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稀里糊涂地跑了不少地方,有的是必须要去的,有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去匆匆忙忙地跑了一趟。那年秋天,我们一个班级翻过六盘山去了西海固,走了成吉思汗当时回归的路。走了红军曾经走过的路。而后的王洛宾早年要不是在六盘山下遇到“五朵梅”,被她的“花儿”唱得留到了西部,或许就直接走过丝绸之路去欧洲寻找梦想了。可能是季节的缘故,经过这么让人有些兴奋的旅途。作为普通人,总害怕历史,这一路上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被汽车摇晃着,迷在沿途的秋色里。现在除了记得在固原县城老城墙外的荒漠中戴着墨镜和郭涛去拍照片外,什么都很少再回忆过。想着今生也就那么一次北行,没什么可记吧。
好些年过了,王哥娶妻,又去了宁夏。过银川,过石嘴山。中国的两大沙漠,腾格里和毛乌素沙漠中间还夹着一个陶乐县城,后来改为镇了。这里不远处就是镇北堡,电影《红高粱》就是从那儿拍摄的,中国电影便从此走向了世界。
还以为这大漠中的一切是不就如《大话西游》里面的一句台词对它的描述一样“桃花落尽,寸草不生”。第一次见沙漠,由不得让人惊叹,兴奋。但呼吸却变得更加深长,甚至不定时地停顿。从银川去陶乐的路就是在沙漠中穿行,沿途见好多城市的摩托车手骑着奇异的豪车,搭伴着纱巾遮面的神秘女郎,一闪而过,撩动着人年轻的冲动。有些时候路两边也见整齐的白杨,和远处零散的房屋。可大多的还是无边的沙漠,延伸着无垠的空旷,这样的空旷让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苍茫。虽是七月,看到的绿色少的珍贵。一切都是纯粹的,是没有过多修饰和映衬的坦然,辽远,浩大。沙漠果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荒凉,这外在的表浅并不是他随意的裸露。它承载着的是自强不息的生命,还有藏于深处那层层落定了的历史的尘埃,你真想悄悄地倾听这沉寂中的天籁。我猜测,如果在一个满天星辰的夜晚,坐在这沙漠中,一定能听到天空的声音。天地于此好像就只剩下无比的广袤一样,沙丘都被矮化了,也许在这里是不才真的看到了天地的胸怀。人一下子就自觉陷入了莫名的惭愧中,仿佛缺失了信仰一样的迷茫。看不到地平线上奔跑的风,空气都平静而安详,贫瘠的容颜反倒让人觉得自己所拥有的是多么地富足。这种富足会让你感到自己的不完美,看到自己的懦弱和渺小。就那一簇簇的骆驼刺也让人为之起敬!因为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所付出的代价对于一种植物来说,定是艰难而漫长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为好好活着!这样的沙漠才不会死寂。面对它们,我们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有谁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人生是一场修行呢”?目光掠过一座座土丘,就是没有山,也还是看不到尽头,怎么随着车子走,都感觉有看不完的东西。幻想着昔日的“西夏王朝”,搜索者埋没在黄沙后的历史的踪影和那传说的海市蜃楼。过惯了青山绿水的田园生活的我,好像到了宇宙中一个陌生的星球一样。你并没有穿越历史,也并非全凭了被视野引诱的幻想。只是这里让人感觉到了太多的沉淀,有些被埋葬了,有些还在继续风干,继续着沧海桑田。若真有心,才觉得这些不真实的真实才是最真实的。
我第一次见那么多的蜻蜓漫天飞舞,沿着公路飞。车走到哪里抬头都看得见,鲜红鲜红的大蜻蜓。真让人觉得有些纳闷,蜻蜓应该与沙漠没有多大的关系,这些可爱的精灵们在这黄沙的背景里更显得美丽了。一株草在沙漠会让人为之赞叹,那这天空的精灵又为什么来坚守?傍晚出去,街上的人都在互相拍打,或者给自己拍打,所以你必须得动着,停下蚊子就来。我从走在前面的人身上才发现,因为他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蚊子爬的密密麻麻,真是恐怖,我才明白了原来蜻蜓是蚊子引来的,蚊子吸了血,蜻蜓吃了蚊子,所以长得又红又强壮。是的,没有这种能量,又怎能对抗大漠的恶劣啊。就如男人嗜酒一样,越是恶劣的地方越就有着顽强的生命。黄河水引到周围的河滩上,有望不到边的稻田,有长满芦苇的池塘。蚊子就自然多了,要没有这么多的蜻蜓,真不知道蚊子会有多少。晚上去街上的发廊,我等着王哥做头,店里桌子底下趴着可爱的小青蛙,黄沙一个颜色的皮肤,突然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摆放着的模型,并没有人感到有什么不妥。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此能得以生息,这种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真是让人喜欢。
到了新鲜的地方我就瞌睡少,早上天刚亮,小贩就推着车子拉着鱼和鳖出售了,说是刚从黄河里捕上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黄河里的,看着的确非常新鲜。这些诱惑,让我不能再忍受了,就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
陶乐镇的黄河大桥,刚刚修好,人类的力量就是大,让那些昔日的浮桥已经靠岸休息去了。在别处见黄河我只是遥望,在白银的黄河边也曾藏几颗石头回来,再就没勇气更近的接触河水。黄河在这里好慢啊!真难以想象它咆哮着流过青藏高原峡谷时的力量。在这儿才真是她温和宽容的母性形象。她一路奔流累了,像在停下来休息,用丰满的乳汁抚育着这贫瘠的土壤。没有浪,似乎听不到水声。在这里,除了天是模模糊的蓝,什么都是黄沙的颜色。水是黄的,一时间好像碰见和自己相同的肤色一样,很适应这样的黄色,天空也好像被我的意向渲染了,河水流淌在黄色的广阔平原上,周围的芦苇都不是怎么的绿。除了一条大河从那里来到哪里去外,我分辨不出方位,找不到北方在哪里,怪不得这里的人常说:当地人不喜欢外出,外地人来了能留得住。我真是被这地老天荒的时刻迷住了,要是往日啊,可能船工也此刻正在渡口边横着船儿休息呢。找个静水湾,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钓鱼线抛下去,挂片牛肉,抛下去就再也没能收回来。后来王哥告诉我,黄河的水表面没动,下面流的非常地急,东西一下去就是几十米远……。家里的女友和亲戚的孩子们都也追来了,大家一起去黄河边上的西瓜地里去买西瓜。大沙漠中黄河边的西瓜是什么滋味哩?西瓜都选好了就是找不到看瓜的人,方圆不见一个人影。这回做不做贼都是贼了。碗口大的小西瓜,掰开里面黄色的瓜瓤,主人不在,就拿一个尝尝吧。坐在黄河边大家高兴坏了。弟弟为我们拍的照片,我们的表情和背后的景色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感觉那一刻已经非常非常的遥远了。
大漠男人,离不开酒,更喜欢醉。还没醉的时候就开始高歌了,放开嗓子的高歌。那种无拘无束的豪爽真是够劲!那天在城里吃饭,我也感受了一次,被西夏啤酒给喝的足足地醉了一回,只是没有勇气在异乡五音不全地献丑。就听那些老哥唱,你推我攮地跟着就吼了起来!把“花儿”唱的让人热血沸腾。“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靠山,金山银山米粮川,天下黄河富宁夏,中宁的枸杞子,平罗的大西瓜,香山的洋羊皮人人夸,贺兰山的钢铁,石嘴山的大煤田,拦河坝修在青铜峡,宁夏成立了自治区,回民人民心欢喜,感谢共产党毛主席……那一坨坨羊肉嚼在口里也比不了这浓浓的感情有味道。怪不得“中国摇滚五十年”纪念的时候,地方选在了这里。可惜我们那时候还在上千公里外的学校,知道消息的时候演出已经结束很久了。这一夜是彻底的醉了,也不知道是酒还是那爽朗的歌声。
过去我的下铺,家在石嘴山的田胖子,考上财经学院不去,跑来学医,整天许愿要在班上打人。就和王哥一样脾气暴躁,做事情他们一起的朋友都说:“是典型的俺们宁夏人”。那年春节在西安团聚,电话里我提前给说要带些羊肉到陕西,结果好家伙,除了年货硬是把一只冻得硬梆梆的全羊从淘乐带到了西安!整的大家每天加一顿羊肉面片。田胖子后来不学医了,嘴馋喜欢吃荤,可没看几天人体组织的标本就妊娠反应一样啕号作呕。“没吃三天素,就想上西天”的梦想破灭了,加上考试也难,最后在皮箱底下翻出被他揉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又去学习了金融。将来或许会看到一个整日地坐在柜台边数钱的胖子,这也就在我们班上再看不到要嚷着打人的田胖子了。听说这家伙最后还真在家乡那个银行干着哩,就黄河那边的石嘴山市。他家其实就在河对岸,只是当年没留下联系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的一个人出去,天空已经亮开了,而地面上还看不清周围。陌生的地方,总会用一种很不错的方式欢迎你。寻找着方向的时候,咋一回头,朝阳已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露了出来。开始慢慢向着白杨树稍爬去,轻轻地把金色的光缓缓地洒在稻田里。羊群带着羔子低着头吃草,咩咩的声音此起彼伏。公路上看不到有多少人来人往,一个孩子骑着车子一边慢悠悠走一边口哨响亮地吹着《喀秋莎》,只留下了他远去的背影和晨辉中的那一丝冷清。可能大多数人都已经迁到了外面的城市,留下的还在耕种着的这些田地,里面依然种植者绿油油的稻米。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又让人想起了那些鲜红的蜻蜓,是飞翔在黄沙上面的精灵,还有那自然豪放的“花儿”。也许他们才是在这片土地上的永远。我只管坐在田埂子上沐浴这时光对人的恩赐,我的旅程也就到此吧,我只有用沉浸在其中的思考和这方水土沟通。一个与文化和历史无关的人,行走在异域,一览大自然的神奇。在这样的地方,也算是被暂隔离于尘世之外吧。坐了好久好久,怕大家等我急了,我才走了回来。
离开银川的时候,在车站上遇到推销纪念品的小贩。拿着贺兰石讲述着他们叙述了无数次的历史和传说,便给同行的孩子每人购了一颗。人为的雕琢已经磨掉了石头原有的外表,即使这样,它的信息还是贮藏着对外界交流的密码。就好像我们面对一个湛蓝色的瞳孔一样,那——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