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母亲的深切记忆,总是由母亲气呼呼地骂我开始。
我的母亲离开我已经有三十个年头了,她不知道,埋她的那块土地,几年前已经归属了另一个村子,母亲坟头的迎春花一次次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这三十年来,我对母亲的思念一直没有停歇,可就不知道母亲想我了没有,要是想了,她都会想些什么呢?
记忆里的母亲第一次骂我,是我参加班里的文艺演出那次。那个时间,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愈演愈烈。学校突然要组织临时汇报演出,我们班没有准备,老师急坏了。
而在这之前,三姐已经是初中生了,那时会他们班正在排练舞蹈《愤怒的烈火高万丈》。我是家里老小,看护我是三姐的任务,所以三姐每次放学排节目都带着我去。我这人天资不笨,什么东西看几次就会了。所以跟着三姐一星期下来,她们排练的舞蹈动作,我已经基本掌握了。
当老师听有同学说我会这个舞蹈,有些欣喜若狂,情急之下就把我推上了舞台。但演出总得有服装,衣服裤子是姐姐们为我准备好的,可合适的鞋一直没有,也借不到。
那时家穷,脚上穿的基本上都是母亲做的方口黑布鞋,而且大部分都是姐姐穿过的,一个传一个下来,直到穿不上为止。
在我小小的心里,一直渴望有一双新布鞋,最好是一双黑塑料底的红平绒面布鞋。
为了我心中的鞋子,我便央求我的哥哥姐姐向母亲说情,求她给我买一双红平绒布鞋,条件是期末考试,门门会考九十五分以上。开始母亲不答应,可架不住姐姐哥哥和我的软泡硬磨,母亲最终给我买回了,我期待中的红平绒布鞋。
也不知是鞋的力量,还是我的运气好,演出取得了圆满成功。当老师把奖状领回班里,贴在墙上时,全班掌声雷动,欢呼雀跃,我一下子成了班里的明星。
演出结束后,我一直舍不得脱下我心爱的鞋子,穿了近一个月后,我才和朋友一道,把它拿到小河去清洗。
我精心地用皂角把它刷了几遍,又在水里刷过来刷过去,最后看到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我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晾在了河边,等着它晾干后再穿。
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和朋友玩了一会儿的功夫,再跑去收鞋,鞋竟不翼而飞,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我只好光着个脚,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静等着母亲骂我。当母亲知道我丢了鞋,心疼的不得了,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个臭女子,咋不把你丢了。你爸挣个钱容易吗?你就不知道俭省点,一天到晚地张张张,这下好了,穿你的旧鞋去吧......”
我也知道自己理亏,太贪玩了,弄丢了自己心爱的鞋子,只能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最后是姐姐们把我拉回了房间,劝了我半天,我才转涕为笑。
母亲的第二次责骂,我们家已经下放农村了。那时,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所以常常要跑很远的路去买煤油。
那次提着瓶子,去别的村子买好了煤油。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是因为太兴奋,还是因为跑得太快,不慎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瓶子碎了,煤油撒了一地不说,我的胳膊也被碎玻璃茬子,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痛得我一路直掉眼泪。
到了家后,母亲一面心疼我,一面心疼她那几毛煤油钱,于是就边为我包扎,边骂个不停;“你个死女子,怎么走路的,就不会慢着点,急急惶惶干啥去。人遭了罪不说,那些钱也来的不容易啊!”。
有时上别人家,看见人家家里点着蜡烛,既干净又省事,很是羡慕。就缠着母亲也去买点蜡烛来点。想着哪天坐在蜡烛旁看书,写作业,该是多么漂亮优雅的画面。
可是蜡烛比煤油金贵,母亲舍不得买,说急了就把我往边上一推;“去去去,没事写作业去,能让你读上书就不错了,一个臭女子,还要求挺多的”。
母亲的拒绝,让我小小的心里,曾产生了几许期盼,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幻想着有一天,划一下火柴,就什么都有了。美丽的花书包,漂亮的衣服,香喷喷的肉菜,明亮的灯光。
七十年代中期,姐姐和哥哥相继参加了工作,家里就剩我和四姐念书了,家里的条件渐渐好转起来。大姐回家探亲,给我买了一条裙子。它的颜色是海蓝色的,上面点缀着橘黄色的小碎花,漂亮极了。
没曾想,就因为这条裙子,却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当我穿着裙子在村头显摆时,被村里的好事者看见了。那时的农村封建,没人敢穿裙子。他们猛然发现我穿了一条花裙子,这也许是村里出现的第一条裙子的缘故吧,他们有点好奇也有点不适应。
忽然有人喊起来;“快来瞅,快来看,韩家的小妞,今天穿了一条花裙子!”。村里人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有人高声喊道;“静儿,你们住过城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穿花裙子。那你们穿裙子时,里面穿不穿裤衩?”。我不知道他们说得到底是啥意思?就老老实实回答说;“穿呀!谁说不穿!”。
没想到他们笑着又说:“你们说穿就穿,谁知道呢?要不你把裙子撩起来让我们看看,你到底穿没穿!”
好多人都笑了,有几个妇女取笑道;“对对对,穿没穿,撩起来让我们看看就知道了呗”。村里的男男女女笑得更厉害了。
后来,回到家中,就见母亲一副气乎乎的样子。母亲对我大声骂道;死女子,出去显摆个啥呀?跑出去丢人显眼。”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我磨磨蹭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母亲又发火了,她严厉地对我说:“有啥好想的,回屋赶快给我把裙子换下来,别再张狂了。”我委屈地掉了眼泪。
母亲本来就比较保守,对我们一向要求又很严。听说了村里议论我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她训斥我说;“告诉过你,农村不比城里,不能想咋就咋,不听话,爱臭美,惹事了吧”。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好像没有打过我,最多就是骂骂而已。我们要是再不听话,母亲就会把事告诉父亲,由父亲收拾我们。我这人天生爱惹事,惹了事还怕事。每次闯了祸,怕父亲打我,就跑出去或躲起来,等父亲上班走了再回家。
每每这个时候,就看我的母亲手里拿着吃的,满村里寻找。边找还边喊着;“妞儿,天黑了,就不怕狼吃了你。快回家吧,我保证你爸不打你了”。这个时候,我的心便开始感动,也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就一下子从旮旯里,跑出来扑进母亲的怀里,等着盼着母亲能够哄哄我高兴。
母亲一生极爱干净,我们家的庭院,房间一年四季,被母亲收拾的整齐有序,洁净的厨房,常常会飘出饭菜的香味。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却喜欢读书认字。在农村的日子里,我们家的土墙,都是用旧报纸糊的。闲暇时间,母亲总让我教她认报纸上的字,有空的时间,自己就去练习读我教过的字。母亲天生慧质,不长时间竟记住了好多个字。
母亲的厨艺不错,不仅饭做得好,做得香,而且还能粗粮细作。她常常喜欢把高粱面和麦面混合起来做成花卷,一层红一层白的卷好,再加上调料,蒸好后很是好吃,母亲给它起名叫金裹银。
母亲还喜欢唱歌,洗衣时就哼一些家乡小曲,委婉而动听,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母亲的手工活在我的记忆里,也做得一流的棒,她能将鞋底纳成不同的花样。有狗链子,麦穗花,豌豆花等等。母亲做的布鞋从圆口到紧口很是好看,做起单鞋,棉鞋无所不能。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常常喊胃痛。有一次我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母亲昏到在院子里,旁边还有一滩血,我被吓得哇哇大哭,好怕母亲会出什么事,母亲醒来后,却安慰我说;“我家妞儿不怕,妈妈没事的”。就这样,母亲的的坚韧和顽强,常让我感动不已,母亲是我人生的楷模。
令我最最刻骨铭心的,就是母亲的张望。下放农村的日子,我和四姐正在上小学,学校离家里挺远,每当到了放学的时候,母亲总是早早做好饭菜,站在门前等待我和姐姐放学归来。
远远看见母亲的身影,我和姐姐会像小鸟一样欢快地奔向母亲的身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张望,是我和姐姐最幸福的天堂。
忘不了的一九七六,母亲由于长期操劳过度,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心如刀绞,我们肝肠寸断。母亲啊,碾磨时,你是我写不完的故事;睡梦中,总希望你能来到身边。
去年清明,我和四姐去给母亲上坟。站在母亲的坟前,想起母亲艰难的一生,我和姐姐便悲从心起,泪如泉涌。是啊,母亲活着没享到什么福,倒是为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忽有阵阵微风吹过,迎春花枝摇曳,好像母亲知道我们要来,笑着对我们挥手示意。那会儿,为母亲烧着纸钱,诉说着藏在心里的话,想着母亲此刻能出来,再骂我们几句该有多好,那该是多么幸福温馨的一件事。
作者:笔名踏雪闻香 真名韩静 工作单位:陕西武功5702厂 博客:xinjingrushui58@sina.com. 喜欢在各大论坛,网站发表文章,写一些散文,小说,诗歌,微剧本等。像红袖,中文网,四季歌文学社区,新浪网,西部文学,风起,江山文学,陕西论坛,西部作家网,天涯,中华社区,中国散文网,散文在线等,都留有作者的笔墨,也获得了一些奖项。 作者所写的散文,小说,诗歌,曾刊登于纸媒《杨凌文苑》,《四季文学》《作家选刊》,《红袖文摘》,《京民文苑》上,还有许多文章,发表在论坛,网站电子杂志刊物上和微信平台里。获得了2015年首届国际城市诗人优秀奖,最佳人气奖,“莲花杯”新人奖等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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