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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王朝周水县汪洋知县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前他还是这里的主人，至高无限的知县。几天后，他则成了这里的阶下囚。他在今天凌晨鸡刚叫过头遍被押回到他曾熟悉的县衙时，他被投进了大牢。 随着一行人点着蜡烛进了大牢，把他投进一间牢房，随即又咣当一声，一行人关上铁闸门，上了锁，拿走蜡烛时，黑暗占领了一切空间，他的心咯噔地颤抖了一下子。他想，这下他完了，彻底完了，永远的完了。 冰冷是这里的主宰，他想起来了，现在是在三九天里。从山上至山下，从山下又三十里路到了县城，在他近十几年来的人生中，他从来未走过这么远的路，况且还是夜路。他困了，张开双臂摸索着，终于在墙角摸到了一个床板，上面有一些麦节杆，他也顾不上什么了，坐在了床沿。这里漆黑一片，他眼睁得很大，但似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他闭上双眼，和睁开分明一样。可外面的西北风的刮动声隐隐约约地从走道远处的大门缝隙中传了进来，他静下来的片刻，耳朵却出奇的好使和灵验，他感到床面上铺的乱草中有活物的移动，他断定，是老鼠。他怦住呼吸，仔细听，一只，两只，三只，天爷，是一家子？一夫二妻？一妻二夫？姊妹三个儿？二老一子？二老一女？……他把关于这窝老鼠的辈份及性别等等情况在脑子里排列着，组合着。 狗东西，也看我的笑话来了。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夲想重重地拍一下床板，吓走老鼠，但转念一想，何必呢，咱现在占了人家的领地了，为何还要喝退人家。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汪知县？汪老爷？你以为你拍了十几年的醒堂木还在你的手中？你成阶下囚了，臭狗屎了，成了快人头落地的人了。闹不好，下个月正月初一的臊子面或饺子是吃不成了，只能是自己的魂魄伫立堂屋的桌前，让老婆或儿女祭献些果品凉盘，摆放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或酸汤臊子面准亊了。 哎，我的命为何这般苦的？没想到，三年前，他亲自率人改造的狱牢竟关住了他自己。这真是人生难料，福祸相依，日月无常呀!这己经二百七十多年的大清，怎么说倒就倒，说完就完了？宣统爷就这样让个新党给掀翻了？天呀，怎回亊？ 正在他思绪的车轮飞转时，咣当一声，他听见大铁门响了，随即，过道里出现了不太亮的烛光，有两个人来了，并给他打开了牢门：“哎，老东西，饭来了。” 他的双腿从床沿边放下来，并站了起来。送饭的人带来了半碗稀饭和一片黃黃馍，借着微弱的烛光，一只白色粗瓷大老碗和一个黑瓷小碗放在了地上。接着，两人又锁上了门，走了。牢房又全部为黑暗所占有。 这该不是我的最后一顿饭吧？汪知县站在床边想。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因为，凭他的经验，要给他致罪，最起码也得审审他，过过堂，做做样子。就是明天杀头，也得做一顿有肉有酒的饭菜，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留下的规钜，难到，你们新党不懂？闻着飘过来的汤味，他感到饿了。狗日的新党，把我姓汪的没给累死饿死。他走近门几步，小心翼翼地弓下身子，摸到了大老碗，他觉得，碗还热热地，就敢紧端了起来，喝了几口，可他落泪了，几滴泪还滴到了碗里。 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王德升县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抓捕汪知县的成功让他即兴奋又高兴。他认为，这次行动是成功的和让人激动的。但接着，问题就来了，怎样处置这个清朝的汪知县则成了很大很头疼的亊了。给他定什么罪？斩了还是判刑？他心里没一点儿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妥贴。他只听过临近的兴平县五天前杀了一个知县，其它的县都抓住了，但还不知怎办着？而西安城里的上级，又无明确的指示，所以，做为县长的他，一时犯愁了。 把汪知县押回来的当晚，王县长一直就无睡意。在确信了保证汪知县的安全后，他才合衣躺在炕上。他想，把汪知县审了判了杀了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也是一个时代的完结和一个时代的开始。自古至今，都皆如此。有利于警示民心，告戒民众。更有利于统一民心，彰显民国力量和王法。可政府里有几个人不同意杀，他们说汪知县并没有干过太多的坏亊，民愤也不大，如杀了，会辜负了人心的。大家会说民国政府不分好坏是非，滥杀无辜，影响又将很坏。 现如今，做为民国政府，将汪知县已捕了，如不严判，又放了，那就似抓人如儿戏，怎取信于民？那还不如不抓，岂不成了白白地糟踏了二亩地的荞麦了。另外，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民国政府内的人员容易产生分争，甚至出现因分争而引起的感情烈痕，那样就更不妙了。 如此权衡，反复，王县长趟在温暖的炕上，翻烧饼似地辗转反则，睡意全消，越发地觉得土炕热了，他的双臂从棉被中抽出来，散发了些温度，方才舒服了些。至二更时，远近的雄鸡开始此起彼伏，亦清亦浅的打鸣时，他才有了倦意。 住在县城北门外荷花池旁的梁先生，是在快吃中午饭时听人讲，汪知县昨天晚上从南山（即秦嶺）被国民革命政府的人抓回来了，已投入县衙的狱中大牢里。梁先生听到后，心里猛地一惊，差点儿跌倒在了地上。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尽管他知道，历代以来，改朝换代，几乎都有兵戎相交，金戈铁马，地动山搖，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可汪知县是他的好友，近几年为办学出了不少力呢。而且，平息渭水沿岸的匪患，兴修水利，为人善良俭朴，做过不少大事实事，民众口啤不错。 梁先生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好救汪知县一条性命。可一想到学堂，他的心境又安稳了些。他何不上书，让县城及几个镇的绅土先生富户，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签字按手印，好救汪知县一命。 北门内的学堂也关门快半个月了，梁先生想先联络一下几个教书先生，再合计一下，看想啥办法好些。所以，他准备分头去一下几个先生的家。同时，梁先生也想到了他的得意门生，终南镇的路先生。可一时还没办法联系。 而当下，救人是最紧要的事情了，他断定，新党可能在三到五天就要杀人了。所以，必须先联络县城及县城周围的人。然后，再让县城的人分头做临近村子人的工作。这样，就快了。 晚上，梁先生用蝇头小楷毛笔写了三张长的保单，并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要学古人万人上书的做法，救汪知县一命。 这天中午，梁先生先后去了县城南门外和县城东门外，说服了两名教师，拿出签字的保单，让二人签上字。午饭后又去了县城南有五里的董先生的家。他没想到，他在这儿碰到了个软钉子，耿直的董先生死活不同意梁先生的做法。他认为，这是明着要和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对着干，这样，不但救不了汪知县，而且把自己置于新政府的对立面，没有好下场。 “那咱不救汪知县了？”梁先生也很是激动。 “不顶用，政府捉的目的就是要杀头的，以惊醒百姓。”董先生说。 “那汪知县人不错，倡导办学兴修水利。剿匪除祸……” “可他是新政府的敌人，不杀能行吗？” “不对，他杀过新党的人？” “没杀过人，但站在大清的另一边，就是敌人，该杀，历史上类似地亊还少吗？” “这……”梁先生无语了，心里很沉重的出了董先生家的门。 出了董先生家的门，梁先生的心一落千丈，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董先生怎么一夜之间有了如此的变化。可他平时不是这样的。这时，他有些担心了，他这个万丈热情，会不会换来桶桶凉水？他一时觉得脊背都有些发凉了。 天渐渐地黑了，初四的细月挂在夕阳的余辉里了。麻雀儿在街道边的树上及屋檐上蹦跳着叽喳着，似笑话梁先生似的，更增加了他的心烦。及至出了北边，见到了塘池里伫立的枯萎了的荷叶及杆，在干冷的西北风中瑟瑟发抖，有一对白鹤信步闲闲，那是他的老友，一年四季，常在塘里来。这时，他的心才舒缓了下来，回到了家。 第二天早上，当天刚朦朦亮，雄鸡和鸣不断，树上的家雀儿叽叽喳喳的欢闹时，梁先生就起床了。而此时，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的王县长已从监狱查房回来。让他欣慰的是，汪知县一切都好好的。昨天晚上，王县长组织人开了会，专门讨论了汪知县的问题，并达成了共识，准备在农历腊月初八的集市上，在政府门前，搭上戏楼，唱起大戏，宣布汪知县的罪恶，并就地正法，执行枪决。 可现在还有一件最让王县长心急的事，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没有银元，这几天的支出都是王县长自掏腰包的，另外两个同盟会的成员也从乡下的家拿来了面米、糁子和萝卜白菜。 上级没有给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拨发过一块银元，一个铜板儿。自从抓了汪知县，县城的粮行和米铺、盐店及杂货店等好几家的大户人家都躲到乡下去了，怕新党和政府没收财物，而最怕的是没黑没明的被抓，入了狱，杀了头。只有几家小饭铺和两个药铺子开着门。北门里的私熟早停了课，关了门，五六个穿长衫的先生都回家了。有钱人家和体面人家的男女老少都很少上街，往日街上木轱辘马车和牛车都不见了。只有推着独轮推车的庄稼汉子们急急地走着，老的小的残的男女叫花子衣衫褴褛，三两成群的蹲在向阳的房檐晒暖暖，几只杂色的狗在街上乱蹿，东闻闻，西嗅嗅，见到乞丐乱叫几声，见乞丐连骂带抡棍，就被吓走了。街上太冷清了，有些死寂样。 张诚曾私下告诉王县长，必须从县城的几家大铺店入手，让他们出些钱，以维持政府的开支。这样，一下子倒提醒了王县长，他一拍大腿：“咱弄它个政府开张，备几席饭，给商铺及县城附近的大财主富户都发了请柬，他们一来，谁敢空手？”于是，在县城的一家饭铺定了八席饭，写了八十多张贴子，由腰间别枪的张诚送去。另外，还请了县城唱秦腔的名伶剧社，欲唱腊月初七晚上，初八上下午和晚上的戏，并交了三块银元做为定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