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骊山 于 2016-1-9 16:24 编辑
我从俄罗斯回来第二天接到丁晨的电话,说他找我找得好苦。是啊,我刚开通了新手机,原来的手机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滴血教堂门前被偷了。时下,手机比钱更重要,可怜那贼一定把我的手机当成钱包了,偷得我简直是防不胜防,全世界的贼都一样害人害己。他没偷到想要的东西,白费了功夫,而害得我更苦,各种资料全没了,也失去了和朋友的所有联系电话。
和丁晨见面后,他告诉我他的两件事:一是他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二是他的第四本散文集《寻找》即将出版。我为他高兴。他邀我为《寻找》题字作序,这是信任、友情和尊重,我必须接受。答应后,我的心里就有了压力,这几年,我很少读书,也很少捉笔,偶尔的作为是给几位画家、书法家的朋友写点感受。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为湖南作家何顿的小说写过序,之后,相约不断,便欠了作家周克芹、郭潜力、晓剑等人的文债,至今未能还上,人和心都懒了。
时间不算长,我是先读懂读熟了丁晨其人,随后开始阅读他的作品。回想起来,近二十年我都不在西安,几乎脱离了陕西文学圈,真不知道有作家丁晨其人。一次,莫伸问我,你认识丁晨吗?我说,不认识。莫伸说,他是省交通厅《陕西交通报》的副总编,省交通作协的主席,是我们文学圈的好朋友,为人忠厚热情,经常组织作家去采风。不久,可能是莫伸的介绍,我接到丁晨电话,邀我去新开通的沪陕高速公路采风,我欣然前往。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的相约,都是一次认知,一次折服,一次感动。既是对事的,也是对人的。陕西的交通发展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远在秦代,陕西与内蒙境内就修筑了长约七百公里,宽约五六十米的秦直道,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高速公路”。到了今天,路在延续,路在交会,商洛等市已经实现了县县通高速,可以说路已通向家家门口。我们为交通人创造的奇迹感到骄傲和振奋。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交通发展的一名代言人、宣传者丁晨是尽职尽责的。他不仅自己写了大量的散文、报告文学和随笔,介绍歌颂筑路的伟业,而且联系组织了一大批作家深入交通第一线感受筑路的艰辛,贴近筑路人的心灵,感知他们的忘我,才有了诸如以前的《谁持彩练当空舞》、《风雨沧桑大路歌》、《补天之石》等一批佳作。从小母亲告诉我,搭桥修路是天下第一善事。丁晨作为交通人很幸运,积下了如此大德。他的身边还聚集着一大批交通文学爱好者,分布在各地市。丁晨言传身教,忠于职守,先做人,后为文,帮助他们成才,希望他们冒尖。这是怎样的一种宽广情怀,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看过电子版的《寻找》,我又拿到了丁晨以前出版的《秋叶》、《迟到的欣慰》和《幽夐含光门》三部散文集。说实话,在很短的时间里,我不可能细细通读,但对《寻找》我是认真拜读的。丁晨要寻找什么?读过他的作品后,我以为,丁晨寻找的是历史,是信念,是灵魂,是平平常常生活中的诗意,是普普通通人性中的美质。有了寻找,才铸就了他的作品的忠实。
忠实于历史。
历史的烟云常常覆盖了真实,古往今来的一些阴谋家掩盖、歪曲、篡改历史,让真变成了假,假变成真,也使那些曾经为民族建功立业的英雄蒙受不白之冤,让百姓迷惘,愚昧,而找回历史的真实,就是找回民族的良心。在他以前的散文《风烟勿幕门》中让我们知道了勿幕门的来历。井勿幕,陕西蒲城人,中国最早的同盟会员,宣传革命思想,组织发动反清起义,起义胜利后,功成名退,拒绝陕西大都督之位,亲自率领军民在东西两线抗击清军的反扑,后又参加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井勿幕被赞誉为“西北革命巨柱”。令人痛惜的是他被刺杀,年龄不到三十一岁,依据他的功勋,被追认为陆军上将,为了永久纪念这位辛亥革命元勋,将西安城墙的小南门更名为“勿幕门”。丁晨写道:“新中国建立后,受错误思潮影响,新政权对旧政权的一些做法,采取了简单的否定态度,于是‘勿幕街’被改回旧名,而‘勿幕门’早已湮没在历史风烟之中,也被改称为小南门。静静安卧在西安市长安区上塔村凤栖塬清凉山寺旁的井勿幕先生之墓,在‘文革’中被毁,其遗骨也被‘红卫兵小将们’抛洒了,棺板则被当地农民拉走卖了。直到1981年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之际,井勿幕墓地才得以重修。”这段叙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革命先烈的故事,这段历史教科书中鲜有,在我的记忆中都似乎是空白。对后人该有多么重要的启迪。丁晨呼吁:将勿幕门三个大字,能早日醒目地镌刻在今日人们仍叫小南门的城门洞上,让后人世世代代铭记一个叫井勿幕不到31岁的年轻人,在这片土地上演绎的热血报国史剧。无论现实如何,这呼吁已在千千万万民众的心中回应!
丁晨同样记录了筑路人的历史,尤其是川藏、青藏公路的修建,在平均海拔5000米的世界屋脊上修路,风雪,严寒,缺氧,原始的工具,筑路人的艰难和牺牲都是空前的。其中的代表人物是慕生忠将军,丁晨在简短的文字里写他的执著,写他的经历,写他的伟业,更写他的遭遇,读过让人唏嘘不已!一个如此的筑路英雄竟被打成彭德怀反党集团的黑干将,遭到残酷迫害,二十年后才得以恢复名誉。我感到丁晨是含着眼泪完成这篇书稿的。
在丁晨的散文里,对历史真实的追寻是处处可见的,大到历史变迁,小到一砖一瓦的来历,他认真告诉我们不能忘记历史,更不能妄解历史,否则我们民族的灵魂就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缺失。
忠实于现实。
丁晨的人生道路是普通的,虽没有金戈铁马,没有风花雪夜,也没有大起大落,但他受过苦,饿过肚子。他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字》里,详细地描写了自己的生活,土生土长在古城墙下,爬城墙,逮蛐蛐,捉迷藏,卖大碗茶,饿肚子。他从小父母双亡,“文革”中上山下乡,做过生产队的会计,后来当工人,当报人,如今成了作家。他经历了共和国高度计划经济、“文革”内乱和改革开放三个截然不同的时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所以,厌倦说大话,说空话,说假话,讨厌官样文章,讨厌指手画脚,讨厌溜须拍马。我想他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稀有金属,他的散文写的是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感受,很随意,不矫情,不卖弄,也不取宠。他更多的篇幅写普通人的生活,如他早前的作品《道班里走出的收藏家》、《秦岭深山里的夫妻养路工》、《道班之夜》、《韩艳》和《民工的名分》等。在短篇小说《韩艳》里,他以白描的手法描写一个漂亮普通的女工,爱打扮,爱漂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领导看作是落后分子,然而,她在关键时刻救助了一个丢失的小女孩。消息传开,人人吃惊,厂里开表彰大会,“她站在讲台上,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说,这是我头一次受到领导表扬,我想一个人总不能在表扬和赞歌声中生活,我不是什么榜样,更不是活着的雷锋,我就是我自己——韩艳,一个普通的女工。”这简单话语,却是那么的温馨、熨贴,因为她是鲜活的,普通的,真实的。
对现实的忠实更在于对事业的坚守,丁晨是交通人,他肩负的是交通,讴歌的是交通,他的文墨几乎全部奉献给了交通。照他的话说,他有晚上写作的习惯。一句平常的话语,写作的人都能体会那呕心沥血的苦处。翻开他的几部散文集的目录,我数了数,有近百篇文稿是写交通的人和事。太不容易了。丁晨自谦,他说他写不了诗和小说。我是写诗和小说的,当然无论写什么,都必须有生活,生活是海洋,可小说家可以靠灵感让它蒸发,成为天空变化莫测的云雾,可以虚构,可以延伸。于是,就有了风,有了雨,有了雷鸣闪电,小说的世界才多姿多彩。而丁晨完成的报告文学和散文,纪实是要绝对忠实于现实的。每项工程的内容、大小、跨度、投资、进程、时间都要精确,来不得半点虚假,这样的写作内容自然就把丁晨变成了差役式的人物,必须亲力亲为,跑断腿,磨破嘴。如此的写作,靠天赋,更靠对事业的忠诚。
忠实于文学。
文学即人学,作家的根本使命是反映人的欲望,人的诉求,人的生存,人的遭际,人的悲欢,人的爱恨,人的尊严,以及人的走向和未来。尼才是一个浪漫的诗人,他说,人类要在酒神的引导下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进发—无疑,这是最浪漫美好的了。可现实的社会是冷酷的,我们曾经高举过“三面红旗””大跃进”,结果造成天灾人祸。人和社会是互动的,离开现实是不可能的,每个历史时期都有不同的历史政治、氛围和语境,任何人都脱离不了,作家也脱离不了。我曾经翻看我发表在《新疆日报》上的第一首诗作《戴柳条帽的姑娘》感到脸红。所以,在丁晨的早期作品中难免留有屈从的痕迹,如,他第一部作品集《秋叶》里小说篇和新闻篇里的人和事,确有“超常突变一年间”“平河粱上红旗飘”之感。但是作家的人格最终决定着作品的取向,在《迟到的欣慰》集子里,作家丢弃了包袱,我们更多地看到了作家的人格力量。在“民工的名分”中,丁晨大胆地揭示当今社会的最大的不公,“由于我国实行的二元化户籍制度造成根深蒂固的城乡壁垒极大地制约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恶化了资源的有效合理配置。长期形成的传统观念,使社会上一些城里人,把农民工当作‘盲流’、社会不稳定因素,对他们进行种种歧视,限制和防范,甚至强行遣返,人身迫害。这些农民工在城市营生,干的大都是城里人不愿干不屑干的脏重累险活,而且报酬低,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许多农民工常常处于一种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的非常尴尬的境地。”这段朴实的文字很有弹性,可以概括为“琴心剑胆”。我曾经和陈忠实兄议论过此事,陈忠实的态度很鲜明,他在党代会上呼吁过。作家的根本职责是什么?不是粉饰,不是讨好,更不是冷漠!作家的根本使命是深入民众底层揭示社会病态弊端,维护社会的公正!如此,才能彰显正义,推动社会发展。
丁晨认为自己不是专业作家,是业余作家、半吊子文人。我以为专不专业并不重要,一个作家重要的在于人品和作品,中国古代的大文豪诗圣,屈原、杜甫、苏东坡、曹雪芹,哪一个是搞专业的?而他们以他们的人格和作品在文学史上竖起了难以逾越的高峰!如今的专业作家,混出的有几个?我如此强调作家的人品,是因为当下的文坛,一些作家的人品和作品已经严重崩塌,作品垃圾,人更垃圾,他们背叛了文学,神圣的文学也被金钱绑架,拿钱买路,拿钱获奖,拿钱当官的丑闻不断爆出。倘若如政坛一样扫荡腐败,一定也是很触目惊心的。
丁晨恐怕意识到了文坛的污染,他在他的交通作协会上一再呼吁:“为文要先为人,文品要看人品。因此,每一位交通作协会员,都要兢兢业业干好交通本职工作,加强文学理论修养和道德修养,完善人格力量。”要干干净净做人,老老实实作文。
当今每个作家的个体生命都在社会的大潮中涌动,有担当的作家内心深处都在耕耘,播种,守望,不是为自我救赎,而是寻找“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的艺术生命。
读过丁晨的《寻找》,我似乎明白了他在寻找一个真实的自己!
2015年9月17日
作者简介:子页,原名姚正兴,著名作家、书法家,曾任石油部领导、省政府领导、市委领导秘书、《长安》文学月刊主编、西安市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专著多部,计有500多万字,很多作品被介绍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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