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流云散文】书

                                                 书
     我喜欢读书，很小的时候就是，那时候这个“书”字给了我无数狂热与激情，如今，这个字于我来说是沉淀的、幽幽的墨香，更是内心的悠远与宁静，安逸，还有那深藏于心的，昨日的痛与幸福。
     父亲是个小学教师，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到处都是皱巴巴的书。我童年每一个夜晚几乎都是在父亲看图说话的故事里度过---------终于有时间的父亲拿着小人书或者书里的插图，指着给我讲故事。那时候我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了：他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山还有平川和草原，他知道除了山涧、清泉还有大海、草原和沙漠。他还知道天上有牛郎、织女还有王母娘娘。他脑子里博大的世界永远没有我能看到的尽头。父亲说，这都是书告诉他的，而他也只读过几页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了对“书”深深的崇拜和它那浩瀚世界的向往。
     幼儿班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人就是可以看厚厚一本、全是汉字没有拼音的书的人，我厌倦整天“a,o,e”这样的书，可是老师告诉我想读整页都是汉字的书我就必须从这些字母走过。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和吃饭一样，当我很饿的时候，首先努力把碗里不好吃的饭吃完了，就剩下那一点点大油渣子可以慢慢品味了。这个概念在我脑子里深深地扎根，以至于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只要看到专注看书人的表情，我就觉得他在吃不一样的"饭"，很好吃的大油渣子，满嘴油流，让我看得禁不住流口水。
     终于的，我距离汉字近了一步，那一年我一年级刚开学的傍晚，我爬到树上正和伙伴们玩得起劲，远远看到去县城开会的父亲回来了 ，远远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晃动着、呼唤着我：“快下来，我找到你的书了“！“我的书？””是你的书，你下来看一眼就知道了“。我急急爬下树蹦起来一把抢过来，书封面是穿着白衬衣、带着红领巾的毛主席灿烂地微笑着，手里牵着两个小一点的孩子，旁边围着一大圈带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在这幅画的下方稀疏的写着几个汉字，而每一个汉字的上方确实一排拼音，这样的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按着拼音我拼：m-ao-毛。底下这个字是毛我一阵欣喜！我可以读书了，汉字的书！“我有书了！不玩了，我有书了，我看书去了！明天给你们讲故事啊，走喽！”-----欢蹦雀跃，留下一帮痴痴呆呆不知所以的伙伴。
      就是这本《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是我人生中读到的第一本“厚”书。至今被我保存，其中内容至今通背。永远不能忘记一放学就坐在柴火堆里艰难读书的童年的我，还有那，天光暗淡实在看不清书上字迹的，生痛的眼睛。
     “我的书”，那些年成为我最深的渴望，“好好做作业，考好了给你买书看”。“农忙了，你爸在学校看着人家的小孩子，你好好帮妈妈干活。回头让你爸给你买书”。“别打架，不许下水上树，暑假了给你买书”，这几句话陪伴着我整个童年时期，仿佛是永远挂在驴前面而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一样，我熬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发现这是吃不到的红萝卜，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上三年级的那个暑假，算是初小毕业了，我越过乡镇直接考上了县城的重点小学去读高小。心想，爸妈总要实现一次自己的诺言吧，于是找了一些给爷爷打棺材时剩下的木板子，自己动手，钉了一个不方不圆的木头盒子，用蜡笔煞有介事的写上：暑假新书箱。然而，整个暑假眼看就要过去了，爸妈总是“没时间出去”，“暑假新书箱”还是空的。家里有很多书，我却不能读懂，然而更加挑逗我的读书欲。没有我的书，但是书还是要读的，我就拿爸爸那不知几辈子传下来的书读，管他能不能读懂，有总比没有强。在那些繁体书里，每看到一个能认识的字总是能让我欣喜。读就是舒服，有书就是踏实。有一次爸爸的领导来家里找爸爸，在我家上厕所时吃惊的发现我拿着一本繁体字的《三国演义》在蹲茅坑！笑的前仰后合的提着裤子出去对我爸妈说，我也羞红了脸-----能认识的字太少了，更别说看懂看不懂。爸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地附和着爸爸同事的笑声。那晚，妈妈说，过几天一定给你买一本“你的书”。
    也不知道多久，漫长的“几天”还没有过去。快开学的时候妈妈带我去镇上买油、盐，也为我准备去县城读书的用品。在镇上我意外地发现有个挑着担子的老年货郎在街边摆摊，摊子上竟有两本小人书！妈妈急急拉着我的手让我赶快走，我知道，她是为了不让我买书，我就装肚子疼，蹲下来任凭她怎么拉我就是不走。突然肚子疼，妈妈自然不会信的，却也无奈，再者我也没说买书。只好让我别乱跑，自己走了。她一转身我就急忙跑到老头的小摊，装作想买书的样子拿着那两本书看着。这两本书我至今记得，我看的第一本是《英雄的雁》，很担心老头不让我看下去，我以飞快的速度刚看完第一本，果然，那老头不让我看了：“你买不买”？“买，先看看嘛”。老头一把从我手里夺过去第二本小人书--《三只脚的猫》说：“我看你就没打算买，就两本书一本都被你看完了。买就拿钱，不买就走”。实在是心不能甘，“那你拿过来，我看看多少钱”老头疑惑的目光看着我，递过书，我装作看定价，两毛一分钱，可是我口袋一分钱都没有，却怎么也舍不得放下书，不自觉地又翻开想看，老头猛然夺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他小摊的杂货上：“快走，别捣乱，早看出了你蹭书看，都像你这样我喝西北风去！走走走，你这娃，一点不诚实”。我涨红了脸，想：今天我怎么也要把这个书买下来。太想得到了，我的“暑假新书箱”还空着呢，妈妈也答应一定给我买的，再说也太羞辱了！我去找妈妈，正好这时候妈妈也办完事了，提着油瓶和小竹筐走来了。“妈，我想买本书，不贵的，很便宜”。妈妈愣了下，被我拉着走到小摊前。老头看到我拉着妈妈走来，浑浊的眼睛顿时有了光彩“妹子，给孩子买吧，这孩子太喜欢看书了，我这两本书进回来很久了，几乎没人看，就你的孩子看了很久，别的孩子都看玻璃球什么的玩具”。妈妈似乎很胆怯，小声地问：“多少钱？”“按进价，两本，你给四毛钱”老头说。妈妈还想被吓了一跳：“啥，这两本小书就四毛钱！一斤肉才一块一呢，不要”。腾出一只手来，拉着我就想走。我一只手抓着老头的担子，使劲往后拽着：“妈，我就要，你们答应我好久了，买一本好吗？刚才我已经把一本看了，你就买一本好不好？”。我苦苦哀求着：“我回家一定好好干活，再不嫌累了，好好学习，好好听你的话”。说不清妈妈是被感动了还是心疼，她眼圈有点湿润，又走到货摊前：“叔，我们买一本，你给便宜点，刚买了油、盐，我没多少钱了-----”。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有点哀求的口气。老头狠狠扫了我一眼，却又无可奈何，转脸对妈妈说：“你的孩子真是，一本就一本吧，两毛一，拿钱”。“不能再便宜些么？我可能已经没有这么多钱了”妈妈一边说着，以便在口袋里掏钱，这个动作真的让我很兴奋！然而，当她翻遍了所有口袋的时候，我看到她只有一毛二分钱。妈妈看看我，突然间我有想哭的感觉，许是妈妈看到了我的表情，她那么爱我。她又一次对老头讨好似的笑着：“叔，我只有这么多钱了，你看-------”，“走走走，怎么可能很远的路拿回来赔钱卖给你！”老头呵斥着，仿佛是怕我和妈妈抢他的书似的，把书拿起来藏在了货担子下面，看不到了-------，终于，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没有看妈妈的表情，只听到妈妈哀求着老头“叔，我真的就这点钱了，要不你先把书卖给我们，我明天给你送钱来，好么？”“走走走！你不送我找谁去？不卖！”老头坚决的口气使人心颤。“娃，走，咱不买了，回去妈给你炒鸡蛋吃”。“我不，我就要书，你们说话从来不算数！都是骗我的，骗我干活，总说没钱没钱，你们刚卖了猪的我知道，人家都不卖猪留着吃，你们总是把猪卖了，我好几年没吃肉了，还说没钱！骗我-------！”长久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我大哭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引起了很多人围观，妈妈使劲拉我，呵斥着，让我快走。终于忍受不住我的倔强，打了我两巴掌，扯着我的耳朵拉，我仍然倔强的蹲下去，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奋力挣扎，就是不走-----一直到，到围观的人呵斥妈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心狠！孩子要看书不给买就算了，你看把孩子耳朵都扯出血来了！”妈妈仿佛突然醒悟，才看到由于我猛然一次强烈的挣扎，我的耳朵被撕破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小竹筐把我的头抱在怀里看，我也感觉到了耳根的血，妈妈替我擦拭着，我更加委屈地大哭着。一瞬间坚强的妈妈崩溃了，大颗的泪珠滴落在我脸上，用最后的坚强维持自己只到抽噎的程度。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坚强妈妈的泪水，那泪水仿佛渗进了我的心里，母亲的泪水融化了我的执拗，我放声大哭，看了一眼呵斥我母亲的人群，挣脱母亲的怀抱，拉着她的衣角哽咽着说：“妈，我不要了，咱回，回家。呜-------”“唉，乖，咱先回家，妈妈怎样都要给你买，明天”坚强的妈妈哽咽着提起篮子。
    我不知道我和母亲怎样离开的小镇，只记得围观的人群，指责母亲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小镇外的一个山坡后，一路抽泣的母亲突然放下竹篮：“娃，来”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大颗滴落，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仔细检查我耳根的伤口，伤口已经不再疼了，只是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也不再流血了。母亲仔细替我擦拭了淤血，看看问题不大。突然把我的头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哽咽着说；“我娃爱读书好，妈也知道好，可是都怪我和你爸没本事啊！挣不来钱。”母亲哽咽地语不成句“你爸一个月只挣十二块钱，前年你奶奶手术，拉下了很多亏空，最后人也走了。我们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送走了你奶奶。为了还账，我们只能多喂一头猪，你爷爷去打猪草，突来的大雨把你勤劳一生的，死了还背着猪草框的爷爷淋死在山坡上。这是眼前的事，娃你是知道的呀！为了还账，你爸把没长大的猪买了九十块钱，买主还没走债主就上门了，乡亲们谁都不好过，这些我和你爸都知道。这九十块钱只留了五块钱全还账了，你还要去县城上学，要学费、要住宿。要吃饭，妈今天来就拿了两块钱，咋样都要让我娃念书啊!等我娃念的书多了，咱家的书就能读懂了，那时不缺书了------”母亲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更紧地把我搂在她的胸前嚎啕大哭，许是她太过坚强，许是那沉重积压太久、太多。太重。母亲搂着我抚摸着我的后背哭了很久很久-----。其实这个时候的我更多的是看到我那坚强母亲这样嚎啕大哭时，心里那份深深的恐惧还有自责，几欲挣脱，是母亲搂我太紧，是不忍挣脱，就这样在母亲怀里听着他的哭声和剧烈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渐渐平复了大声的哭泣，我从母亲的怀抱里抬起头说：“妈，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要买书了，好好上学，能看懂咱家的书就好了”。说着，我挣脱母亲的怀抱，奋力提起母亲的竹篮，抽泣着，一只手拉住同样在抽泣的母亲说：“妈，咱回家”---------。
     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历历在目， 时时会浮现在眼前，在我困倦的时候，在我颓废的时候，也在我想懒惰的时候。是我坚强母亲的泪水，是我那贫瘠土地上贫穷的父老乡亲，是我孩童时代那真真的幸福与这切切的痛使我此生永远地把生命与书交织，融合。

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历历在目， 时时会浮现在眼前，在我困倦的时候，在我颓废的时候，也在我想懒惰的时候。是我坚强母亲的泪水，是我那贫瘠土地上贫穷的父老乡亲，是我孩童时代那真真的幸福与这切切的痛使我此生永远地把生命与书交织，融合。
赞！

洛沙 发表于 2016-1-11 20:51
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历历在目， 时时会浮现在眼前，在我困倦的时候，在我颓废的时候，也在我想懒惰的时候 ...

谢谢洛沙老师鼓励，还请多指教。遥握，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