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杭盖 于 2014-10-31 20:58 编辑
“阿夫勒尔”号巡洋舰
杭盖
写在伟大的共和国六十五周年国庆纪念日。 立下赫赫战功的“阿夫勒尔号”巡洋舰,静静地停靠在涅瓦河畔。它在默默地诉说着这个伟大的、英雄的、不屈的俄罗斯民族的坎坷历史。
安德烈差点兴奋的嗷嗷叫起来,今天一下子接了将近一百人的旅行团,他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有购物癖,每人花费一百元人民币,那兑换成俄罗斯卢布,那就是……多少?今日的兑换价是多少?多少?赶快用手机搜索一下,啊?一元人民币兑换五点八四卢布,他要算一算,算一算,哈,一共九十八人,为什么不是一百人呢?真是的,真是的,哦,算出来了,是五百七十二卢布,嘿嘿,每人每天花费五百七十二卢布,那七天就是,嘿嘿,不算了,不算了。这趟活接的真肥,肥的像了勒拿河口的北极鲟鱼,嘿嘿。 他兴高采烈的从随团的中国导游那里接了团,不用问他们都要去看看列宁生活过的地方,照理还要到列宁墓上鲜花。甚至,还有人要提出祭拜被俄罗斯人记恨的恶魔斯大林。不过,那是人家中国人的事情,他们愿意到哪里,就陪他们到哪里。我还喜欢他们找我兑换卢布,顺便挣点兑换时那一点点的差价。嘿嘿,我安德烈不是一个视财如命的人,可要在莫斯科维持生存,没有卢布是不行的。 应中国那句话就是:卢布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卢布却是万万不能的。 为了伟大的卢布,这些中国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安德烈懒得关心。人家喜欢谁,不喜欢谁,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让他没想到这是个退休老干部的旅游团,带队的领导说了,第一站就是要求参观停靠在涅瓦河边的“阿夫勒尔”号巡洋舰。 安德烈丝毫没有犹豫,马上招呼大家上了随团的旅游大巴,把车直接开到停靠“阿夫勒尔”军舰的地方。 他舞动着手中的旗子说:“我是安德烈·亚历山大·伊万诺夫,为了让中国朋友们习惯我的名字,也常常这样叫:伊万诺夫·亚历山大·安德烈。为了更方便一些,你们叫我“安德烈”就可以了。“ 实在没办法,我是个导游,来俄罗斯旅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他们是我的客人,我的衣食上帝。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在莫斯科有份体面的工作,我专门在中国的一个叫哈尔滨的城市学习过几年中文。 也许,我的主要客源就在中国,那好吧。我把俄罗斯人的名字说一说,别让那些喜欢刨根问底的中国人总是喋喋不休的问个没完没了。俄罗斯人的姓名通常是按名字、父亲的名字、姓这样的顺序排列的。我的名字就是:安德烈·亚历山大·伊万诺夫;也可以把家族的姓氏放在前面,特别是在正式的文件当中,比如:护照、身份证和毕业证之类。那,我的名字就是:伊万诺夫·亚历山大·安德烈。 这里的名字和父名是可以缩写的,比如:安·亚·伊万诺夫。
安德烈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怕中国人万一一激动,忍不住在参观的军舰上刻一个“某某某到此一游”,那就惹来麻烦了。他私下悄悄对中国的全陪说:“拜托了,千万别出现有人在参观物上刻什么‘到此一游’的汉字,那就惹来麻烦了。” 全陪很配合,马上低声把游览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了一遍。安德烈听得懂汉语,听到全陪的反复叮咛,他放心了。 当他带着大家走上军舰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耶利扎维塔老爹……您?”安德烈看到耶利扎维塔老爹正用一块干净的旧毛巾,仔细地擦着军舰上的主炮的炮身,一下子愣在那里。 老人家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擦大炮呢?他有些不明白。 “哦,安德烈……我的孩子,你的客人真不少呀?真为你高兴。”耶利扎维塔老人停住了手中的活儿,也有些高兴地打量着这些眼前这些游览的客人,眼睛里表露出一份自豪。 没想到,在人群中走出一位清瘦干练而年逾七旬的中国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竟然熟练地用俄语问了一句:“您好,老人家……看来,您对‘阿夫勒尔’号很有感情呀?” 耶利扎维塔老爹闻言,脸上的表情稍稍一变,马上肃然地说道:“我亲自参与过这艘军舰的修复工作,熟悉这艘军舰上的每一颗螺丝钉。因为,我担任过修复‘阿夫勒尔’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耶利扎维塔老爹的一席话,引起了一阵骚动。中国人纷纷提出要和这位担任过总工的老人合影留念。每位和老爹合影的客人,都要拿出一张人民币表示谢意。安德烈有意的看了看,面值最小的是二十元,最多的是一百元。有人甚至把面值一百元的递了两三张,一下子把安德烈羡慕得不得了。 安德烈又看到:耶利扎维塔老爹拿着那些人民币的手都有些哆嗦了,可老人家却在极力掩饰着什么。此刻,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客人们都把属于自己的小费,都给了耶利扎维塔老爹那如何是好? 他只想着如何让客人们和耶利扎维塔老爹之间割裂开来。中国来的全陪似乎明白了他的企图,把他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安德烈放心了。 中国来的全陪一句话就打消子安德烈的顾虑:给耶利扎维塔老爹是老干部们的一种额外的个人消费,不影响将要付给导游的小费。不过,安德烈还是有点嫉妒耶利扎维塔老爹的意外收获。 那个年迈的中国人,仔细打量着耶利扎维塔老爹。“老同志,你认识弗拉基米尔吗?” 安德烈和耶利扎维塔都有些发呆,他问的是谁?难道是圣弗拉基米尔吗?还是大名鼎鼎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 想到这里,安德烈隐隐地笑了一下。 不过,这个中国人马上又补充道:“他的全名是:尼古拉·弗拉基米尔……” “尼古拉·弗拉基米尔·瓦吉姆。”耶利扎维塔老爹马上接过话来,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的就像清楚自己的手指头一样。“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师傅,我的俄语就是当年苏联老大哥援华时,瓦吉姆亲自交给我的。北方造船厂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诞生,帮助我们的就是尼古拉·弗拉基米尔·瓦吉姆这些俄罗斯的工程技术人员,我自今都无法忘记……那真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年代。” “哦,他是我的同学。算起来,还比我小一岁哩。中国同志,我是他的师兄:耶利扎维塔·弗拉基米尔·库尔布斯基……他退休后,一直生活在列宁格勒。” “就是圣彼得堡……”安德烈担心中国客人不清楚,苏联解体后,那些苏联时期的城市名字,又根据俄罗斯的历史习惯,回复了原来的名字。就立即上前补充了一句。“耶利扎维塔老爹是我的房东。 耶利扎维塔的脸上微微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用手微微缕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似乎抱怨安德烈像学舌鸟一样,有点多嘴多舌。 “耶利扎维塔同志,我叫佟建国。也许,瓦吉姆还记得我。” 耶利扎维塔闻言,激动地上前抓住了佟建国的双手,“在瓦吉姆的家里,看见过你们当年的照片。对,在您的脸上还能找出当年的影子。” “记得,肯定记得。因为,我也记得。” “啊,真巧呀……耶利扎维塔同志,我们可以去拜访您么?” “感谢中国同志,不过……我没在市区住,有些远……” 安德烈当然知道耶利扎维塔老爹为什么会拒绝中国客人的造访,耶利扎维塔也明白了中国客人的意图。“哦,中国同志,我有瓦吉姆的电话……” 他觉得这些中国人有些失礼,怎么能贸然提出造访呢?耶利扎维塔老爹目前的窘困,安德烈很清楚。老人家的退休金只有二千三百多卢布,合人民币是多少?多少,又要算一算……哦,是三百九十三点八三元。这么少的生活费,让他怎么度日?他只好将自己在城里的房子租出去,自己和老伴住在郊外的别墅——里面放置一张床之后,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的上下两层空间的小木屋里。屋里只有一台单门冰箱,一台没有图像的黑白电视机……这是苏联时代的高级技术人员现今的真实生活状态。 想到这里,安德烈也有些伤感,他很清楚:这放在同样情况的中国,老人家早住上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大房间了,起码不会出现靠出租房屋维持生活的窘迫状况。他忽然明白了,耶利扎维塔老爹为什么怀念那个被俄罗斯人憎恨的苏联时期。 那个叫佟建国却没有这样的感受,反而非常高兴,身后又挤过来几位中国老人。他对耶利扎维塔老爹用俄语介绍说:他们都是北方造船厂退休的技术干部,说起自己的专业,他们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安德烈觉得自己这个地陪导游似乎不那么重要啦。 他学者西方人的样子,朝中国全陪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他们用俄语聊起来了舰艇上的柴油机,舰艇的巡航速度,主炮的口径…… 但是,安德烈还是慢慢感受到了双方彼此关注的不同侧重点:中国人似乎更关注“阿夫勒尔”号在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时的历史瞬间的重要作用,而耶利扎维塔老爹则更关注“阿夫勒尔”号在抗击德国法西斯的列宁格勒保卫战。那次惨烈的战斗,“阿夫勒尔”号上的所有水手全部壮烈殉国,他们为国捐躯前,选择将“阿夫勒尔”号沉入河底,直到二战胜利后,崇敬英雄的俄罗斯人又把立下赫赫战功的“阿夫勒尔”号打捞上来,重新修复一新。耶利扎维塔老爹就非常自豪地参加了这次修复工程。 耶利扎维塔老爹充满感情的抚摸着“阿夫勒尔”号主炮的炮身,中国客人们也充满崇敬的心情,和耶利扎维塔老爹一样深怀情感地抚摸着炮身。 就是这尊大炮,曾经朝着冬宫射出过改变整个世界政治格局的炮弹。在中国人的眼睛里,这声炮响为他们送去了马克思主义;而在俄罗斯人的眼里,那些英雄的苏联红军战士,曾经把这尊主炮拆下来,安装在城市的城防阵地上,英勇的抗击德国法西斯的疯狂进攻,那是著名的列宁格勒保卫战。 安德烈看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酸楚的感觉。他的鼻子一酸,扭过了头。他想起了普京的那句话:“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就是没有良心。试图恢复过去的苏联,那是没有头脑。”他有些伤感的扬起头,无奈的仰望着天空。默默地思考着:说社会主义制度不好,可中国人却用这种制度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说这种制度好的话,那伟大的苏联却又为什么会崩溃? 是呀,同样的社会制度,怎么能出现这么大的实践反差? 安德烈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他想明白了,这是个大问题,那是哲学家们应该思考的,他想不清楚是肯定的。等他想通了,那他不就成为哲学家了吗?他有些自嘲地把微笑轻轻挂在了嘴角。 忽然,一个离奇的念头闪现了一下,觉得这尊大炮就像男人的性器,如同在女人肚皮上卸去力量的性器,早已失去了当初雄赳赳的锐气。难道,这不是俄罗斯社会目前的状态吗?他不知道恢复先前的锐气,还要等待多久? 是的,当初那些无聊而短视的政客们,以为西方的政治制度如同万能的上帝。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殊不知大国之间的政治博弈,常常与你选择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无关。那些哄小孩的把戏,只有戈尔巴乔夫那样的傻瓜才会相信。 安德烈望着兴致勃勃的耶利扎维塔老爹,一脸地无奈。 耶利扎维塔老爹似乎找到了知音,兴冲冲地领着这些同行们穿越了一个有一个的舱室,观看了动力舱、作战室、弹药库,以及船员休息室等等,安德烈一句话都插不上,只好耐心地尾随在他们的身后。 他没想到这些年逾八旬的老人们竟然不知疲惫。 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这才停住了脚步,又一一和“阿夫勒尔”号巡洋舰合影留念,他们把耶利扎维塔老爹安排在最中间。 在“阿夫勒尔”号的游览终于结束了,那些中国客人兴致未尽,但是,却又不得不和耶利扎维塔老爹说再见。分手时,那个佟建国的客人,坚持给耶利扎维塔老爹两条中华牌香烟,另一位客人也递过来一个礼盒的中国白酒,说是中国名酒茅台。 “耶利扎维塔同志,我是北方造船厂的第三任厂长,欢迎你在方便的时候,去中国访问。这次来就想寻找瓦吉姆同志,感谢您让我找到了他。希望您能和瓦吉姆一起到中国看看,我们中国人忘不了当年曾经得到过苏联老大哥的帮助。” 耶利扎维塔轻轻地说道:“那个时候,中国人对我们俄罗斯人很尊重,任何时候都要把我们当为老大哥……连他们国家最权威的报纸《人民日报》也要把苏联叫:苏联老大哥……可,今天,那个苏联老大哥却再也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佟建国沉默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耶利扎维塔同志,你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 “我……我现在的状况是既没有出生地,也没有国籍……”他说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证件。 佟建国接过来一看,竟然还是印着红星的苏联时期的证件。他迟疑了一会,终于明白了耶利扎维塔的潜台词:他的出生地是列宁格勒,今天却恢复成历史上的古老名字:圣彼得堡;他原来的国籍是那个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今却四分五裂。连同那个伟大的名字永久性的写进了历史。 耶利扎维塔忽然当着这些中国客人,小声唱了起来。安德烈没想到,这些中国客人也跟着唱起来,并且是很纯正的俄语发音: 起来,巨大的国家 做决死斗争 要消灭法西斯恶势力 消灭万恶匪群! 敌我是两个极端 一切背道而驰 我们要光明和自由 ……
2014年10月1日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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