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三保 于 2014-12-20 16:31 编辑
我最近去参加一位老同事儿子的婚宴，婚宴的酒店就在以前我经常去的小街上。下了班，时间尚早，就在很多年未曾光顾的小街上走走，很多往事浮现在眼前。 小街以前两边大都是低矮的平房，偶尔能看见一栋楼房显得突兀气派。有时候去一家作坊式的皮鞋店去买一双廉价结实的皮鞋，或者到银行里取微薄的工资，偶尔也会同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聊上几句，但去的最多的地方无疑是小街上唯一的书店。书店门面不宽，却很深长。门口摆着各种最新的报纸，两边的书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旁边放着几条长凳，供人看书用。左边是新书，出售；右边旧书，出租。 书店生意很好，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店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青女子，穿着干净素雅，身材略廋，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白净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旁边有几颗小雀斑，一双大眼睛友善地看着每一位顾客，但不失矜持，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书店里除了古龙、金庸等的武侠小说，琼瑶、岑凯伦的言情小说，也有大量如鲁迅、林语堂、周作人等文学大家的书，还有不少古典书籍如《红楼梦》、《史记》、《左传》等。卖的新书中除了极少一部分学生教辅书外，大部分都是文学类的书。我和几位喜欢文学的同事曾经在这里买过《民国四才女》、《鲁迅全集》、《诗经选注》等，实在买不起的，就如饥似渴地租书看。我渐渐地成了这间书店的常客，有时拿起一本心仪的书静静地坐在书店长条木凳上慢慢地阅读，让一下午的时光悄悄地流淌。看得眼睛累了，直起身，看见女店主也正在坐在板凳上看书，偶尔眼神相遇，相互会心地笑一笑，心里会涌起一阵浅浅的暖意！有时还和女店主聊聊读某本书的感受和心得体会，参加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也会因为观点不一而发生小小的争执，大多数情况都是互相补充或者是很深的认同感，上班时的劳累和初入社会时的茫然和挫折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出了书店，烦躁的内心像是被洗涤过一样轻松。
回到单身宿舍，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谈论文学，聊聊未来的梦想！我把自己写的散文拿出给他们评论，以前在学校里就很出名的水把他最新的诗歌拿出来看看，彦把这段时间临古帖写得一幅毛笔字供大家欣赏。偶尔我和水在小报上发表了一篇，大家都激动地反复地读看，爽快地用微薄的稿费一起打个牙祭，收到退稿信，大家也会相互鼓励，其他的同事看见我们都会露出羡慕的眼神。 记得有一次经人介绍相亲，见面后才知道是我多年未见的小学女同学！一段时间相处后，我有情，她无意，竟然让另一位同学将我送给她的几本书还回来了。话虽然说得委婉含蓄，但我心情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样失落！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到灯光昏暗的小街上，径直走到书店里，随手拿起一本林清玄的散文书，当我读到“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触景伤情，深深地被这本书迷恋，毫不犹豫拿到柜台上要买这本书。可是一摸口袋，刚才由于心情糟糕，忘了带钱，顿时我红着脸尴尬地说：“没……没带钱，不好意思！”女店主看了看我说：“真想要，你就拿去！下次再来付钱！”我激动地说：“那……那多不好意思，你就不怕我以后不来？我给你打个欠条！”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呵呵地笑着说：“我听说过赖赌账、赖饭店里的吃喝账，还没见过买书赖账的！看你也经常来买书租书，况且买这样的书的人，绝对干不出这种让人不齿的勾当！真没钱给，就算我送给你的！”我的心情顿时暖和了许多，对这个书店有了一些依恋，愈发觉得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竟对她的丈夫有一种小小的嫉妒和羡慕！经常下班来这里光顾，看看书，也看看这位美丽的女店主，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倘若几天没来，感觉生活缺少了点什么！有时工作、生活中遇到困惑和挫折时，晚上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让黑暗笼罩着我，惨淡的月光照在有些清冷的宿舍里，心中不禁会浮现出她美丽的容颜，温和的语调，矜持的笑容，以及始终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心中涌起一股暖暖的爱意。她竟然经常悄悄地成为我梦境中的女主角。 后来恋爱、结婚搬到市区里面，因为生活中琐碎的事情渐渐地很少光顾小街和书店。以前同行的同事都纷纷忙着炒股或者打牌、打麻将，写诗歌的水偶尔碰到，想和他聊聊文学，聊聊当初的梦想，他总是像失了火一样摆摆手说有事。有一次总算把他叫住，这个曾经半夜灵感大发，爬起来打着电筒写诗的水居然不屑地看看我说：“三保，你现在还写啊？文学算个屁！一篇稿子几个破钱？求求你下次千万不要到处讲我会写诗，现在诗人几乎和神经有毛病划等号了！”我被他数落得无言以对，连忙转移话题说：“你现在下班搞什么呢？”水惬意地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抖抖腿，得意地说：“研究研究彩票、股市，如果搞得好一天就能挣个三五百块！再无聊打打麻将也能和朋友增进感情!我劝你也别一个人闷在家里搞什么破文章了，别把脑子搞坏的了！伤脑子是小，主要是搞不出几毛钱来！醒醒吧，现在能挣到钱说话才响，有钱才是硬道理！没钱到哪里都像个瘪三！”说话潇洒地转身离去，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虽然我后来有一段时间也迷恋和同事打麻将，打得时候精神紧张刺激，散场后同事们因为输赢，或兴奋或沮丧，我却无比地失落和寂寞，最后还是远离了麻将，知道那个不是我的归属！渐渐地和同事关系疏远，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异类，我办了一张借书卡，包里始终放着本文学书，空闲的时候抽出来看看。有时我在看书，他们逗乐似的夸张地说：“呦，未来的大文学家，在看什么书？史记？‘活计’还弄清楚了？”说完后粗鲁地大笑，满足地走了！开始我会气得脸发青，后来习惯了，只是沉默应对，他们觉得无趣，也不来打扰了！我的内心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目标，虽然写的东西少了，但我想，这可是我坚守的最后一块精神乐土！有时会不自觉地想，曾经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店主是不是还在开书店，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下海经商，嘴里眼里都是钱呢？无端地忍不住想去看看地冲动，最后还是忍住了，心想还是留住心中的那份美好和憧憬吧！
时间过得真快，十几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很多事，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生活中很多琐碎和不如意。而小街也和我的生活一样经历了很多的变迁，变化太大了！两边盖起了很多高耸的楼房，酒店、宾馆随处可见，银行依旧在，变成楼房了，里面的营业员早已不是当年人，以前的皮鞋店早已不知踪影。我急切地寻找以前的书店，终于在高楼拐角处的一间平房里，找到了一家书店。 书店门面较小，与旁边豪华气派的酒店、宾馆，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可怜兮兮地萎缩在角落里。书店里冷冷清清，门口摆着一张小木桌，上面放了一些报纸和过期的旧杂志，有些已经纸质泛黄。里面一位女人正坐在木制的柜台前低头看书。书柜上大都是些学生教辅书，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二三十本新旧不一的文学书籍。我抽了一本书面有些泛黄的林语堂散文，拍了拍灰尘。店主人抬头微笑着朝我看了一下，我心头又惊又喜，这不是以前书店的女主人吗？她身材削瘦，眼睛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眼袋下垂，画了淡淡的妆，扎了一个马尾辫，两鬓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我激动地说：“你还认得我吗？以前经常来买书！我们还在一起聊过文学啊！过去书店的位置在斜对面！”她仔细地看看我，努力回忆后摇摇头说：“你以前经常来？没有什么印象了，以前生意好，来的人多，聊文学的人也多啊！不过书店以前是在斜对面！”我说：“在原先的位置不是更好吗？”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说：“那个位置门面太贵了！生意不景气啊！”我拿着手中的书，指着书架里面的文学书说：“就这么几本啦？”她苦笑着说：“现在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看纯文学的小说、散文？传统经典更是无人问津！那些网络小说、穿越小说写得太离谱、没底线，我自己都没办法接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不要拿来毒害人吧！刚好前几年这儿新建了一所小学、初中连读学校，只有卖卖教辅书了！”我连忙问以前的那些文学书呢？她叹了一口气说：“都贱卖了，只留下这几十本我自己看！”我和她闲聊了一些古代文学及当代文坛最近比较有名的文学作品，她顿时变得神采奕奕，说起话来思维敏捷，评论作品绝不人云亦云，往往一语中的！我笑着说大概是开书店看书多的缘故吧!她居然露出少女般得羞涩低头说：“才思敏捷谈不上，老公和家人都劝我说开书店利润少，不如关了店做其他事！但我太喜欢看书，特别是沉浸在经典书籍里往往忘记了开店，忘记了尘世中所有的烦恼，每每读到会心处，有一种别人无法体会的愉悦和快乐！这大概也是开书店唯一的‘优惠政策’吧！” 相谈甚欢，时间却飞快地流逝，我恋恋不舍地走出书店，女店主站在门口，淡淡地微笑，目送着我走了好远！蓦然回首，落日的余辉洒在书店门口的报纸和旧杂志上，也照在女店主瘦弱的身上，她浑身像是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一样。我在去酒店的路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知足和快乐！小街的变化太大了，书店也今昔非比，但书店的女主人优雅的生活和内心的坚持让我欣慰，原来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始终还有像她一样坚守着文学信仰的初衷的人，让我的心中涌起阵阵的暖意，前方的路顿时感觉平坦宽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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