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继素,范村的一条汉子,一米八的块儿,脊背如一块儿门板,两只脚如两柄锤,走起路来,地一晃一晃的,范村的人都说,继素从村西走,村东的人都能感觉到。 范继素,一脸的麻子,有人宁愿去数那漫天的星斗,也不愿去查那范麻子脸上的坑。假如没有麻子,那脸也说得上端正,可人要有了麻子,还泛着紫色的,那人也就寒惨了。由于人叫继素,喊得时间久了,白了,也就成了继续,而且他干啥事没有半拉子的事,啥事都要求有个终了。一次,他和本村的李耷拉去湖里兜草,等收割完了,天下起了大雨,湖里的泥粘得很,独轮车装着湖草在泥泞里打转,推不动了,李耷拉打算把湖草卸了,等天晴了再回来装,可继素不愿意,怕让雨水冲走了,愣是把这五六百斤的湖草推回了家。有意思的是,李耷拉回到家就耷拉在床上下不来了,继素第二天拍了拍身子,又去整理那雨水冲坏得梯田了。从此,范麻子也就有了名,附近的人都知道范村的麻子---继素,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句口头禅,范村的麻子---继续。 人人都知道范麻子有神力,但究竟有多大的力气,谁也没见识过,只从他走路,干活感觉的出来,他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但由于一脸的麻子,哪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再者,他特别能吃,有这么一个笑话,说范老太太在烙煎饼,范麻子从地里回来,舀上一瓢凉水,就坐在煎饼前,他妈烙一个,他就吃一个,结果,他妈烙了一上午的煎饼,让他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个,没舍得吃,还是留给他妈的。就这么一个吃物,你们说,哪家的姑娘还敢嫁给他。为此,老太太到死都不甘心,直到死时,还用手抓住被角,嘴里喃喃的说:“孙子,我还没抱上孙子哪!继儿呀,你一定要找一个,不管是瞎的,残的,只要能给你做口饭吃就行了。”都说,范老太太死时眼睛都未闭,不甘心哪! 而范麻子对女人无所谓,有还是过,没有还是过。不过 ,自从范老太太死后,范麻子就有了上顿没了下顿—— 他本人不会做饭,半年下来,家里就不成了样子,好心的邻居都劝他找一个。而范麻子只有苦笑,不是他不想找,而实在是没有姑娘喜欢他,由于一拖再拖,到了三十好几了,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他过,就连寡妇也不愿意跟他,不过麻子人缘特别好,手脚也勤快,碰到哪家有活,不招呼就到,有时也能吃到几顿饱饭,可不是每家都有活干,那七几年也是农村最困难的时期,但他小时童友李耷拉一直未忘记这个好友,有口吃的就让儿子招呼麻子来吃上一顿。 这一年开春,麻子兜了五六百斤湖草,用独轮车推了去外乡镇卖草。当同去的人问起以后是否还要湖草时,过磅的小青年当头就甩给他一句:“范村的麻子——继续。” 惹得麻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随来的人哄的笑开了,对那小伙子说:“那小伙子,他便是范麻子。”吓得小伙子又是道歉、举烟、让茶,又是帮麻子拾辍独轮车,而范麻子笑了笑说:“没啥,我范麻子既然这样有名,还生哪门子气。”听说麻子回去后,便喝醉了,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高兴的! 就在这一年冬天,范村于另外两村的劳力都被抽去挖河工了。那条河是古河的一条支道,由于长年的淤积,已经隔断了上流的下水。于是,范村与另外两村常年受涝,地里的庄稼每年也只能收一半。因此,三村支书决定联合起来,挖通河道。 那是,挖河工很是辛苦,土是一铲铲装进独轮车里,再推到河堤上,进度很是缓慢。最后,三村成立了突击队,麻子与耷拉被抽到突击队,三村又向县委作了报告,县里也派了一辆老苏式推土机和装卸车,于是进度加快了,就这样,碰上天气太冷的时候,歇工------干干停停,停停干干,到年底,也就只剩下与古河相通的岔口了。也就是最困难的地段,一锹下去,只能铲上一点,,推土机也饿用不上了。这期间,最苦的也就是麻子,他不光抢先干完自己村的范围,还帮着邻村干,在这里,麻子显示了自己的神力,那天,天刚下完雪,被众人踩得溜光地上坡,独轮车只打滑上不去,麻子急了,双手一抱,用力一喊,把独轮车揽在怀里,一较劲,竟连车带土的抱了起来,哼哧哼哧的上了坡,把个大伙惊得目瞪口呆。 还有七八天就要过年了,而那两天是出奇的暖和,三村支书聚在一起商量,知道还要半个月的才能收工,于是决定留人看护河堤,本来要耷拉和麻子一起看管的,而麻子让耷拉回家,耷拉不愿意,他怎舍得让麻子一人留在河堤上,而且快过年了。麻子连推带拥的说: “走吧,走吧,嫂子也盼你回家过个小年,再说,娃们也想爸了。我一个光棍无牵无挂的,回不回去咋不都一个样。不过,回去后,给俺留个好酒和两个膜,这俺也算过年了。”耷拉在麻子的劝告下,背着衣物,晃晃荡荡的下了何地。西斜的太阳将它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耷拉回家后,李家嫂子烧了一锅水,让他洗个痛快,换上衣服,坐在炕上,自然谈起了麻子,他们一家都很感动。李家嫂子说:“ 等晌 午让 娃们给麻子送 点酒菜,一个人生活也实在太难了。 耷拉 喝了一 点酒后,偎着热炕头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 ,他醒后,发觉浑身酸酸的 。唉!累的! 耷拉正用麦草鼓捣着牙齿,就看见娃哭着喊着跑了进来,:“爹,不好了,他范…范家…范家叔叔…被…被淹在…在河里里了。”“什么。”耷拉一听,随 给了儿子一巴掌,“大清早的瞎说。”“不,爹,真的,全村的人都去了,河道里的人都满了,”娃儿一边哭一边推着耷拉往外走,耷拉顿时感到不好,抓起衣服跑了出去。 等他上了坡,看见人们已经把麻子的尸体扒拉出来,那铁青的脸被闷得变了形,脸上的麻子更明显了,嘴里、耳朵、鼻孔里都是泥沙,那身体硬邦邦的如一个石雕僵卧在古河的护堤上,耷拉看后,再也控不住自己,哭了起来,哭声,惊飞河边枯树上的老鸦,呱呱的飞走了,一直飞向那银灰暗淡的天际。 麻子下葬了,是他生前爱呆的地方,那儿有两棵柳树,不远处就是护河堤了,夏天他爱呆在这里给娃们讲故事,现在,那儿却成了他下葬的地方。那天,很多人都为他送葬,队伍排得很长,以至于把村前的那条小路都踩扁了。 耷拉后来才知道,由于那两天天气转暖,河里的泥水化了冻,淤泥怎能挡得住古河里的水,于是,水便冲倒了淤泥层,可能夜里,麻子听见了动静,到河里去收拾工具,让泥水冲到后,没能再起来。 现在,柳树边又长出一颗小柳树,坟旁,每年都开满了各色的小花,我们都聚在大人的身边,听他们讲那永恒不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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