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在线小说】母亲是那苦丁茶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2-16 19:27:20

               一
   在红旗超市转了一圈，给俩孙孙买了些他们最喜欢吃的零食，然后又包了二两苦丁茶。
   听到车子的声音，一对淘气的小强盗早已经跑到大门口趁火打劫。两只小手从我手里抢过手提包，两只小手麻利地翻出一兜可口的食品。然后把那包往地上一甩，逃得无影无踪去分享搜获的战利品了，就连让我亲亲脸蛋摸摸屁屁的机会都不给。老婆一边弯腰捡包，一边乐呵呵地责怪说：“看你还得意个甚来，不都是你平时惯的？快把他们娇成‘胡椒面’啦。”
   看到灶火上沸腾的茶壶，我把苦丁茶放进一只大杯，再加上满满一杯白开水。一阵脚步声从院外跑来，套装门缝又露出上下两只小脑袋瓜，四只小眼睛朝我眨眼，并且不时的诡笑，孙子的嘴巴满圈还粘着白白的沙糖。大概是他们把战利品分享以后又卷土重来，看看爷爷是否还有甚么东东还没拿给他们。
   孙女5岁，大脑反应比同龄的孩子超快，飞身跑向茶几在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塞进我的嘴里。孙子不到3岁，也急忙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举起两只粘着白糖的小手给我对火。然后又骑在我翘起的二郎腿上，让我上下摆动。小嘴还不住地说：“爷爷，游游，摆摆秋秋”。
   孙女靠在我怀里：“爷爷，我和你玩个游戏，看你大脑是否患有脑梗。”
   难得一对淘气鬼在我身旁耍混：“那好，这回看你再用甚么花花肠子哄爷爷了。”
   “爷爷你不能再哄小孩子了，大人要说话算数，你输了给我们买个冰激凌吃”。然后举起小手做拉钩的动作。
   “假如你输了能给爷爷做个什么呢？”
   “我输了每天到超市给爷爷买烟抽。”孙女一本正经地说。
   “想的美你，每次买烟还得爷爷出跑腿费，爷爷自己会买。输了还是给爷爷跳个舞吧”。
   孙女认真地扳起我的左手，把拇指和小指按在手心：“爷爷，剩下三根手指头代表三个字，‘忘情水’。第一是‘忘’字，第二是‘情’字，第三是‘水’字，我点哪根指头你说出它代表哪个字。记住了吗？”
   此时的孙子也没闲着，他那两只小眼珠子不时在滚动，一会瞅瞅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杯里的浓浓咖啡色吸引着他。一会望望姐姐和爷爷的动作，看看是否有无机会可乘，在姐姐的授意下敲诈爷爷一笔，好让爷爷多多出点血。
   孙女站在我面前左手托着我的胳膊，举起右手的食指点住我的手：“一”，我“忘”。“二”，我“情”。“三”，我“水”。孙女指三：我“水”。又指一：我“忘”。“中指”：我回答“情”。我笑了，没想到这次孙女的歪歪点子就这么简单。
   “爷爷，你的反应太迟钝，玩这个游戏啊，就好比你开车上了高速路，虽然不能超速，也不能开的太慢，我再加大‘油门’提提速，否则判你是患了脑梗塞。”
呵呵，看这小东西上了两年幼儿班，忽悠起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好，就依你，你就随便提速。”
孙女点了我中指两下。我：“情情”。孙女又点无名指一下。我：“水。”孙女点住食指。我“忘。”再点三下。我：“汪汪汪”。又连点两下。我“汪汪。”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婆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出话来，笑得眼里憋满了欣悦的泪花。孙子咧开小嘴用手指着我。“嘻嘻嘻，爷爷狗狗。爷爷是狗狗。”
“哦？”这时我才醒悟过来，原来又上俩个小东西的当了。“这小东西，还想吃冰激凌，先吃两屁屁再说。”
孙女不躲不闪，并且一本正经地说：“爷爷，老师常常教育我们，小孩子要诚实，讲信用才是好孩子，爷爷你得兑现承诺。”一边用小手捅了弟弟几下，孙子立即爬到我胸前，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就势溜到地下。我急忙用手去逮：“爷爷给你们零钱，爷爷给你们零钱。”
又得手的俩个小强盗早已逃之夭夭，紧接着老婆也飞快冲出门外，看好这俩个小赖皮是她的职责。
我悠闲地端起刚才泡好的苦丁茶品尝起来。对于茶的功效我还真没有过多的去研究，只知道烟抽的太多经常口干舌燥，那苦苦的味道喝下肚能生津润肺。再一就是每天劳累过度，闲下来的时候喝上几口苦丁茶肚子里的虚火霎时泯灭，一股新生的气力又顷刻而来。
开晚饭了，老婆忙着给全家人盛饭，刚才还在锅边捣蛋的俩个小家伙又悄悄地跑得无影无踪。老婆急忙放下手中的勺子，在门外把俩个小淘气辇了回来，然后又端起碗筷哄起俩孙孙吃饭：“狗来啦猫来啦，锅里的饭饭哪去啦。”喂孙子一口。“你一口我一口，不给狗狗丢一口。”再喂孙女一口。“吃了饭买花衣，穿上花衣看大戏。”直到哄他们把饭吃饱为止。
儿子和儿媳端起摆在灶上的老酸菜饸饹，边吃边聊起俩个孩子。儿子嬉皮笑脸地说：“看看妈，把俩小子给惯的，都快惯成咱家的小祖宗了。”
儿媳一脸寒气说：“就这也叫个惯？看看姐姐家的俩个孩子，人家玩的变形金刚、芭比娃娃多的能堆成小山。打开冰箱里边尽是零食，衣柜里的衣服穿不上几次就又买回新的，咱们拿回来还当成了新衣服舍不得穿。你挣不来钱，孩子跟着也遭罪。”
“呵呵，人家是大老板，咱当然不能和姐家比的。咱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富二代’，咱是工薪家庭，月光族。咱从小就得培养他们勤俭节约、吃苦耐劳，长大才能和社会与时俱进。像他们这样的飞扬跋扈、蛮不讲理，长大了就业就只能找个‘城管’的差事。但是‘城管’人家会要咱吗？”儿子开玩笑地说。
“那以后让他们去报考‘海监 ’，在国内海监的岗位是个空缺，弄不好还能给咱老米家长长脸呢。”儿媳做了个鬼脸，然后训斥儿子：“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别老是下那软糊糊的蛋，还不快给妈洗碗去！”然后一转身就上了电脑。
“哎，妈活这辈子是挺不容易的，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就好似爸爸喜欢喝的苦丁茶。”儿子边说边系围裙，其实心里很不乐意干这锅边的杂事。
看见儿子极不情愿地要挽袖子，老婆更是烦心：“去去去，你也给我也爬得远远的，别老回家在这耍贫嘴，有本事明天到单位去耍。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让我省心。不在家我倒还心平气静，一看到你们在眼前吵吵，我的心就起烦，还不如俩个不懂事的孙孙。”老婆把笨手笨脚的儿子轰跑了。
我悄悄端起那杯苦丁茶，知趣地溜出了厨房。再慢了恐怕也要撞上枪口，会挨一阵子机关枪扫射的。老婆虽然嘴上唠叨，操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确不容易。每天和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打交道，里里外外全靠她，换谁心里也要有个烦。
侍候好俩个孙孙睡下，老婆早已一身疲倦，两只胳膊一到夜晚就抬不起来。我帮她去掉紧紧裹在身上的毛衣，然后坐在电视前面，品起那杯刚刚泡好的苦丁茶。听老婆那憋了一天的怨气，就喋喋不休地开始发泄了。
“真不知我哪辈子作了虐，嫁了你这个不管事的清净人。自从来到你家，家里一摊子烂事就没有个完。本以为儿子完婚后就可以清闲自在，谁知让我更不省心。一家子老小红嘴白牙只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不知道我天天作的甚个难。不说孩子们了，你都一大把大年纪了，只知道自己清闲，火上坐的烘油锅爆了也难以帮我一把，好事赖事全摊给我一个女人。我忙了家里忙家外，忙了锅边忙地头。顾了老子顾孩子，放下孙子拿耙子，都不见你出出手。你老说你自己也忙也累，你忙的效果在哪来？你是挣回钱来了？唉！看看谁家不比咱们家过的好。还一天起来抱甚屈怨我不该奚落你，你看哪会我走了，你们想怎样得瑟就怎么得瑟吧。我就不知道和别人一样？端上碗到饭场扯会淡话？丢下筷到湖上去散散步？到健身器上去炼炼腰？到广场上去跳会舞？唉 ·······”
老婆说的也全是大实话，其实我真的很敬佩她。一个女人的确不容易，难怪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我觉得，这句话错了！妇女能顶整个天，至少也顶一半多天。
没有喝过苦丁茶的人一下子不会习惯，那苦苦的味道就像苦黄连，尤其是喝浓浓的苦丁茶。其实喝的次数越多，它就会在你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喝下肚就像有缕缕清香顺喉咙溢出，而且还沁着诱人的甜，何况低廉的价位让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消费得起。
儿子说妈妈就似我喜欢的苦丁茶，我信。我爱喝苦丁茶的原因也不是偶然，儿时记忆中的母亲，凭着坚强的毅力呵护我们全家的事使我终身难忘。我的确相信母亲的一生就好似这杯浓浓的苦丁茶。　　

                                                            二　　
　　
七岁那年，我刚刚记事，文攻武卫的龙卷飓风席卷了全国。我家也被那来势凶涌的飓风刮得东倒西歪，在我年幼的心灵里埋下了至今都无法平愈的疮伤。假如没有苦命的母亲，没有母亲像一只老母鸡一样的呵护，我们全家就会在那场飓风中四分五裂地解体了。
故事还得从奶奶开始说起，那时的奶奶七十高龄，她中等身材，头戴一顶黑黑的绒帽，绒帽下露出的头发全部花白，一双深暗的眼睛无精打采，红红的脸膛上堆满横七八竖的皱纹。仿佛就像秋风肆过的柴禾。虽然承受了年轮的沧桑，两只痹手却照常打理家务，只是那对紧裹的小脚不能适应忙里忙外的事情了。
每当忙碌过后，奶奶喜欢在炕沿边盘起两条不听使唤的老腿，趁那灶火还泛着红光，美滋滋抽上几口自制的旱烟，烟雾散去才能看到奶奶脸上露出的丝丝苦笑。
一天傍晚，母亲被一群红卫兵叫走了。奶奶没有照常收拾锅碗，却是慢慢地盘腿坐在炕上，不停地抽起了旱烟。
“都已经审查三天了，白天干活天天审到半夜，这人怎么能受得住呢。”
“他们让交出武器，家里何时有甚么武器呀。”
“搜也搜了，他们怎么就这样不讲理呢。”
奶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招呼我和两个姐姐睡下。直到深夜，母亲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
奶奶问：“他们又问你什么了？”
“他们问孩子他爸藏在哪里，武器藏哪去了。他们说假如再不老实交代，明天就不让我回家了。”母亲无奈地回答说。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天爷呀，这个家还怎么过呀？三儿到底在哪呢？都快一年了可还是渺无音信。老大早早离开了人世，老二跟随刘邓大军打日本鬼子牺牲在河南休武。如今光荣烈属的匾子也被他们摘走了，优属的救济也不给咱们。儿呀，是我拖累了你，你也有病，别再管我了，你带着孩子也早早地逃命去吧 ······”
第二天早晨，母亲和往常一样起来准备早饭，在阴暗的小屋透进的一丝亮光下，看见奶奶坐在窗台前，以为奶奶在穿衣服呢。
“娘，你今天起这么早干嘛呢？娘，娘，娘 ······  ”
奶奶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日夜思念的儿子，在满腔悲愤中上吊自尽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母亲不知所措霎时昏倒在地，我们姐弟三人放声大哭起来。好心的邻居听到哭声才把母亲抢救过来，奶奶的尸体也放到了炕上。
“唉！这个世道没法活了，就连死都不让好死。”
“想开些吧，还有孩子呢。”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 孩子他爸不知是死是活，我们孤儿寡母的，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一个邻居气愤地说：“到革委会找他们去，都是乡里乡亲，你们又是烈属，看他们怎么办。”
“这年头哪里还有理呀，还是去求求人家吧。”另一个邻居说。
邻居散去以后，母亲依墙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眼睛流下无助的泪花，又小声地哭了起来  ······
“孩子，娘实在是支持不动了，如果有一天娘也不在了，弟弟妹妹就全凭你照顾了。”母亲对大姐说：“现在两派斗争得这么激烈，队里喂牲口的大伯前几天活活被人打死，你本家的大伯放进了旧窑筒下，和你爸爸最好的叔叔胳膊也被打残了，要不是你婶来悄悄报信，你父亲也逃不过这一劫的。”
“娘，我们还小，你一定要挺住呀！”姐姐哭着哀求母亲：“假如我们没有了娘，我才十二岁呀娘。我怎么能够照顾了弟弟妹妹呢？”
母亲说：“和咱们要好的都躲在外地，在家的乡亲也不敢帮助咱们，咱们也不能再去给人家添麻烦了。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咱要有心里准备。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呀。”娘抬手屡了屡落在额前的乱发，用袖擦干了腮上的泪水，猛然昂起了头：“别怕孩子们，娘不会轻易放弃你们的。随我到大队部去找他们，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了。”
村中的关爷庙是革委会办公的地方，娘领我们走进庙堂，屋里一片狼藉，几个造反派头头大早晨就在喝酒。一看我们进来，管事的光棍本来说话就是结巴，这会又喝了点酒，说话更加结巴了。“你们来的正 ····正好，你要不交····交出武器，不说出你男人的下落，今天就 ····  就不要回家了。”
“你们已经搜了好几次了，并且把我出嫁时娘家陪我的银饰偷了不少，我家哪里藏有什么武器。”娘止住泪水说：“我娘昨晚被你们逼得自尽了，她儿子是打日本鬼子牺牲的，光荣烈属的匾也被你们摘走了，拥军优属也不发给我们，你们还让不让我们一家子活了？”
管事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教导我们，扫帚不到，灰尘照理不会自己跑····掉。你男人是判党分子，是保皇派，是我们无····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一定要斗····斗争到底。”
“我娘被你们逼得上吊自尽了，你们管不管？”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你们是活····活该。”
······
回到家里，母亲取出出嫁时老爷为她亲手打造的银饰，还有身上戴的饰品，一肚子的苦水涌到眼角，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老爷是个银匠，老爷的手艺方圆很有名气，老爷在母亲出嫁时为母亲打造的银饰很多，曾经戴在身上足足有　一米　多长。
“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母亲捧在手中依依不舍。
······
没有响乐，因为我们一无所有了。没有哭声，因为我们的泪水早已流干。
自家的旧宅基地里，母亲用废砖块把我们最敬爱的奶奶丘到了荒郊野外。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刺骨的寒风呜呜刮个不停，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我们一家的悲惨故事。
母亲病倒了，母亲那掘犟的毅力不见了，母亲再也找不回年轻时美丽的气质，柔软乌黑的头发几乎全部变白，一切好像发生在一夜之间。
一天深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躲在门洞的狗也突然叫了起来。静静院子里好似有轻微的脚步声音传来，并且慢慢地靠近了窗台用手轻轻地拍打窗棂。“开门，开开门。”  我一下子扑在娘的怀里，娘也吓得浑身打起颤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