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敏小说】幻觉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1-8 22:50:41

      傻蛋不傻，这乳名就像猫蛋狗蛋一样随口，奶奶说，贱名儿好养。

      傻蛋懂事后，明白自己是孤儿，奶奶说爹娘在挖新窑时被塌在土里了。

      傻蛋没上完小学就回家放羊了，他要帮奶奶干活才有得吃。他越来越不喜欢和村里的孩子们疯玩打闹了，他喜欢一个人去沟里放羊，喜欢去塬上拾柴火、打核桃，凡是无人打扰让他独处的事，他都乐意干，伙伴们都说傻蛋越长越傻了。

         他有自己的乐趣，没人知道。

         太阳快落山了，似一个柔黄泛红的灯笼，挂在对面山顶苍茫的白幕上。傻蛋盯着它，仿佛看到了一个可口的红柿饼，他对准咬了一口，那个通红圆润的大柿饼已经缺了一个豁口，边上是他残留的牙印，傻蛋抿嘴咽下一口空气，他已经感觉到柿饼的甜滋味，甚至还向远处吐了一块小小的渣。

         此刻他不饿，他不再看太阳。他的山羊已经下到沟底吃着溪边鲜嫩的青草，他又看到溪边的小野花长得像脸盆那么大，在和他的山羊追逐玩耍。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傻蛋进入了幻觉世界，他独自呆着的时候，眼前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奇幻场景，让他心旷神怡，悠然自得。沉浸其中不受打扰，是他最惬意的享受。

         傻蛋起身去追他的羊，路过一个崖畔，那里有一排坟冢，他挨个站在坟头看墓碑，判断着坟墓主人的年龄和身份，一张张和蔼的男男女女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甚至和他们对话，问他们在那边过的得可好？问他们可曾见过自己的爹娘？傻蛋从他们的笑容判断，一切都还好。

      傻蛋赶着羊回家，他看见山坡上滚下来一个磨盘大的巨石，而他只需轻轻一闪，巨石就从他身旁滚落至沟底，像一只大蛤蟆伏在草丛里，对着他微笑。傻蛋的种种幻觉无处不在，他乐意沉浸其中，不被旁人唤醒。

         八爷跟他打招呼，他看见八爷花白的山羊胡子上挂着两只蚂蚱在荡秋千，他诡异地向八爷笑着，八爷拍拍他的脑袋，说傻蛋又犯傻了。

      傻蛋就这样在恍恍惚惚的幻觉中无忧地长大了。他看见隔壁家的老母鸡卧在干草堆里打盹，它分明长着奶奶的眉眼，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叫他回家吃鸡蛋。傻蛋跑过去，母鸡在惊吓中扑棱棱飞跑了，他依稀听见奶奶说：“傻蛋，该娶媳妇了！”

      傻蛋知道奶奶坐在云端看着他。他拉了一车麦子去找八爷，他要让奶奶看着他笑。

      成亲的那晚，傻蛋看到面如桃花的新娘，像长着五彩翅膀的金凤凰，在他的眼前搔首弄姿，他扑过去把凤凰抓在怀里，那凤凰温顺地像他的小羊崽，任他逗弄撩拨，发出喜悦的鸣叫。

      村里人都说傻蛋的媳妇是个半傻子。

      金凤凰产下儿子，自己却飞走了。傻蛋只记得他那温顺地凤凰在血色的晚霞里哀嚎着，挣扎着，最后僵硬地淹没在血泊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产婆说是血崩，然后把一个哭声微弱，先天不足的瘦猴子包在一团棉絮里，像粽子一样缠紧了塞在他怀里，并告诉他这个瘦猴是他儿子。

      媳妇没了，傻蛋有了儿子，他看不清奶奶此刻看着他是不是在笑，自从有了儿子，傻蛋的幻觉就越来越模糊了。

      傻蛋把面粉在铁锅里炒熟，兑着水喂儿子。儿子喝着面糊长大了，可是傻蛋发现，儿子才是个真傻子，他目光呆滞，不会说话，哭笑时都嗷嗷叫，给吃就吃，不给吃就在院子里蹒跚颤抖，像一只失去平衡的企鹅，摇摇晃晃走几步就摔倒了。

      他给儿子起名叫灵醒，幻想着有一天儿子会醒来，像正常人一样懂得一切，可是他脑子里却出现不了儿子正常的画面。

      傻蛋背着儿子去城里检查，医生护士像白蝴蝶一样在他眼前穿梭飞舞，他仿佛又坐在沟边放羊，看着他的羊追逐着碗大的蝴蝶嬉戏。在棉花糖一样的白云下，他嗅着甜丝丝的花香，晒着太阳，看着云层上的天马奔腾而过。

         医生说灵醒是先天性小脑萎缩，治不好。

         傻蛋带了些缓解的药物回家，给灵醒吃了，也没能缓解。傻蛋就给灵醒按摩颤抖地四肢，给他讲自己的各种幻觉。

         灵醒二十多岁了，虽然瘦弱，但个头比傻蛋还高，他已经不能蹒跚行走，下肢瘫痪了。傻蛋每天吃力地扶着他上厕所，给他翻动着擦洗身子，但是六十岁的傻蛋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他喘气时经常眼冒金星，身子像羽毛一样漂浮在炕沿上。

      村里来了两个小面包车，载来了背着仪器穿白大褂的医生，免费给老人做体检。傻蛋想把自己的名额让给儿子，带着白口罩的女医生，闪着乌黑的大眼睛满眼含笑对他说不行。

      半月后傻蛋接到村里通知，胰腺癌，建议复查。

      傻蛋来到奶奶坟前，奶奶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傻蛋又到八爷坟前，问八爷他走了灵醒怎么办？八爷诡异地笑着，傻蛋低头看见自己胡子上也吊着两只蚂蚱，瞬间就被一团鬼火烧焦了，他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傻蛋给乡邻们描述着他脑海里的画面：灵醒爬在床上，拽断了电线，被电击了。

      村里人都说是好事，说灵醒的罪受满了。傻蛋给灵醒穿戴整齐，买了一顶新帽子让他戴着入棺。

      傻蛋坐在儿子的坟头，无泪，他叮嘱灵醒，下辈子要踩着冠投胎入官家，去过好日子。

      傻蛋又来到沟边，他看见沟对面的山轰然倒塌向自己压过来，铺天盖地的黄土和泥沙，洪水猛兽一样把他吞没，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泥沙，像一条饿急了地巨龙。沟底的小溪变成了火红的岩浆，像极了淹没金凤凰的血色晚霞。此刻的他，像一只展翅疾飞的鸿鹄，迫不及待地向沟底的岩浆坠去……

      他心里明白，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火海油锅，他嘴里的泥沙像极了他亲手给灵醒灌下的和着蜂蜜的农药……

作者：肖敏，1809220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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