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塬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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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54 | 回复2 | 2016-3-2 09:5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麦子塬上
弦月
强子回来了!打从过罢年就出门打工的强子从新疆回来了!
那一天翠翠正坐在院子里给一家老小洗衣裳,她听到院子外面大黄亲呢地吱-吱叫了几声,翠翠抬头望去,由于长时间低头搓洗衣裳,她感觉到有些眩晕,当强子站在当院里,高大的身体罩上了几圈光影的时候,翠翠一时有点呆愣,还是赵强先叫了一声翠翠!她才回过神来,起身一把搂住了眼前的男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强子身上穿着名牌衣服,皮鞋擦得锃亮,给一家老小都买了礼物回来,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翠翠沉浸在丈夫回家的喜悦之中,看到强子的气派她似乎就看到自家盖在塬上四合院的新房,急忙去家里做一顿油汪汪的臊子面,让离家太久的强子,老赵家的大功臣尝一尝她的手艺,吃一碗家中的饭。
这一夜,麦子塬月色清辙,一番温存过后,翠翠问起强子今年打工的收入,强子笑着说不会少的,你放心好了!翠翠追问到底是多少?强子伸出右手撑开五个指头,五千?不是?难道是五万?拿来我看看嘛!不急,同村惠亮说做生意周转几天,给的利息不错,我就借给他了。翠翠再不问了,她心里埋怨强子,这么多钱借给别人,还不上可咋办?
冬季到来,庄稼人的日子清闲起来,强子在,地里家里,拉粪、铡草等等好多苦活累活都不用一个人扛了。只是到了晚上,孩子睡着之后,翠翠象原来一样把头靠在强子的胸膛里时,强子却再不象从前那样温柔地抚摸翠翠光滑的长发,跟她一起憧憬他们共同的未来了。加上翠翠经常催问惠亮还钱的事情,小两口之间的谈话不知从几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翠翠这样靠着,感觉强子的心已经飞出胸膛飘得很远,挂在自己触摸不到的某个地方,而自己不过是靠着一个生硬的枕头,每每这时,翠翠就会不由自主,使劲地一抱,似乎只有感觉到强子的体温和胸腔的起伏才能确认他真实的存在。
翠翠是敏感的,她知道强子肯定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只是 无论翠翠怎么绕着圈地问,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愿意说出来。翠翠也是大度的,她爱强子,从上高一第一次见到这个浓眉大眼高大帅气的小伙子,翠翠就身不由己地喜欢了他,现在,每当自己觉得琢磨不透身边这个男人时,会苦恼地问自己,如果强子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怎么办?提到这个问题时翠翠首先都要埋怨自己思想龌龊,不过想想强子的改变,想到塬上留守的那些女人的生活,还是在心里做个最坏的打算,人非草木,强子一个人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并且一去就是整整一年,谁能保证他在孤独的时候不发生什么事情呢?
墙上的黄历就在这样的猜测和苦恼中一页页翻了过去。放寒假了,在省城上大学的小叔子赵瑞和上高中的小姑子赵玲结伴回了家,这下赵家可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小姑子赵林性格活泼开朗,她整天跟在翠翠屁股后面嫂子长嫂子短说这问那,不时还讲个笑话惹得一家人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惊得门硷老柳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互相询问猜测一番。
四六不开圈,等到腊月初八,就把圈里的大肥猪宰了,叫娃娃们早早吃上新杀肉,解解馋!赵富广一边笑,心里一边暗自盘算着。
强子提前几天就开始在塬上找帮忙的人,虽然已经进了腊月门,但村子里外出打工的年青人大多都还没回家,只叫到了跟赵富广年龄相仿的两个老汉,再请了后山杀猪的堂叔赵富德, 到了腊八这一天, 几个人在圈里堵住那只喂了整整一年的肥猪拖到门硷那棵老柳树下支着的一张门板上,赵玲见不得这血腥场面,早早就藏在大窑的炕垴里找条棉被把头蒙了起来。在肥猪凄厉的叫声中,赵富德不紧不慢,等大伙将猪摁好了,迅速提刀从脖子猛戳了进去,猪血顺着刀子冒了出来,翠翠赶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脸盆拿过去接住,猪的嚎叫声渐渐变成有气无力的呻吟,直到血流干殆净没了声息,赵富广几把拨掉猪鬃扎成一把递给赵瑞,(猪鬃的价格跟一般猪毛是不可相比的)再把猪抬到柳树下事先挖好抹了水泥的坑里,坑不大,将将容得下那头猪,翠翠担来两桶开水,赵瑞又跑进家里提了一大桶刚烧好的开水一齐倒下,为了能轻松地拨掉猪毛,几个人抬着猪翻来覆去让池子里的开水浸到猪身上的各个部位,待到烫得皮毛松动,轻轻一拨就掉下来时再抬上案去,几个男人一齐动手,用石头搓的搓,拨的拨,不一会儿就把那只黑猪的皮毛除去,只留下一具白花花赤裸的猪的身体在门板做的案子上顺躺着。赵富德放下手中一块磨猪皮的砂石,拿过强子提前准备好的绳子把猪的两个后腿绑了起来,又将一根比胳膊还粗的棍子从绑着猪腿的绳子中间穿过去,几个人一齐用力把猪抬上了架,不知道是黑白颜色的对比还是因为猪头猪腿都吊着的缘故,这猪吊在架上竟象头小牛一般显得特别庞大,又是一番细心冲洗,开膛剖肚之后,就有新鲜的猪肉可以享用了!这家伙,至少宰三百斤肉!赵富德一边划开猪肚皮收拾下水,一边啧啧称赞。
就在这时,随着大黄汪汪几声吠叫,一辆黑色的大众帕萨特停在了门硷的场院里,车上下来四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个个头发染着夸张的颜色,为首的一个摇摆着走到赵富广跟前故意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姨父你好!
赵富广皱着眉头认了半天,疑惑地问你是谁呀?
我是后庄的惠亮!今天到这来收个帐,顺便给姨父你打声招呼!惠亮一边咧着嘴一边说明来意,一边在人堆里看向恨不得把头装进裤裆里的赵强。赵强在新疆借了我五万块钱,说好到年底连本带息还十万。看好,这是他立的字据!
大家的目光一齐由这伙不速之客转向强子,一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明白了,惠亮说得不假,强子借了人家的高利贷!
赵富广又惊又气,他稳了稳心神问强子:真的吗?
强子低着头,蚊子一般回答:真的!随着这声回答,赵富广一把捞起手边的铁锹对着赵强的大腿抡了过去,赵强没有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场里,咔嚓!……铁锹把折成了两截。
赵富广要再打时,惠亮伸手扯了他一把说道:姨父你这是做啥,你是打赵强还是打我呢?这帐是赵强欠下的,又不是我凭空编造的,你们还是先商量一下咋还吧,你外甥我也不容易,没有钱你说这年咋过呢?再说这几个弟兄,跟着我也不能白混是不是,没有钱他们可是要胡整呢。这样吧姨夫,念在咱们亲戚的份上,今天你先还一半,剩下的三天之后我再来!
赵富广被惠亮的气势所逼扔下了手里半截铁锹,但一想到十万元的巨债,就是把家抖个底朝天也没有这么多钱呀!这个不争气的强子!
要钱没有,要命我还有这一张老羊皮!赵富广一边骂着,一边侧过身子往那一搂子都抱不住的老槐树上碰去,惠亮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干笑两声说,姨父,我可是个忙人,时间紧着呢,欠帐的都象你这样那我们就没法过活了,今天要是拿不到钱,他手指着那头挂在架上赤裸的猪,那这猪可要当作路费了。你敢!赵富广跳了起来,又顺手拿起一把扫帚挡在惠亮几个的面前。惠亮脸一时就黑疯下来,领着人朝着赵富广围过去。赵瑞情急之下戳了戳赵强,示意他拿家伙,赵强缩着身子没有动。赵瑞只好跑过去护住父亲,象小牛一样的猪被几个小青年从架上解下来,惠亮又象拎小鸡一样把赵强从人群里拎出来,没钱,赵强就先帮我干几天活,姨夫啥时有钱了再来领人吧!扭头要走,就听见有人喊一声慢着!
翠翠从院子里走出来:要帐归要帐,人你要带走了我们可得报警!哎哟,这赵家的公鸡不叫母鸡倒打起鸣来了!惠亮乜了翠翠一眼,那就把钱拿来呀!
翠翠双手捏着一张存单,存单里存着今年卖玉米的四万块钱,本来玉米卖掉之后,翠翠就把这存单给赵富广拿到了大窑里,可是老两口坚决不要,他们叫翠翠保管着,说是等强子打工挣了钱回来再凑一点给他们盖新房的。现在拿起这张存单,翠翠不由得想起她在玉米地里覆膜、点籽、放苗、追肥等等挥汗如雨的情形,想到一个玉米棒子从种到收的种种不易,想起她六月天因为劳累过度晕倒在玉米地里……这每一分钱都是翠翠用汗水换来的呀!赵富广舍不得,翠翠更舍不得。
眼看着赵强被这些人拉死狗一般拖着走,翠翠拿着存单走到赵富广那里:爸!这些钱先凑着还给人家吧,就当是我和赵强借家里的,以后我们一定再想法还上,高利贷的钱咱不能欠!
你这娃娃,说的叫啥话嘛!这钱是你苦下的呀,你不要给,强子做的事自己当起!
你个老不死,咋见死不救呢?不知几时,行动不便的婆婆也被赵玲掺扶着来到大门外,她听到赵富广不给钱,怕儿子叫人带走,就哭嚎着扑过去抓住男人的衣服撕扯着,混乱中,惠亮一把抢过翠翠手上的存单扔下赵强和那具赤裸的白猪,招呼着几个杂毛坐进车内扬长而去,只留下屁股后面的黑烟和扬起的尘土。赵富广眼前一黑气晕了过去。
第二天,翠翠和赵强把牛棚里大小五头牛一齐赶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加上宰下的猪肉也没敢多留一起卖了,翠翠看着蔫茄子一样跟在屁股后面数钱的赵强,想到他说的五万元,心里不由一声苦笑。
凑起五万两千块钱,还差八千块!
赵富广老两口住的大窑里存着一仓麦子,但是这两年地里都种玉米,赵富广可把这一仓麦子当命根子一样,赵强打电话叫来郑家庄的姐姐姐夫,把老两口接去浪女儿去了,这才卖了麦子,又向郑家庄的姐姐借了两千凑齐了六万,翠翠亲自找到惠亮还了钱,把赵强打的借条要了回来!
家里能卖钱的都拉出去卖掉了,这段时间,赵强一次次地往出拉牛拉小麦拉猪肉拉鸡儿……想到赵富广老两口几十年来把一根蒿棍子都当宝贝一样珍惜,才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时时懊悔地想起自己的事情:半年前在新疆伊犁那一个叫做肖尔布拉克的小镇子,郊外坐落着一座略显陈旧的小院,小院门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显然刚刚从工地下班,虽然换了衣服,但神情间带着一种疲累又间杂着对未知事情的好奇与茫然。他来回踱着步,挣扎着,迟疑着,心里似乎生出两只胳膊来,一只推搡着他走进去,一只阻挡着叫他退出来。
正在纠结的时候,院子里,在砖厂里开小卖店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四川女人发嗲地招呼着刚才进去的赌客,强子听到她游刃有余地跟那伙人打情骂俏,还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不由在心里生出些妒忌的情绪,这个女人真是贱!他心里这么嘀咕,想起她用她肥硕柔软的乳房蹭着他的胳膊撒娇地邀约:赵哥下班了就来我家耍唦……赵强终于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手气不会太差吧?他自我安慰着,并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输两三千或者赢过一万就撂过不耍了。
这一次,赵强想瞒也瞒不住,就把新疆打工时被人勾引到家里设的赌场赌博,并向在新疆混了几年的同村惠亮借了高利贷的事情和盘托出。起初输得并不多,但是输了血汗钱谁不想赢回来?但赵强却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最终把自己大半年的收入给人家拱手相送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当然赵强没有给翠翠说那个勾引他的四川人是个长着庞大乳房的妖娆女人,也许是砖厂里没有女人吧,他总对那个四川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劣质香水味有一种莫名的迷恋。
赵强想象过很多种翠翠知道真相以后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摔碟子绊碗的样子,就是没有想到翠翠会这么一言不发地不理他。本来准备好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等着翠翠打他骂他,可是一句话都不说的翠翠让他心里更加惶恐和愧疚。
面对赵强的坦白,翠翠不知说什么才好,跟赵强的婚姻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年高中毕业,父亲曹治平一心想让她上大学,但是赵强学习不好,考大学显然是没有希望的,她抱定一个想法:世上多少人没上大学照样生活,还有不少人把事干大成功了!倔强的翠翠硬是在高考差了2分的情况下没有听从父亲的意见去复读,而是选择了跟随赵强去南方打工。为此,曹治平气得拍着桌子骂着叫她再不要进曹家的家门。一起出去一年后曹治平眼看拗不过女儿,终于松了口答应了她和赵强的婚事。婚姻能得到家里人的认可,翠翠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啊。婚后,翠翠嫌南方厂子里的工资太低了,加上他们很快就有了儿子豆豆,这样只好辞了工作,靠赵强一个人打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她劝赵强跟她回到老家麦子塬上种地养牛羊,翠翠说:虽然老家的山沟沟偏远闭塞,但是比了给别人打工她们这是叫创业呢,这几年牛羊价好,养好了可比打工强多了。可是赵强总是怕万一牲口得个瘟病啥的,不但没有收入还要倒贴钱。最后小两口商量,就让赵强先在外边干着,翠翠带上豆豆回家去,一来减少开支,再帮衬家里干点活。
翠翠一回来就卖了家里的两头犍牛换回两头母牛和一头小牛,今年,两头母牛都下了仔,圈里的牛变成了五头!地里也由以前种三五亩玉米到现在种了二十几亩,要不是家里人多,开销大,翠翠在麦子塬种地养牛的收入可比赵强还要好呢。
生活总是用残酷的现实让人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就像翠翠,她要接受传奇故事一样的现实,接受生活中的一些失去,不仅是经济上,翠翠最难过的是强子的自甘堕落,不知怎么回事,当她看到强子高大的身影时,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空虚,晚上睡觉,她再也不愿靠着他看似结实的胸膛,而是抱着膝盖缩在自己的被窝里想心事。
家里能卖的都卖掉凑成钱还给惠亮,翠翠把牛棚里几头牛一个个赶出去,就连那头宰了的猪也未能幸免,几乎全卖了,想起自己一年来流了多少汗水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声都没有!她多想美美地哭上一场,消解心里的郁闷,但是爱哭鼻子的翠翠这次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以前不管是挖玉米杆时手上磨起水泡又磨破了还是给牛拌料,起粪时作难和劳累了,翠翠经常会哭上一鼻子,但是现在,当她所有的苦累换来的报酬都化为乌有时,翠翠心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但却没有一滴眼泪。
    夜晚,赵强又跪在炕上请求妻子翠翠原谅他一时糊涂犯下的过失,翠翠转过身躺着不理他,赵强又转过去跪到翠翠面前,她又翻过来睡,赵强只好懊丧地躺下,不一会,他又转身搂着翠翠的脊背贴紧自己的胸膛,翠翠装着睡着了,没有动,任凭他那般搂着,赵强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跳又在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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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 2016-3-3 16:34: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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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 | 2016-3-3 16:47:43 | 显示全部楼层
蓦然回首 发表于 2016-3-3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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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编辑好的,发出来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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