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多么富有诗意的字眼,一定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多半是想到意中人,是青春的快乐时光,“夜深深静悄,明朗朗月高,小书院无人到。书生今夜且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青年学子,谁人没在花前月下走过,走过花,走过月,走过花一般芬芳,月一样纯洁的日子,我更是走得最殷勤的一人。在毕业留言册上,有同学干脆就说我“读遍大学书,走遍大学路。”我敢不夸张地说大学时代读书范围之广、数量之多,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但却还未达到无一遗漏的读遍程度,而走遍大学路则是受之无愧,无论校园大路小路,多么偏僻的小径,我无不走过,甚至包括教学楼、宿舍楼的楼顶平台和其他虽没有路但可以着足的任何地方,每一扇窗下,每一棵花前,每一次月光都是我的见证。当然,每一天这么走,每一处这么走,是不会有姑娘愿意陪伴的,我多是一个人独行。 从小我就爱读书,但在“八亿人民一个作家”的年代,又实在找不到太多的书读,即使四位导师的著作过于枯燥,我也把每一条注释都仔细读过,通过鲁迅的著作,对战争之外的旧中国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读《毛泽东选集》这等最重要的政治学习则成了我所在学《毛选》小组的当然读书人,但除此之外,可读的书也就有限,也曾无意读过几本其他的书,或是“封资修”毒草不让读,或是“高大全”式三突出的英雄模式不爱读,如饥似渴,却没有精神食粮可以填充。终于迎来“科学的春天”,大量书籍被解放被出版,我进入大学,可以免费读图书馆里这么多的书,于是欣喜若狂,怦然心动,不可使一日虚度,决心每日读书从来不少于二十万字(当然不只是与学校开设的课程有关的),或是在图书馆读书到闭馆,或是在教室读书到清楼关灯锁门。从书的氛围里出来,我都不忙着回宿舍去参加卧谈会或去见周公,而是在花前月下的校园内外走上一走,回到现实的世界,学着清华园中的朱自清,“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象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但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只是我们的校园虽然没有荷塘,却也有许多其他的芬芳花草一样受用。但并不总是我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更有一些其他同学,或是情侣,或是挚友,在这不甚分明的夜色中,交流着甜言蜜语,交换着推心置腹,夜深深,情深深,我也浓酽酽如饮芳醇,陶然欲醉了。 在校学生会、系学生会、班级和校园内其他一些学生组织,我都有许多社会职务,属于学生中的公众人物,有人戏称,不认识校长的学生较多,但不认识我的学生很少,接触女学生的条件太便利、机会太多了,而女同学也愿意结识我这样的人,也不乏暗送秋波或有意追求者。我并非真的“跳出三界外”,不食人间烟火,但我在面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时候,还是选择了专心读书,不去谈恋爱。即使有时必须找女同学谈心谈工作,我也尽量“不欺暗室”地选择在光天化日之白天,不使其在温馨浪漫的花前月下产生什么想法。而一些学生干部,最热衷于在花前月下约花容月貌的女同学谈心,藉以逐步加深印象达到建立恋爱关系的目的。我把花前月下更多地留给了自己,有时也不排斥与知己朋友对酒当歌去喝上几杯,慨当以慷再唠上半夜。谈恋爱的,不一定每天都去花前月下,不一定每天都谈到很晚方归,而我却从来都是每晚必去花前月下走一走,每走一次都是很晚方归,因为我去的时候,大多数人已归寝,尽管我在夜里呆到很晚,但不是呆得很久,比成双入对谈恋爱的人消磨在花前月下的时间要短,否则总是一个人每晚早早出走,晚晚归来,该多无聊。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书久了,到充斥草木芬芳的校园里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望一望碧落星云,查找一下星座位置,漫步于静默的小路,回味一下书中的意境,也能蓦然悟出一些深刻的东西,身心俱逍遥,梳理一下明天的读书方向和工作思路。 有时我也爱操个心、管个事,如果有校外社会闲散人员翻墙进来,我会把他们赶跑;如果有男同学扒窗窥视女生宿舍,我会把他们驱走;如果有人在校园内动手打起仗,我会把他们拉开。因此被学校评为优秀治安员,许多师生都把我当作保卫处的人,三好学生的荣誉我从来没争过,这个称号我欣欣然接受下来,也的确没有第二个学生有资格参与竞争。以学生而获此荣誉,据我所知,还没有第二人。 在外边谈恋爱到很晚的,都会见过我漫步的身影,尤其刚开始谈还没有步入佳境到深恋之时,最怕让人窥见,而我其实也着意回避与恋人们照面的,可是他们藏得太隐蔽了。往往我见到前面有一对如胶似漆,就躲到另一条小路,却措不及防撞到另一对也在促膝长谈。他们不愿让我看到脸,不想与我打招呼,我就正正常常走我的路,既不怪叫,也不去揭示那两人的真面目,不带走一点儿小秘密,当作卧谈会新闻去发布。以至有人在谈恋爱晚上出去前祈祷,“千万别碰见运涛,他是个夜游神。”但我在明处,他们藏在暗处,我无心寻觅,他们有心躲闪,即使从他们眼前走过,他们看得清我,我却未必知道暗处是谁。知道并保守秘密太多,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我从来不背包袱,其实视而不见;他们却背上包袱,其实做贼心虚。所以包袱重了,就要卸载,倒是他们自己以为既被我发现,不成其为秘密,也就把自己的事对别人说了,事实上他们隐蔽得很好,我根本上没看见。有时恋人们缠绵悱恻到很晚,校园内见不到其他人影,树影飘摇,风吹草动,恐惧起来,反会想起我,便对着校园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在远处现身,即使看不清是谁在喊我,但只要我答应一声或挥挥手,他们便会知道是安全的,哼着流行歌曲回宿舍去了。所以后来即使我没发现暗处有人恋爱,他们也主动出来与“治安员”的我寒暄,暗示他们尚未归宿,需要保护,大概是觉得隐情虽暴露,安全却有了保障,权衡之后,还是利大于弊。 宿舍实行定时锁门制度之后,夜里回来晚进不去宿舍,老实的同学便会在门外等我回来一起进去,耍小聪明的则谎称我的名字让门卫开门,因为门卫当然要听命于保卫处,而我恰是“保卫处”的。 青春的校园里从来都不缺乏歌声,唱歌是最体面的壮胆办法,当时流行的一曲是:“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不知地不觉地就迷上你。我说你潇洒,你说我漂亮,谈恋爱说情话的甜言蜜语,现代人条件好,爱情更能抓得牢,谈到终身大事就烦恼,有爱情还要面包,有房子还要珠宝,潇洒漂亮怎能吃得饱,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潇洒漂亮怎吃得饱…..”没有出去恋爱早已经睡着的同学被歌声扰了美梦,翻身冲窗外大吼一嗓子:“大半夜不睡觉唱什么歌?神经病!” 我回去从来不开灯不敲门不发出响声,不把别人从梦中惊醒,静悄悄走路,静悄悄开门,静悄悄上床睡觉,舍友们一般都不知道我回去的确切时间,有爱睡懒觉的,早晨也见不到我的身影,还以为我一夜未归,直至被偶然起夜看见我在床上的同学证实才勉强相信。我五音不全,不善歌咏,但喜欢读诗,喜欢在月夜品味诗中的意境,如辛弃疾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恒娥不嫁谁留?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流失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在这个花前月下,踏着记忆的足迹,我仿佛又回到阔别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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