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晓明
图；涛声依旧
十六、 乡村学府
小村学校坐北向南，一共有七个年级。有东、西两栋房、七排教室。低年级的教室在北边，南边较好的教室则是高年级的。操场在学校的东南方。学校中间原来有一个花园，以后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嫌花园养的花是资产阶级毒草就把花园铲平了。在大兴“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时，在学校中间大路的两旁栽了许多白杨树，校门的正面新建了一个“大照壁”，请人在上面画了一幅伟大领袖毛主席穿着长衫、手拿油布红伞，神情坚毅，高瞻远瞩的油画，名为“毛主席去安源”。
小村学校是四乡八里孩子的聚集地，小学五年级以下学生基本都是本村的，周围村子的学生上小学都在各村。到了适学年龄社员都把娃往学校一送，至于在学校学不学习，则是老师的事了。所以，娃们都传唱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妈叫他上学去，不拿本子不拿笔，垀埼壕里打游击。”上学时，学费是一学期两块钱，就这几块钱，许多家里也交不起。冬天，好多教室窗子上没有玻璃，由于天气冷，就用草帘子缮上窗子，有时干脆用“瓳基”(hu ji土坯）把窗子砟上，虽然暖和了，但弄得教室光线却很暗，好在学习也不是当时的唯一，也就没有造成多少“近视眼”。冬天太冷的时候，老师就让同学集体“跺脚”。一时间，教室里“通-通！”之声响成一片，一会儿脚就热乎了。二队的军战与李民民，家境都不是很好，平时既扑稀又邋遢，经常由书包里掏出的书也纨成了一蛋子。他俩都穿着黑棉袄，鼻涕下来了也不擦，就势用两个袖子一抹，时间长了，袖子上粘满了垢圿(gou jia)，棉袄硬得都快成铠甲了。两人“打捶”时，大冷的天都“丢剥”（麻利地脱掉上衣）了，两手“掫（zhou)着”袖子，那棉袄硬得竟能凌空立起来，他们互相用棉袄抡着打架，几个回合也没有分出个胜负。军战家里穷，头长得很大，眼睛也不太好，可就是有股犟劲，上学很执着、认真。同学们也经常戏嘻他说：“大颡（sa头）有宝，把媳妇背上就跑，跑了个第一名，得了个金表，金表打咧，把大颡气瓜咧。”就凭着这一般韧劲，他成了班上学习好的娃，每每考试时成绩在班上也名列前茅。做几何题时，其他同学不会做，他坐在桌子前，嘴里念念有词：“AB等于CD。”三划两划，用袖子把清鼻一抹，三下五除二也就有了结果。他最后考上了县上的第一届重点高中——泉县一中。一九八0年报考大学和高中专是分开的，由于他担心身体不好没敢报大学，只报了高中专，最后竟然考了全县第一名。农村学校没有啥体育活动，也没有城里娃的耍货，娃们就只有就地取材自己耍，并乐此不疲。经常耍的有“打面包”：用纸叠成方块，在地上互相摔打，若能把对方的打翻个“过儿”，就算赢了，别人的就归自己。还有“滚铁环”：用铁丝弯一个小钩，将铁环向前滚。一个木桶有上下两个铁环，为了得到铁环，常盼着木桶“日塌”。再就是在地上掏一个“窝窝”，双方均匀地将桃核、杏核放进去，再用一个较大的称作“诱子”的核向窝里砸，砸上来的归自己，还不能把“诱子”丢失到窝里。就是这些小把戏，学生们也耍得嫽很。这些活动，既锻炼了身体，又增加了生活的乐趣。还有一种游戏，叫“磓(dui)鸡”：就是两人都把左腿抬起，小腿搭于右大腿部位，右手提着“鞋帮”，右腿缒着互相争斗，谁先松手支撑不住或倒地就算输了。输赢和体力、技巧有关，还考验了个人的毅力与耐性。技法有“单挑”、“上塌”等。有的娃磓鸡狰(zeng)得很，而有的是“肉鸡”。七队“争娃”就是有名的“肉鸡”。“肉鸡”——也就是耐力久、时间长、不软不硬，别人都累倒了，他还在“肉肉”地蹦达着。有的地方将这一传统的民间娱乐形式作为竞赛项目比赛，名为“斗鸡”。磓鸡有时也会发生意外，一次，老师锋民说：“你们咋不磓鸡呢！”一句话提起了学生们的兴趣，学生们就开始互相你追我赶地磓鸡了。也正是乐极生悲，一会儿，军强的上眼睑碰到了满库坚硬的头发上，把军强的上眼皮扎破了个口子，血都流了出来，吓得众人手足无措，肖明赶紧跑回家，拿来了家里珍藏的叫作“毛腊”的草药，揞(an)到伤口上才止住了血。
上学时的课文也很简单，第一课是“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再就是：“东方亮起启明星，矿区里吹起春天的风，安源山舞萍水唱，来了救星毛泽东，一双布鞋一把伞，毛主席来到群众中，问寒问暖问疾苦，毛主席是咱大救星。”还有：“贫农张大爷，左手有块疤，我心里奇怪，就跑去问他，大爷告诉我，这是仇恨疤，过去受剥削，扛活地主家，地主心肠狠，把我当牛马，吃的糠菜粥，地主把我骂，年底要工钱，地主把我打......”等。
平时学的古文也很少，只有“商鞅变法”、“愚公移山”、“京都护歌”等。三年级以上就要写作文了，开始写作文感到很新奇，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肖光写的作文在学校是很有名气的，肖明就参考肖光的作文来写。从肖光作文里他学到了如何描写人物、景物及如何叙述故事情节等许多知识。比如要写帮助同学共同搞好学习，就会写道：“他深深地知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等。过去也经常写和农村老大爷一块劳动及田野里的景色等，而队上“老贫农季万智大爷”就成了经常在作文中出现的人物了。开始有了方法及蓝本，肖明的作文就写得好，并经常受老师表扬，下一篇就越发要写好了。平时没有其它获取知识的地方，肖明也和哥哥一样喜欢读课外书，等到初中一年级时肖明已读过了大部分古典名著及长篇小说。除四大名著外，还有《烈火金刚》、《苦菜花》、《林海雪原》、《战斗的青春》、《红旗渠》、《金光大道》、《吕梁英雄传》等等。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内容引人入胜，人物刻画细腻，其中的女主人公都清秀美丽。比如，“白茹”、“秀娟”、“汪霞”等，这都引起了懵懂少年心里的新奇与向往。有的书不许公开读，是批判的“大毒草”，如《林海雪原》、《苦菜花》等,这些书都要偷着读。有一次，肖明把借人家的《西游记》藏在桌兜里读，让张听会老师发现后把书仍到了教师外的瓦房顶上。还有一次，读《罗成传》时被尚老师发现了，老师在班上批评说该书是毒草，是“封、资、修”的东西，宣传的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封妻荫子”等。肖明常常把书中精彩的内容，以及书中对人物、景物描写的词语都专门用一个本子摘抄下来，名为"优美词语选"。有了这些丰富的知识、素材，肖明以后写作文也就如鱼得水了。肖明每次写完作文，老师都要在班上宣读，同学们都会聚精会神地听着。一次，另一班的老师在他们班上宣读了一个同学的佳作，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抄了肖明写的。一次，过元旦，老师对全班同学布置说要写一些文章，题材与形式不限。肖明就写了一首诗，是关于“养鸡、偷鸡蛋”一类的，诙谐且有趣，并有教育意义。最后，老师拿五张“大白粉面纸 ”用毛笔抄写后贴在教室外边朝西的“三花墙”上，下面还画了一个盛满鸡蛋并冒着丝丝热气的碗。最后，语文老师虎聪调到其它学校当校长，还把肖明写的文章用油印纸复印了好多份，给他们学生人手一册，让他们阅读与学习。
十七、嘲笑与对仗
上初中有了外村来的同学，一个年级约八十多人，分两个班。为了防止男同学一起调皮捣蛋、不认真听讲、影响课堂纪律，都是男女同学搭配着坐在一起。每到新学期开始时就要排座位，排座位时先分为两排，男女各一排，按大小个子排队。最后，两人一起地进教室就座，班上有几个长得漂亮的女生，如秦香、彩蚕等，时常在教室里和同学不经意的互看一眼都会使人怦然心动。男生都希望能和其一起坐，排队时若她们在某一位置，机灵一点的男生会以脚尖高度来调整次序。肖明和她二姐肖锋是一块上学的，在同一年级，大部分同学都比他大。他年龄小、个子矮，当然是无缘与那几个同学一起坐了。
小村老师学识渊博，其中不乏博古通今之辈，教语文的李西亚老师教学水平就很高。他在讲陕西方言和普通话时对大家说:不要看不起陕西话，陕西话过去就是中国的普通话，现在许多话都是由陕西话演变而来的，所以说，陕西话很文雅。譬如陕西话说“咥(die)饭”的咥字，古文“中山狼传”中就有“是狼为虞人逐，我实生之，今反欲咥我。”唐人薛能在《寄终南隐者》诗中写的“扫坛花入梦，科(kuo)竹露粘衣。”中的“科”字，好多教授都费尽心思研究考证，给学生讲解后还不好理解。如果是陕西人则很好理解，“科”在这里是砍的意思，譬如我们平常说的“科树”等。又如白居易著名的《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其中的“色”若按普通话发“se”音，没法押韵，按陕西话发“sei”音，才能和陕西话“黑(hei)”押韵。一个老陕老汉对他大娃喊：“老砣(duo)——，你把阿(wo)圪垯马细磕里马刺给咱打樜（zhen)来！”这样喊起来外地人则完全听不懂。其中“老砣(duo）”是“老大”——就是他的大娃。“阿(wo)”念“窝”而不念“啊”，是“那”的意思，譬如“阿房宫”读“窝旁宫”，“阿房”意思就是“那旁边”的意思。“阿房宫”意思就是“咸阳皇宫旁边的那个宫殿。”“圪垯马细”是指“许多小零碎东西”，“打樜（zhen)来”是说“收拾好弄来”。“磕里马刺”是快的意思，“马刺”是马鞍脚蹬内面的一个东西，骑马时若要马跑得快，就用脚磕里面的“马刺”来刺激马，演变下来说快就用“磕里马刺”来说，这也正是陕西话的深奥之处。老师上课时，有些学生还能认真听讲，而许多同学都不太认真，也有调皮捣蛋的学生，气得老师没办法，李西亚老师经常被气得下巴不停地颤抖。一次李老师上课时，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照民举起了手说：“报告！”李老师说：“张照民，站起了说！”照民说：“李老师，你教语文呢，我问个问题，颡（sa头的意思）字咋写呢？”李老师看照民是在故意煞黠(sa ha)，就生气地走到照民跟前，用手掌内侧在照民脖项（bo hang)上用力剁了三下，一边剁一边说：“你多嘴！多嘴！”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照民也笑了且声音最大，李老师当即命令道:" 张照民，站起来！”，照民乖乖地站了起来，李老师厉声问：“你笑啥呢？”照民稍一迟疑后回答说：“我嘲笑资产阶级作风呢。”这突如其来的回答令李老师始料不及，想进一步处理都十分为难，他只得问道：“你到底是嘲笑呢还是笑呢？”照民回答说：“嘲笑呢。”李老师无奈地说：“再是嘲笑那你就坐下吧。”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
外村学生都要用兜兜背着馍来上学，而拿多少馍也是计算好的，本村学生有时却偷他们的馍吃，惹得同学不得不在教室里骂，当然也没有谁主动承认了。上学时一个最难缠的问题就是早上到校，农村上学要起得早，否则就迟到了。迟到以后很难办，进校门都成问题，迟到者总要想方设法看怎样才能溜进学校门、溜进上操队伍中，还不能被老师发现。若上完操，其他学生早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走进教室是十分难堪的。有时让老师发现了，其他学生在早读，让迟到的人在操场跑圈圈，非常丢人，一两次还凑合，时间长了终究不行。所以，肖明有时就从学校后墙翻进去，翻的人多了，后墙上端也就出现了一个小豁口。后墙下面是学校的猪圈，里面养着猪。一次，肖明从后墙翻下，跳到了猪身上，惊的猪“嗷嗷！”叫，自己也摔了个“尻(gou)子蹲”，爬起来才狼狈地溜回了教室。
胜利的嘴很能，道理很多，一般同学都说不过他，他收集到许多稀奇古怪的话来对付人，其他同学说不过也没脾气，没办法，技不如人么。他和争汉常用歇后语互相对仗：“你是腰里别个死老鼠——还装打猎的呢，你是黄鼠狼戴草帽——装细伙人呢；你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呢，你是耳朵挂鞋底——装猪呢；你是屎八牛打喷嚏——满嘴喷粪，你是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你是屎八牛支桌子——硬撑，你是屎八牛顶石板——硬顶；你是屎八牛跌到尿盆里——还漂起来了，你是屎八牛跌到面瓮里——还装小白脸呢；你是屎八牛爬粪堆——还当你登山呢，你是屎八牛跌到皮鞋里了——还当你坐巡洋舰呢；你是屎八牛戴眼镜——还装地理先生呢，你是屎八牛围着粪堆转——还装检查团呢”。他们说着说着慢慢地就升级了：“你说得是精尻子坐板凳——有板有眼，你那样说就是精尻(gou)子紧皮带——多呢一环子；你精尻子撵狼——胆大不要脸，你是精尻子上树——挨的木错；你牛蹄窝的鳖——能翻几个浪吗，你烟锅炒豆豆——能蹩(bie)几个花吗；你还尻蛋子挂席片—踅(xue)纹（文）顺纹（文）的，你是拿着报纸上坟呢——给你先人撩(liao)文（显露文彩的意思）呢；你是拿着手电上坟呢——给你先人增光呢，你是拿着半导体上坟呢——给你先人听新闻呢”。
第一回合争汉输了，可是，长枪败了还有短剑呢，另辟小径或许是“胜负之事，成败之理还未易量”呢。所以，争汉就换了个方式：“你是头发织布啥料子；麻包‘装’被啥套子；牛屎掺面啥酵子；死娃炒肉啥臊子，呱啦鸡叫鸣啥调子吗”。胜利最后也使出来撒手锏，他说：“你是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头顶锅盖，身披麻袋，穿的裤头，戴的领带。好不容易去求爱，壮胆烧酒忘了带，你还当你是东方不败，实际你是傻逼二代”。这回一下子就击到了争汉的痛处，说得争汉直噎气，江郎才尽的争汉，只好闭嘴认输，而“胜利”真正就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