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纪散文]虎皮软椅

（系列散文）《行板如歌》之         
                    虎皮软椅
                           
重新回到这所学校，有一天到高中部校长办公室去，看见那办公室的虎皮软椅就忽然生出一种欲望来：再到那上面去坐一下，寻找品味一下当年的那种感觉。
当年我是这个办公室主人的时候，这张校长的虎皮软椅就有了，现在，几年过去，这里当然已物是人非了。
当年好像整天都在忙着：备课的时候，一心一意在书中，没觉到它的柔软舒适；上课的时候夹了教案扬长而去只好让它寂寞着独守空房；开会的时候，绞尽了脑汁想着怎么把事情理顺，也就没有觉到它的独尊和高贵。所以坐了那么长的时间，天天把永远也不会肥硕的尖屁股埋进它厚厚的绒里，却从来没有体味过它的温柔、高雅和亲切。
今天是满心的羡慕，虽然内心已没有了一点儿再当一回校长的企望，只是有一种一坐为快的热切。
于是坐上去，两手紧握着把手，把比先前更瘦更尖的屁股深深的放到那厚厚的绒上，同时把头尽力向后仰去，两眼楞望着天花板。
那屋顶仍然很白净，只是东南角的一张蛛网似曾相识。奥，我终于记起来，那好像是我的前任的时候就已有的。记得那时我偶尔发现过一两次，也曾时时有清扫的想法，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能够。
我的心里就忽然生出两种感受。一是现在的主人忙、事务缠身，他窥视这张软椅，觊觎这间办公室时也肯定曾有过打扫蛛网的念头，可后来就被忙乱淹没了。我想从心底发出一声轻蔑：“哼！”另一种感受是油然而生的悲哀——也许他过两年才能体味我今天对这间办公室，这张虎皮软椅的陌生。我从心底升起一丝同情，想清喟一声：“唉—”
于是，由虎皮软椅我想到那些官爷们。一个个把办公室搞成总统套间，在位的每一天，无时不在想着怎么去捞钱、怎么去风光、怎么去泡妞，怎么去算计他人，怎么把官做到更大，有几个真心在意过它的明亮与舒适？有几个真正享受过一个自然人的生活？有朝一日走了，升了或倒了，新官上任是最忌讳晦气甚至丧气的，即使用84消毒液体齐齐洗一遍，心底的晦气总洗不掉，那么只好换。那些跑腿的跟班的一起赤膊上阵，这些人最是自觉而善解人意，换一领导改造一回办公室，而新换下的办公桌椅总是没怎么用过。
现在，我静静地坐在虎皮软椅上，想尽力寻找我那种舒适惬意的感觉却总不能够。这又是为什么？
当我的视觉从天花板收回来的时候我明白了：因为这官椅不属于我了！当官的时候没功夫体味官椅之乐趣，如今是有功夫有心情体味了那椅子却不属于你。
这就是人的可悲，确切地说是一切虚荣一切欲望、一切放不下之悲。
我想不明白，人这东西，当官的时候拒绝享受普通人的乐趣，当普通人为什么不想想当官的苦辛？
古人云，知足者常乐，而这混沌的世界，知足者有几？
于是我又想到了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城里人想出去，以为外面的世界百花灿烂；乡下人想进来，以为繁华的城市金碧辉煌，等到千辛追求，精疲力尽，愿望是实现了，却没有了那种感觉。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追求幸福？什么又是真心的幸福？
有谁像陶渊明那样回归田园的时候从心底发出知足的快乐。当我们坐在虎皮软椅上“眄庭柯以怡颜”（注1）的时候，也曾自问“复驾言兮焉求”（注2），而当我们的屁股还没有坐热的时候，却又已经“惶惶欲何之”（注3）了。。
  追求，有时让人疯狂到贪婪的程度。而当我们从山顶跌下再去回忆走过的路程，才会发现在那追求的道上有多少风景我们忽视了。
虎皮软椅，这真是好东西呀，愿所有坐着它的人忙的都是正经事，闲了能体味到它的舒适。
（注：123都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句子，1意思是“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露出微笑”，2意思是“还有什么渴求呢”，3意思是“不安现状，总想着还有不满足”。）

过去的岁月，美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