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眸散文】外乡人（首发）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3-3 22:08:44

   走在他乡的路上，外乡人背包里背着的是勇气。秋凉或冬寒，外乡人心里的温暖会越来越少。外乡人对故乡的灯火的渴望，会越来越强烈。

   有那么几年，总有外乡人出现在我们偏僻的山村里，他们单个单个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挎着很大的包。有卖布匹的女人，有卖彩线的男人。外乡人在各个小山村之间转悠兜售生意。只是村人都不富裕，一年四季也未必做得了一身新衣服。又不逢年过节，家里又没有嫁娶喜事，谁有闲钱买布存着。他们的布匹一般很难卖出去。

   天黑前，家家户户早早关了门。外乡人在门前卑微地叫着：“大娘啊，开门啊！请让我在你家借宿一晚吧！”祖母隔着窗户说：“住不下啦！我们家没多余的铺盖啊！你到别处看看吧！”一看就是在说瞎话，我们家三间正房，三间耳房，怎么会没地方住。外乡人苦苦哀求一阵后，转身去了隔壁邻居家。

   山风纯净，民风淳朴。祖母不敢留宿外乡人，是因为我们家曾经收留过一个外乡人。腾出两间正房给他们一家住了两年，祖母还给他媳妇接生过两个孩子。可是这个外乡人偷鸡摸猴的，让村人厌恶。他们最后不但住塌了我们那两间房，还把我们当成了仇人。祖母不敢留宿外乡人，也因了一些和外乡人有关的传言。

      传说有人留宿了外乡人，结果外乡人趁主人家睡着时，半夜将他们家的钱财席卷一空。甚至有外乡人半夜杀了住家，劫去钱财和住家漂亮的妻子或女儿。邻村有几个女子上了外乡人的当，被拐卖到了山东湖南等地。她们的父母气得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发动亲戚查找线索，跋山涉水地去寻找。几年后，终于找见自己的女儿，她们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有几个当初想逃跑的，还被挑断了脚后跟。
   山里人质朴，也老实。因而我们对突然出现的外乡人，总是怀着惧怕的心理。父亲不在家，我们是不敢答应留宿他们的。

   夜色越来越深，外乡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恳请隔壁。隔壁家男主人是外来的，因此便拗不过了，反而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让妻子炒了一桌子菜和那外乡人喝酒。第二天，那外乡人送他们家闺女一打彩线。

      而我，想起我们家的冷漠，暗自羞愧。却对留宿外地人，依然心存顾虑。

   当然也有例外，那是刚好碰到父亲在家，便也热情地招待，并腾出最好的床来给他们休息。冬天，外乡人坐在我家的火炉边烤火，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父亲聊天。父亲也不怎么会普通话，他们很多时候用比划代替了语言。倒是我，分别我学会了一个歪嘴的讲话，学会了一个口吃人的结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也真歪嘴了，也真结巴了，母亲想尽办法，花去很多的精力来给我纠正。

   也有几个外乡人在我们的镇子上谋得了正经职业。两个四川的兄弟，开了一家裁缝铺子，生意好得很。后来他们还办了裁剪学习班，许多农村姑娘报了名，学会了裁剪。那对皮肤白净头发卷曲的兄弟两个，赢得了全镇人的尊敬。还有一个姓赵的医生，也是外地的。起初，人们并不敢找他看病，仿佛他是外乡人，不懂得我们那里的饮食，就不懂得医治我们的病痛。

   姐姐十来岁时，突然喊叫着腿疼，两条腿的关节疼得站不起来。母亲只好把她从学校接回家来，想尽各种办法给她医治。一年时间，用掉了家里所有积蓄，姐姐还是站不起来，整天躺在床上。天气好时，母亲在院子里铺张席子，姐姐躺在上面偷偷抹眼泪。她从小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老师三番五次地来家里探望，担心她从此再也无法走进校门。

      一位老师说，不如找赵医生看看吧。母亲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到街上，向人打听赵医生住在哪里。街上人说赵医生要离开这里了，今天刚走。母亲一路追寻，终于在通往县城的路上追上了赵医生。母亲说明了情况，再三恳求赵医生去我们家看看。赵医生听了母亲的叙述，估计对姐姐的病已经有八九分把握。他说：“这样吧，我开个方子，你去镇上医院抓药。三天后，看效果。如果没那么疼了，就继续吃这个药。”

      母亲说其实只花了八毛钱，买了几个西药片。说来也奇怪，三天过后，姐姐的腿居然不疼了，一个星期过去，就可以下地走路了。母亲逢人就念叨赵医生的好，说自己太过粗心，忘了问到赵医生老家的地址来，救了姐姐的命，应该好好感谢人家的。

      后来才知道，赵医生在我们镇坐诊时，看好了许多人的疑难杂症。镇上的人如今说起他，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
      而今，在我彻底变成一个外乡人时，这些和他们有关的记忆，在每一个深夜或任何一个充满孤独感的时刻，复活起来。我们或许看到的仅仅是外乡人疲惫的身躯，而看不见外乡人无所依附的灵魂。如今没了暂住证这个词，外乡人也许会过得更加温暖。

宁眸，本名王春芝  祖籍陕西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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