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千雪 于 2014-10-10 15:26 编辑
一曲“满江红”，遗恨知多少 文/暮千雪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宋·岳飞 时隔九百年的光阴，当我在键盘上击下这阙词时，心，仍止不住须臾的激昂。临窗长望北方碧海苍穹，一遍遍遥想我们的民族英雄岳飞是如何身披锴甲题下这阙气贯长虹的《满江红》，当时，激情悲壮的他可曾将栏杆拍遍？！ 岳飞，身背“精忠报国”的刺青创造了一段璀璨的历史，用他仅仅39岁的生命塑成一座精神丰碑永远地伫立在我们尊仰的方向，而他的陨落，又何尝不是历史长河中一声深重的叹息？ 翻阅陈年史册，不能不悲衰地发现，导致岳飞英年没落，壮志未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身致命的弱点：对人性的盲知。通俗地讲，就是单纯。 才高人自负，天生携有杰出军事才能与后天习就一身盖世武功的岳飞，恃才傲物、狂放粗暴，虽然这副霸王脾性一半来自习武出身，不拘礼节，一半来自于他自忖一心为国为民而大无畏的率性与骨子里的单纯，但也为他的悲剧人生埋下了伏笔。 岳飞很单纯，以为自己是南宋江山的一根栋梁，拥有最高的军权，拥有天下百姓的交口相赞与信赖，他便拥有了最强大的后台，他就可以公开鄙视只会只会巧舌如簧，只会在皇帝面前靠唯唯诺诺而保荣华之流的孺子，他率性的言行早就撞疼了用尽各种手段谋到位子上的官宦们敏感脆弱的神经，群臣们对他都不是很待见。史料记载，岳飞在同僚中的口碑极差，若说是四面树敌，也毫不夸张。 之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忍他几分，是因为在那动荡的历史阶段，赵构皇帝为了皇帝宝座都要让他三分，何况大臣？他们的身家性命同样需要他。所以，有几年，岳飞风光荣耀达到极致，岳家声威享誉整个南宋。 盛极必衰，时值盛年，踌躇满志之际，岳飞走到了他人生的拐点。 怀有一腔报国热血豪情的岳飞极力自荐带兵去收复河山迎回二圣（宋徽宗，宋钦宗），洗刷耻辱，以振国威，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脚踩进了帝王的雷区。 赵构，先是人，而后才是帝王。作为帝王他肯定想为民造福成一世明君，可作为人，他首先想要的是荣华富贵。金国的强悍本就让赵构成了惊弓之鸟，父兄被掳，侥幸称帝，惶恐焦躁的赵构早将帝王该有的承担和使命抛到爪王国去了。管他是否国破山河在，管他百姓生死疾苦，管他身后是否载入史册为后世景仰，那些统统是浮云。赵构人性本能的需求：不管是一国之主还是半国之王，只要还是帝王，只要每天有人伺候，有人奉迎讨好高呼万岁就行，让他保住眼前利益稳当过完这辈子就好。救回二圣（宋徽宗，宋钦宗），置他于何地？哪个皇帝能在自己父兄面前心安理得地坐在不属于自己的帝王龙榻之上？自己枕侧岂能留他人安睡？ 可是为了长期的安逸，有些秀还是要做的，可载舟也可覆舟的百姓民心还是不能失的，恪尽职守的猎犬岳飞还是不能惹翻的，于是赵构皇帝表面上表示大力支持攻打金国，一再涕泪交加地诉说对父兄的深情厚谊，发誓要救回父兄收复河山，暗里却在积极盘算着如何掌控局面。 这曲里拐弯的心思就是帝王的权术！可惜单纯的岳飞，自己心直口快说一不二的同时也破解不了别人口蜜腹剑的局。 岳飞殚精竭虑地为“深明大义，重情重谊”的赵构皇帝出谋划策，摩拳擦掌地要为赵构收复江山，为赵构救回父兄，替他一洗父兄被掳去的羞辱。这份热切与 赤胆忠心逼得赵构坐卧不宁纠结万千。他很想留下这个得力工具，在关键时可保自己身家性命，可是这个原想倚重的猛将却让自己的前途岌岌可危。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烦躁不安的赵构思谋着该如何做出对岳飞的取舍时，岳飞再次率性地踩到了赵构的雷区。他视自己为赵构的“自家人”，拉着赵构絮“家常”，多次询问不能生育的赵构如何立储，若寻常百姓，有如此亲密如手足的哥们肯定是感激涕零了，可是这是一个帝王的隐私与忧患，赵构除了难堪之外，就是怀疑岳飞别有用心，转而质疑他迎回二圣的目的，一个帝王的一番利弊权衡后，一代英雄——岳飞，最终被钉在死亡的靶子上。 怎样巧妙地除掉这个群众根基颇深的万军将领呢？深谙人性的秦桧及时递言，为赵构皇帝解了困窘。当然，也可以说中这两个人性方面有交集之徒一拍即合。 秦桧，土生土长的南京才子，与岳飞脾性迥异，甚至是恰恰相反，是一个地地道道深谙人性的官痞，以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积累起的缜密思维与文采轻松拿捏住了官场的脉博。该强势时强势，该弱时弱，知道每个人的弱点与需要，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人性间，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适时地牵制，恰到分寸地两面三刀挑拔离间，一番腾拿躲闪，虽手无缚鸡之力，仍飚升至丞相。 秦桧阴险狡诈令人畏惧，但他让群臣受的伤都是软伤，在受伤后还能找到台阶和一分颜面，所以大家对秦桧选择了或躲让，或奉迎的明哲保身，唯单纯的岳飞毫不掩饰地将厌恶鄙视挂在脸上，纵然岳飞的某段光辉历史也是在秦桧举荐下得已达成，可他对秦桧人品的憎恶远远超过了感恩，所以在岳飞与秦桧多次直面较量中，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岳飞忘恩负义咄咄逼人的面孔，对秦桧的海涵深表同情与欣赏。 呲牙必报的秦桧原本就在咬牙切齿地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教训一下这个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武夫，所以一觉出赵构的心思，便挺身而出。 客观说，秦桧讨厌岳飞，但并不不想要岳飞的命，他只是想讨好皇帝，坐稳相位，顺便对岳飞的轻狂桀骜略施薄惩。所以，当他知道赵构皇帝欲借自己之手杀掉岳飞时，不免有点惊恐与不愿，但是他又知若不阻止岳飞这个莽汉去捣黄龙府，拥有生杀大权的赵构皇帝会让他须臾之间身首分家，为了保命，他也只能连发“十二金牌”追回雄纠纠气昂昂的岳飞。 岳飞起初没意识到自己这次将一去不复返，他以为自己一心为国光明磊落自会有公论，所以很从容地迈进大牢，只待时日，一如从前地听着赵构皇帝的好言解释再步上大殿傲视群臣。 这次，岳飞终于尝到了对人性盲知的恶果，先做人，后做事，最符合中国人的成功宝典，岳飞却置此规则不顾，以至群僚之中竟没有一个出来替他求情！ 或许他们只是认为赵构想缓缓风头，再做思量，毕竟岳飞对国家赤胆忠心是人所共知的，皇帝自会高瞻远瞩妥当处置。也或许他们都看出赵构这次真的是要让岳飞永远地消失，所以谁也不想去触大老板赵构的霉头，只想离岳飞越远越好，况且他们平日早已受够了岳飞的傲慢乖张。 归根结底，岳飞做人太失败。
群臣的沉默，给赵构的阴谋开了绿灯，当确信除掉岳飞完全可以无所顾忌时，赵构像个狩猎归来的猎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秦桧去替他了断这只危及自己的猎犬。对于投资必须见收益的秦桧在接手这件事时也在做着一番权衡：二圣回来，谁当皇帝，凭他的智谋，依然还是重臣，所以岳飞死与不死，跟他没什么利益。而他杀了岳飞，无疑是替赵构担下骂名，这是赵构在给他挖坑，跳还是不跳？值不值得跳？赵构与岳飞，一个是手握荣华富贵的皇帝，一个是刀下待俎，投靠哪个更明智？智商正常的人都会做出合情合理的选择，何况秦桧？ 但，杀害岳飞的确是伤天害理泯灭良知的事，秦桧在下了斩杀的命令后还有人性本能的不安焦灼，所以在岳飞被悄悄处死之前，实在良心不忍的韩世忠前去质问过秦桧，岳飞什么罪可以致死？处于烦躁纠结的秦桧含含糊糊的敷衍：莫须有…… “ 莫须有”，据说是南京方言中的一句口头语。一个敷衍的词汇，却成了剿杀一个誓死保家卫国的英雄的罪名，是那个王朝太荒唐离谱么？还是两朝丞相，一代才子居然捏造不出一个堂而皇之可诛的罪名？应该不是。两个可能，其一是秦桧的确在纠结，韩世忠问得太突然；其二，就是觉得对于这样一个皇帝一心要其死的岳飞费神没必要。而正是这样荒唐潦草的结局，让人们看到了一个英雄没路的悲凉与人性的冷酷。 于是，岳飞这个完成历史命的工具，在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廿九（1142年1月27日）除夕之夜被淘汰下场了。 岳飞死得很匆忙，只来得及在墙上留下“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八个字。由此看，岳飞死得很悲愤，很不甘，因为他至死都没看清人性，更不清楚自己缘何迈上黄泉路，他以为是秦桧不容他，他以为是赵构糊涂，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赵构的精心安排。对于赵构，如果迎回二圣，收复了河山，纵使大宋江山如何地辉煌也未必属于他，相比之下，占着半壁山河享尽此生荣华更实惠点。 秦桧看懂了，群臣看懂了，唯有我们叱咤风云一代英雄岳飞没有看懂，所以他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连累了二十三岁正当风华的儿子岳云、部将张宪等斩首街头，他的岳家兵及幕僚皆遭残害，世间多了不知其数的孤儿寡母在荒野里逃亡流离。 这就是岳飞的悲衰，他可以运筹帏幄纵兵千里之外，他可以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可是他看不透人性，他将寻常百姓的手足血脉情深的袈裟披在了一个帝王身上，他不知一个帝王，其膜拜的永远不是亲情，而是权力！他以已度人，将自己对国家和百姓的赤胆忠心一厢情愿地加在赵构皇帝身上，他对表面上礼待自己的皇帝毫不设防，将自己身家性命大大咧咧地交付于这个私心深重的帝王。 子曰：不患人不知，患不知人也！ 岳飞是个悲怆的英雄，他没有倒在金戈铁马的沙场，却倒在对人性的盲知里。在暗箭四伏的宦海浮沉，他不懂得收敛锋芒，不懂得保护自己，将自己赤裸裸地置于万箭丛中。试想，一个不懂人情世相，不懂人性张驰的人，在龙潭虎穴的政治环境中如何能纵横到底？
岳飞的躯体谢幕了，但滚滚前进的历史仍然需要他这个角色。“ 至绍兴三十二年（1153年），宋孝宗即位，准备北伐，便下诏平反岳飞，追封 鄂王，谥 武穆，忠武，改葬在西湖栖霞岭，即杭州西湖畔‘宋岳鄂王墓’，并立庙祀于湖北武昌，额名忠烈，修宋史列志传记。” 看这一段文字，令人啼笑皆不能，这何尝不是为了自己江山再次利用岳飞凝聚人心？ 当然，同时被利用的还有秦桧。 作为赵家王朝一枚马前卒，替赵构承担千古骂名弑杀岳飞后，赵构也待他不薄，许他终身丞相的荣华。以秦桧的资质，肯定深知自己是赵家王朝的一枚道具，只是庆幸自己能长袖擅舞成功谢幕，却绝对没想到他死后仍在发挥着道具的功能，且殃及无数的后世——他与夫人被塑成像生生世世跪于岳飞的墓前，遭世人耻笑。 不管是单纯桀骜为了国家心甘情愿肝脑涂地的岳飞，还是狡黠多谋颇通审时度势之术的秦桧，生前生后，都逃不出帝王与政治的棋局，都逃不出被利用的宿命。 “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岳飞和秦桧是一样的可悲。 其实，所有的臣子，哪个不是帝王家的工具？谁不是帝家王朝里的一枚棋子？谁又不是政治祭台上的祭品？ 操纵了这段历史的赵构及赵家班子全都隐在了历史云烟之后，而这两枚悲剧的棋子却在一直活跃在渊源流长的文艺作品中，他们俨然被塑造成截然对立的好人与坏人的典型，他们只是遭被封建帝王玩弄于掌的工具，而世间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岳飞与秦桧作为有血有肉的个体，都有自己的优点与缺点，一个为将帅，一个为两朝丞相，肯定都有过人之处，古典文献中说绵延下来的宋体字就是秦桧所创，起初叫“秦体”，后来因忌讳“秦”姓，而改叫“宋体”。而岳飞弑舅打跑老婆等恶劣行为也令人匪夷所思。英雄有瑕亦为英雄，正如一位作家所写：历史上的英雄往往将最光明的一面留给历史和社会，而常常将最阴暗的一面留给身边的人，至于功过，大概就要尘归尘，土归土，分开来说罢。 岳飞之后，宋朝又起起落落了一百多年，说明大宋朝的存亡并非岳飞可以左右，岳飞、秦桧之后八百多年的现在，中国四海归一，女真人也好，金人也罢，都与汉民族融为一脉，所有的战争都成为了故事，所有的英雄都成了笑谈，就连岳飞的后人与秦桧的后人也可谦和共处。由此可知，所有的战争都是历史长河必然的波涛涌动，每个人都影响不了历史的必然进程，都只是历史中一个偶然的角色，而无论什么角色，都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是人类进步的需要。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将岳飞与秦桧从具体的肉体上抽离出来，将其看成两种处世理念的较量，从中汲取一些做人做事的启发，比如每个生命对尊重的需要，对安逸的渴望，宽宥人性的本能，并遵循人性选择好自己的姿态，在人性的缝隙里安置好自己的角度。 一曲《满江红》，遗恨知多少？大浪淘沙，该去的去，该留的留，光阴会做出最恰当的取舍。 随着岁月的久远，人文素养的提高和对历史的了解，人们不再对秦桧咬牙切齿，他的处世之道也被后人理解，但他终归是个反面教材。而一阙《满江红》却成为中华文明中一份璀璨的瑰宝，字字如箭，穿过历史，穿过时空，牢牢地击中世世代代华夏子孙的心，随同它一直流转的还有岳飞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精忠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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