懵懂的,祖母愚钝的时光啊,悄悄地给我藏下多少难以忘怀的爱。 我们那儿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似乎给人神共处,鬼怪相遇创造了条件。小时候,去某处山地放牛或者找猪草回来,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祖母一边神色慌张地安顿我躺下,一边表情凝重地询问我都去过什么地方?等详尽地询问完毕,连忙去拿出一只装满水的碗和三支筷子来,躲在僻静处做起法来。祖母断定刚去过的那些地方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断定我的不舒服是死鬼在缠着我。祖母做法时,是绝对不能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到的。我躲在门背后,看见祖母不断念叨着那些死去人的名字,对我有可能经过的那些墓地里的死人们逐一询问。终于,那三支筷子直直地在碗里站住了。只见祖母大喝一声:“看你以后还敢乱说话!”拿出藏在身后的菜刀来,猛地一下砍倒筷子人。
我曾经对她那样的祭祀非常害怕,那些林子里藏着许多坟墓,我怕我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某个死去的人。我害怕,祖母这样的祭祀会得罪更多的鬼,鬼们会不会联合起来找祖母闹事? 麦子黄了,偏偏遇上连雨天。雨已经下了半个月以上,眼见麦子全部长了芽子。祖母成日念叨着:“好天啊!这下你也下够了吧?就给我一个晴天吧!”。某一日,雨住了,天顶上有了一丝光亮。祖母很高兴,连忙生火蒸了六个白馒头,点燃三炷香,对着天恭恭敬敬地朝拜起来。有那么几年,麦子熟时都下连雨,我们家的麦子都长了芽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长芽子的小麦面特别难吃,为了对付我们的嘴巴,祖母在做饭时煞费苦心。 在陕南山区,很少有人在家里烧香祭祀。然而在我们家,每年吃新麦面馒头时,在打开蒸笼那一刻,祖母总会烧三支香,取一个大馒头,拜天拜地拜祭死去的祖先。祖母说:“要感谢老天给了我们好年景,感谢祖先保佑了后辈过上了吃白面馒头的好日子!” 而祖母一生最信奉的恐怕就是药王爷了。在我家不远的山头上,有一座小小的药王庙。每逢家里人有了头疼脑热,祖母总会对着药王庙方向许下愿,让药王爷保佑家人早日康复。有时候病症比较重,祖母就会亲自去药王爷庙里求药。所谓的药,无外乎是祖母跪在小庙前,对着药王爷描绘着病症的表现。然后毕恭毕敬地躲在庙后面几分钟,再去取回一小撮纸灰。她丝毫不理会我们对她所信奉药王爷的怀疑,每次去还愿,一定要我们跟着去。我们乐意跟着她去还愿,一来是因为还愿后,可以将药王爷“吃”过的仙桃馒头拿回家饱餐。二来是喜欢通往药王庙的那段小路。因为对神仙的敬畏,通往药王庙沿途的树木从来没有被砍伐过,所以特别高大,四季景色宜人。祖母的小脚一点一点地,在山间小道上行走磕磕绊绊的。往往快到药王庙时,祖母一定会阻止我们叽叽喳喳的吵闹。我们总是怀着那种神秘的敬畏,懵懵懂懂地跟着祖母,跪在药王庙下磕头烧香,对那小小的神像惧怕的不行。 祖母信奉药王爷,只要是家里为难事,不分大小都一律找药王爷。姐姐出生时不足月,小时候一直多病。改口,我们那儿给孩子认干父母的一种形式。祖母让姐姐去给药王爷“改口”,随药王爷姓。小名叫“药灵”。我的几次大的考试,祖母也会提前给药王爷许愿。那年我中考失利后,祖母抱怨自己当初给药王爷许愿时送的白面馒头没蒸好,所以药王没保佑我金榜题名。 春去春来,我们在祖母的迷信里,走出了大山。后来,我们在城市的灯火里奔波,祖母三番五次地让人捎信来说,药王庙的瓦被风吹走了,药王庙漏雨了,回来修修吧!然而,直到祖母孤独地老去,我们也没有机会去药王庙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