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小说}《黑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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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70 | 回复2 | 2016-4-8 08: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
杜志谦费了几个小时,在文会计家找见吴虎生的。
文会计正近五十岁了,矮胖矮胖,梳一个背头,脸如黑漆,一口牙早已脱落,有假牙的,他不愿戴,说话和风呼一样得费劲听。他和吴虎生住斜对门,有事没事爱往吴虎生跟前挤。他很精明,人人明白,他看中的是吴虎生身后的东西,那就是康目然的大儿子。他运水果去外省,以吴虎生的名义找过康目然的大儿子,自然一切很是顺利,也获利颇丰。康目然的大儿子退下去后,他利用在外省拉起的关系网也能得些利益,可自身的缺陷使他陷入一塌糊涂的境地。文姓人是黑山村的主姓,除王拴娃那一组外,其他三组基本都是文姓人,文姓家族有一个显著特征,女娃一律的靓丽,男娃统统的猥劣。高山出俊样,是专指文姓女人的。杜志谦听见有人夸文姓女人时,不免怒火,骂:漂亮有什么好处?只能多挨些球。人们知道他女娃多,个个和文姓女人在一起一站,脸色如土,没有颜面,也不去顶撞他。但有人按不住了,说:挨球咋咧,人家是挨皇上的球呢。杜志谦默不作声,晚上躺在床上,他再次感到自己这个村支书当得窝囊。翻个身,想起村子里那些文姓女人们,不由唠叨一句,他妈的就是乖。再翻个身,唉一声,说,不乖,能是挨皇上求的货。
面对黑山,人们想象一千多年前她的模样,一片绿色,鸟语花香。西部的山往往与这两个词无缘,但黑山就不同了,具有江南的风韵。这是泾河和山中多眼泉水滋润的杰作。皇帝闲暇之余,在黑山脚下营造一座行宫,地址就在现在学校南百米左右的地方。夏季,这里包裹于厚厚的花香里,空气里流动着绿色的清泉之爽。尤其晚上,月儿将淡淡的清辉撒下来,天地回响于蛐蛐的琴弦里,皇帝携一妃子留恋往返,沉溺美景美女出不去,不想回长安城了,大臣们苦谏无果,冬季来了,百花岁凋零,百叶虽飘起,但一场瑞雪后,黑山如雕琢出的玉器,每棵树都幻影出梦想里冰晶洞天,皇帝与妃子立于雪地里,人融入自然在无限的想象里如此神奇,整个世界仿佛是为自己还有心爱的女人诞生的,太阳将雪化为亮眼的露珠,朝雾满是冬少有的暖意如无比的手掌拂向黑山的脸庞。这时,皇帝拥有妃子的春梦迟迟不能醒来,一位老臣在行宫前跪等已是几个时辰,不管老臣死啊活啊的,皇上仍未动回长安的心,西方闪耀血红的晚霞了,老臣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一个火把燃烧起了行宫,老臣看众人慌乱里抬走了皇上,一头撞在行宫前挺拔的立柱上,血溅的啪啪响,老臣没有死,有人背回了他。皇上没有责怪老臣,他是一代明君啊!行宫的火迅速蔓延至黑山,整个黑山顿时一片火海,火燃烧了整个四个多月,百里外那些天始终是红的,满地野兔、野猪,还有狼等动物胡乱的狂奔。等火熄了,山已是焦黑的了,黑山由此而得名。皇上死了,葬于黑山相望的九宗山上,那个妃子悄然出宫,愿给皇上守陵,她的住所选择在行宫的原址上,后有一逃荒者来此,住妃子近邻,姓文,一来二去的,两人住一个屋了。人们把妃子也称文妃子了,文姓人家虽是黑山村主角,但从未在这个村的历史里露出过能行,而是一个很乖巧的听众。文会计常说:怪这性,不会武,绵羊似的。也许是家族里的女人相貌太出众,文姓男总不满意自己的婆娘,喜欢沾些花惹些草的。文会计在这点上可以说是他们的代表人物,他虽曾是杜志谦的手下,但从心底是看不起杜志谦的。走不到杜志谦前面去,肚子老是窝着火。能当村会计,也是想过过村官的瘾,推翻文姓是绵羊的谬论。当一段时间,颇是失落,比他想象的差得远了,还有他也不愿多看杜志谦那副恶心的嘴脸了,给那样的人当手下怕被外人嗤笑!果子熟了,外面的生意使他在家也不能呆久了,想起外面的女人的脸蛋和腰姿,他离开村子。这些年,村子里出去的也多了,大多是年轻人,在果品市场上,抬头一看就是一个本村的后生,年轻人在外不太想家,文会计一段时间还要回来看看的,一般是夜里回来,第二天刚亮就走。他每次回来都要和吴虎生喝几杯酒的,菜就是那二、三道,白菜醋溜,土豆片热炒,鸡蛋炒西红柿,吴虎生酒量不行,一瓶多是他喝了,他喜欢喝酒,一顿不喝,浑身落满跳蚤似的难受,说实话,他是不愿和吴虎生对饮的,娘们似的,一呷一捂嘴一咳嗽,他看着比不喝还难受。杜志谦的到来,他分外的高兴,赶紧将杜志谦让进窑里,跑去取酒杯,筷子,杜志谦拿起筷子连操三四下菜进嘴里,说:真有些饿了!文会计定盯看了杜志谦,很失落咽下一口吐沫,吴虎生看出来了,说:喝酒,光吃呢!杜志谦哈哈一笑,说:喝不了,喝一口头就晕文会计端起酒杯说:不喝就不要吃,喂猪呢。杜志谦低头嘿嘿笑了,文会计眼一翻想,难怪是和马桩一路的货,贱得很。猪圈就不一样,算是杜一枪的种。吴虎生出来上厕所,杜志谦跟出来,说:候选人没有,我急死了,你倒清闲。吴虎生一边一边扭头,说:文会计不是一个吗?杜志谦一想也真的,笑了,有你,我省心多了。吴虎生提好裤子,说:晚上让他喝好,明天我给他说,他准干。杜志谦有了尿意,解着裤带说:你给咱弄好。吴虎生一笑,回房去了,杜志谦尿了尿,不想进去了,怕文会计逼他喝酒,那酒疯子,惹不起,他蹑起脚,悄悄滴回家了。
睡在土炕上,杜志谦没有睡意,候选人还得一位,老李反复说,差额一定要很弱,他掂量半天,觉得二组的秋丰收可以,他是秋日光的孙子。秋日光当年的风光盖过了毛连长,康目然差一点命丧于他的手里,这小子年龄不大,性格刚烈,脾气暴躁,手恨心辣,乡间妇女们用他的名字吓唬小娃。他的恶名洪水般铺过全县,始于点杜一枪天灯的那一次。毛连长虽有些年纪,但对女人的渴求不低于毛头小伙,王拴娃的奶,可算是县北顶骚的一位了,她和男人在县城做小买卖,生意摊每天拥挤着垂涎直流的男人,夜夜能听见她打骂男人的声音,男人劳累一天,晚上想睡睡,而她不,非折腾那事,男人体力不支,她便骂。此事传到毛连长耳朵里,毛连长心痒痒得受不了,打发几人去县城,看那女人走在回娘家无人的半道,绑进黑山。一般人见到毛连长瘫成一堆白肉,而她不,喜盈盈地,把毛连长的痒心挑逗到巅峰,女人时间长了,嘴上没说,心里骂毛连长的没劲,一来二去的,和杜一枪混滚在一个炕头。有了爱,不管是何样的男人女人,都会有牵挂的。杜一枪每晚站在毛连长的窗下,听一对男女叽叽哼哼,几晚,毛连长出来上厕所,他忽地闪进,爬在女人身上热乎一时。毛连长的脚步近了,他不得溜下炕,毛连长眼睛也睁不开了,倒下去,便响起呼呼声。他又爬上女人的身,毛连长翻一个身,打个喷嚏,他与女人紧张的一身汗,女人于是不想了,他痛苦到了极点。一日,毛连长站在窑洞前活动筋骨,杜一枪在洞里给毛连长热茶,热好茶了,杜一枪见毛连长的背影被初升的太阳渲染为镶有金光的黑柱,他全身每个细胞升腾着对个那女人肉体喷喷酥香的无法抗拒的酒水,没有多想什么,一枪过去,毛连长轰地倒在窑洞口,头颅流出的血瞬间将一大片地浸透了。女人在另一窑里磨牙睡觉,杜一枪跑过去拽起女人,女人出窑洞看到毛连长的尸体,呀地一声,尿湿了裤子,杜一枪领着女人向泾河方向奔去。消息很快传到秋日光耳里,秋日光立即召集手下,翻过九宗山,杀进黑山来。毛连长的手下大部分逃散了,留下的是平日作恶多,怕报复不敢回去,秋日光一到,他们随即钻进秋日光的包袱里,秋日光的势力增加了许多。几天后,秋日光在泾河岸边的狐洞里抓住了杜一枪与那个女人,他俩白天不敢出来,晚上吴摆渡的船却在对岸,一直没有等到机会。解放后,有一种说法,吴摆渡那几日夜故意将船停在对岸的,谁也没有当面问过吴摆渡。秋日光择一个日光很好的中午,将杜一枪与绑在皇上行宫的遗址上,本来把那女人一起绑在这儿的,前晚上,女人喊叫肚子疼,吐不停,看守的跑去告诉秋日光,秋日光一拍桌子,狗日的,往死的疼去。一会看守的又跑来了,说:女人说她怀孕了。秋日光摔飞喝酒的碗,骂:狗日的,明日非剖开她狗日的肚子不可。一会儿看守的又跑来了,气吁吁地说:女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舅的。秋日光楞了,半天没有了话,毛连长睡过的女人不少,可没有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的,秋日光反复地为舅舅想想,虽是舅舅走了,有下一代也算不枉活一生了。女人留下来了,杜一枪被拖出去,秋日光指示手下扒光杜一枪全身衣服,全身涂满清油,等围观的群众多了,秋日光喊:点!手下将火把塞进杜一枪的裆部,呼地一声,杜一枪全身化为烈焰,被风一吹,呼呼地响,空气也立即弥漫腥臭味。群众纷纷捂住鼻子,有人猫腰哇哇大吐,女人们转身跑了,秋日光仰天哈哈地笑。杜一枪眼看是一堆冒青烟的灰了。第二年三月,那女人生完娃的第二天,在同样的地方,被秋日光活埋了。那娃就是狼剩饭。
秋日光不再停驻五凤山,而在黑山占据起营盘,主要的是他瞄准了文姓家族的女人们了,他已有几房女人的,尤其大婆娘最为凶悍,她高大高大的,出门是四匹马拉的大轿,车夫日日地换,个个都有些俊象,她的娘家在县南,家业殷实,称雄一方。秋日光惹不起她,睁闭一只眼任她去,她不肯过黑山来,喜欢五凤山,她计划改其山名为六凤山,当然,多出的一凤是指她了。她的轿车飞一般奔驰,路上的行人远远地躲闪。一次,马匹失控了,跑进一片西瓜地,主人见好些西瓜被扎烂,心疼地胡骂。她下轿车,给主人两记耳光,当时号召一批人来,踏踩了西瓜地。主人不由跳骂起来,被吊在路旁一棵树上暴晒三天三夜,最终化为一具招蝇的臭尸。几位老者去五凤山求她,得到允诺才将尸体解下运回。西北军南下咸阳与马步芳军作战时,她看大势不好,想逃回娘家再做计策,车夫下来清理路面,只听见惊天的一声“砸”,无数的石头砸向轿车,轿内惨叫几声没有了声息,车夫躲在轿下想捡条命,但石块密如雨,轿车和车夫如开了花的西瓜。马匹拖着奔四、五米,一同被石头埋湮。时隔两年半,秋日光被解放军抓回。他剃光头穿一身破烂衣逃到四川,在一座不大的寺院里被逮捕。在黑山脚下召开空前的审判会,就是行宫遗址的地方,领导们费了一番心思的,先准备在五凤山地区召开,但秋日光罪恶深重的地方在黑山,尽管他在黑山呆的时间不长。消息一出,黑山脚下的人们奔走相告。这里从来没有举行过声势浩大的群众集会,早上天刚亮,解放军被几辆大卡车运来了,五步一哨,从镇上一直站到审判会场。四面八方的人们结队步行至黑山,五凤山区域的大多农民也赶了过来。秋日光一押上会场,群众一片骂声,不断有“杀了他”的喊声在人群炸响。尤其是那些遭受秋日光凌辱的妇人,更是声泪俱下。有三四个妇女激动地晕倒过去,有几位妇人冲开解放军的阻挡,跃上主席台,踢打秋日光,一位妇人一口咬下秋日光的耳朵。一位妇人起脚踢去秋日光的裤裆,秋日光倒地了,妇人们一起踢踏,几名解放军劝下去妇人,秋日光满脸的血,但始终一声不吭,军人将他撕起来,他努力地想站直,但最终还是倒在地上。秋日光倒在地上,人群有无数的拳头高举着,喊:狗日的起来!军人再次撕起他,他站立不住,仍然倒下,有老者跑去向军人出主意,按照老者的办法,将秋日光绑在一扇门板上,门板后用两根木棍支撑住,人群中不断响起“杀了狗日的”的呼喊声。康目然指示预先圈定几个人,上台控诉秋日光的罪行。两名政府的干部去五凤山黑山两区域,一谈起秋日光人们纷纷躲避。不料,今日会有这样激愤的场面,康目然计划亲自出席,却因有急事,让文书主持,文书是一个年轻人,头发油光光的,脸瘦黄瘦黄,个头也不好,最引人注视的是他的双眼,出奇的明亮,犹如黑黝黝的深潭。文书来到主席台中央,宣读昨晚写了一夜的秋日光的累累罪恶,可台下的喊“杀了狗日的”声音太大,一浪一浪地汹涌上主席台,他茫然失措了。人们没有发现一位老媪猫着腰窜上台去,扑向秋日光,手里紧攥着条细的石块,在秋日光的脸上胸上扎砸起来。老人用力太猛了,门板向后塌下。老媪倒爬在秋日光的身上,她仍没有停止扎,砸的动作,不过是缓迟了许多。人群沸腾了,有几人跳得老高,喊:砸死他!人群跟着怒吼。砸死了。军人看了看秋日光,对文书说。老媪累得不能动了,军人过去扶起  她。老人的脸满是秋日光的血,老人面向人群的霎那,泪水哗地流淌下来。
按辈分,这位老媪是文会计的四婆,年轻时是文姓家族最漂亮的女孩子,最后她嫁给了一河南逃荒来此的小伙,姓石。人跟石头一样老实,六年生了四个娃,都是女娃,这里的乡俗,老石算是入赘女婿,娃的姓就随女方了。文氏四姐妹一晃是活脱脱的妙龄少女了,沟壑里常有她们欢畅的笑声,笑声招来了秋日光,一家的厄运降临了,秋日光躺进文四婆的窑洞大土炕上后,将这小院圈定为自己的春园,任何男人不准在小院里出现,包括老石,但他是除外的。四个土匪把守着小院的栅栏门,一个职责是防止有人出进,另一个职责定时往里送各种吃食,秋日光把文四婆及四个女人集合在当面,要求她们脱光衣服,文四婆不从,秋日光快速退光自己,强行扒去文四婆的衣服,四个女儿战栗于一团,看着秋日光将母亲压倒脚底凌辱。秋日光在黑夜还没有完全降临的时候,疲惫地从最后一个女人的身体上爬起,他坐在土炕沿,大声喊叫文四婆及女儿用半温的开水他那东西,说:高兴了,我一个月后就走了,不然,我永远不走了,你们也休想逃走。文四婆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月以后的日子,叮嘱孩子们忍忍,恶棍走了就好了。秋日光将文四婆及女儿们的衣服全压在土炕角,自己靠着,文四婆和四女人早晚赤裸着肉体,在秋日光的目光里游动,秋日光伸手抓住那个,就将那个压在身下。他在欢快时,不许其他三女人离开,还要上炕来,在一旁呐喊助阵。饭时了,两个女人光光地做饭,两个女人光光地躺在秋日光的左右,秋日光要睡身边的女人,不停地拿他的那东西玩耍。老石在外流浪,牵心家里,几次在栅栏门外被四土匪拦住,推倒在地,腰部挨了几枪托。一晚,他在坡地坐到半夜,邻里家借条草绳,系在窑背老杏树上,悄悄溜进小院,摸进窑洞,熟练地点着挂在窑墙上的清油灯,土炕上一片白肉,老石眼花了,中间那堆肉鼾声如雷,老石定睛看到了老婆和女儿,他控制不住自己,跳骂起来,跑去厨房,他是想操案板上的刀,响声惊动了栅栏门外的四个土匪,跑进来,在厨房门口一枪托打在老石的头顶,老石晃了几晃,倒地了。四土匪抬起他,出栅栏门,向前走四五米,扔下深沟,向前探了探身,似听见沟底有“咚”地一声闷响,拍拍手上的尘屑,一个说,不想活了。秋日光仍在酣睡,他困乏到了极点,文四婆听见院子里的响动,但她懒得起来。
老石没有死,他被崖缝长出的树枝挂住了,掉下沟发出咚一声的是脚蹬下的一块大石。邻里早早上地,顺便带出三只羊放,羊跑去崖下吃草,邻里赶羊去坡地,抬头发现老石,老石家里的事邻里都知道了,很同情他。老石在邻里的窑洞里睡了三天。第四天,他爬起来,全身还是疼,尤其是脸,满是血口子,他坚强地忍住了,出了窑洞,杀死秋日光的念头在他心里生了根。秋日光醒来听手下讲了,他没在意,只是将两个土匪派到窑背上把守,文四婆担心老石再来,时间快地很,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厨房的窑墙上文四婆每天过一天用柴棍划一道杠,她祈求日子快些。文四婆知道老石一定会来的,老石的秉性她太了解了,她的心揪得紧紧,即使秋日光占有她的肉体也放松不了。秋日光骂她,嫌她不投入,她故意哼唧几声,秋日光泄尽了气,倒进炕角,她的担忧不由加重了。
时间长了,把守的四土匪重心放在夜晚,白天留一个土匪来回地巡视,其他三人在一农户家的土炕上呼呼睡觉。老石观察到这一点,他特地选择了中午,日光煜煜地,看守的土匪靠坐于崖背的杏树睡去了,老石揣一把切面刀,打开栅栏门进去了,秋日光喝些酒,搂住两个女儿满炕地滚,文四婆和小女儿在厨房做饭,秋日光喜欢吃扯面,扯面要面硬些,小女儿手劲不够,文四婆在案板上使劲地揉面,小女儿在锅底烧火,老石冲进窑洞,一堆肉在炕上来回地滚动,两个女儿尖叫了,可逃不出秋日光的大手,老石双目充满血红,使出全部的力气砍那堆肉团,血肉飞溅。突然一床被子向老石飞来,他被被子捂得实严,秋日光扔出炕角的被子后,顺势跃起,将老石压倒在炕上,摸拿到炕头的短枪,塞进被子,连打四、五枪。文四婆听见枪声,慌张张跑过来,眼前的景情令文四婆当场昏死过去,秋日光朝被子补打几枪,穿起衣服,带领四个手下急急地回黑山了。
文四婆醒来,半天清楚自己是在厨房的土炕上,小女儿抱着她,嘤嘤地低泣,她的胸间盛满了仇恨,文姓族人年长的过来慰藉她,怕她轻生,她望着窑顶平静地说,不会的,老石和两个女儿被埋在黑山下的陡坡地里。三坟堆紧挨着,面向南方,太阳刚露面,光芒直直地照耀在她们的面庞。百日那天,文四婆领小女儿移两棵一米高的松柏在老伴与女儿的坟茔的左右,坟有了松柏才是坟。文四婆栽完松柏,望着三堆土喃喃自语,文四婆与小女儿在坟头做到太阳下了山才回去,两人啃了块干馍,土炕上躺下了,文四婆不喜欢夜里的清油灯,一片黑了,她觉得老石和女儿们都在自己周围,他们的气息在窑里每一处涌动,甚至能听见他们磨牙、梦话,还有老石的鼾声,可小女儿害怕黑夜,她替母亲着想,只好蜷缩一团,煎熬地过夜。当日子飞逝到地面一层霜花的时候,她不得不告诉母亲,怀孕了,文四婆在老石的坟前坐了一天,她无数次地问老石,那天也不砍死小女儿啊!小女儿活着就是遭罪和耻辱啊!但她恐惧小女儿思想转不过弯做傻事,时时守着小女儿,挤出满脸的笑,赶紧让小女儿快乐起来。看着小女儿一天天隆起的肚子,文四婆内心难以名状的痛苦,是仇恨炼出的结晶,刺激每一处神经,夜里怎么也无法入睡,满口的牙都疼起来,人也一圈圈瘦下来,三月的阳光异常明媚,春风拂过后,山间黄的、红的、紫的开遍了花朵。早上,文四婆去坡地锄麦间的野草,野草很鲜嫩,沸水浸泡,拧干,调些醋、盐,多放些辣椒,是不错的一道菜。小女儿尤喜欢吃这菜的。小女儿香滋滋吃野菜时,文四婆想:苦命的孩子。转时清洗碗筷时,小女儿喊叫肚子疼,文四婆知晓到了分娩的时候了,立在院里喊叫几声,两邻的老人闻声赶过来,她们事前有约定的。
生个男娃,白胖胖的,哭声很亮,文四婆一年来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夜里,破例点着清油灯,娃娃的模样怎么也瞅个不够。油灯的火苗很弱,一跳一跳地,文四婆心头萌生的生活希望也随之一跳一跳得,没出三天,希望的火苗就奄奄一息了,春天是山里气候最宜人的了,花香、鸟语、蝴蝶翩翩,还有蜜蜂的的歌唱呢!文四婆在门前的两树上系条绳,晾晒孙子的尿布,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从窑背上传来,回头一看,秋日光已笑嘻嘻的站在面前了,文四婆如冬季泼盆冷水于头顶似的,内外冰森森地发冷了,搭尿布的手僵硬于绳索上。秋日光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得很重,认为没有后代是一个人最大的无能和罪恶,甚至失败,他常为无有后人苦恼,常喝得大醉,举枪乱放,小女儿肚子大了,有人将这喜事传到秋日光的耳里,秋日光曾多次偷偷来到文四婆住所,偷偷地观望着小女儿,小女儿生娃的那天中午,秋日光兴奋得喝了几瓶白酒,醉了两天才醒,秋日光的重次出现,文四婆的心坠入不能自拔的煎熬里。她想逃出来,但这点,秋日光早想到了,又是那四个土匪日夜守在栅栏门外,吃的喝的天天往里送,她想去坡地的坟头,一个土匪也要跟随她。最使她难受的是小女儿偏偏喜欢秋日光,天天念叨秋日光,她真的有了死的心。小女儿看出了母亲的痛苦,夜里,对母亲说我是女人,已有了孩子,我还能有别的指望吗?文四婆理解了小女儿,秋日光天天来,文四婆天天去坡地的坟头,孩子满月到了,秋日光在小院里摆十几桌酒席,从早喝到晚,文四婆眼里看到的全是一个个坟墓,秋日光在县城请一位先生,给孩子起秋年福的名,文四婆希望孩子能姓石,最不行也姓文啊,可她拗不过秋日光,孩子的姓名定为秋年福,文四婆从不叫孩子秋年福,常叫孩子石头。石头满月过了,小女儿要跟随秋日光去住,文四婆没有拦,女儿大了在娘家停不住的,她只要求将石头留下来陪她,秋日光夫妇很爽快地答应了,即使带上孩子,他们也需要保姆的,母亲带不是更好,想孩子了很快就能过来。
这世界上最快的莫过于时间了,五年晃晃过了,文四婆努力地改变石头的姓氏,可始终没有改过来,喊他石头他迟迟不做回应,喊秋石头,他立即笑着跑过来,文四婆在老石的坟头化纸时,反复重复相信命运这句话,秋石头喜欢坐在坟前,盘着腿,眯着眼,手里玩两块光光的小石,北方天空有一片乌云吹来,风紧随着它,文四婆拉起石头,快速急急地往家回,走到栅栏门口,雨点密密地砸下来,天地一片雨声。两位经常送吃食的土匪被雪拦在了文四婆家,土路雨大之后,经日光暴晒一日方可行走的,文四婆和秋石头睡在厨房的土炕上,两土匪在另一间土窑里喝酒。酒带得少,兴致刚上来,没酒了,两土匪倍感无聊,倒在炕上,胡乱地扯,年少的土匪硬嚷嚷年长的土匪讲些与女人的风流事,年长的故作矜持,只笑不吭声,年少的生气了,翻身装睡了,年长的蹲在炕沿吸旱烟,一锅烟完后一把将年少的轮到炕里去,说:太嫩了。年少地骂:抽死早些。年长的再没吭声。窑外,雨哗哗地。文四婆见秋石头睡去,合衣坐起,半靠在被子上,老来竟是一老一少的光景,令文四婆百感交集,不想去想小女儿,想到小女儿不由想到秋日光,仇恨一日没有减轻过,就是秋石头夜半吮吸她干瘪的奶头时,这仇恨永远种在她的痛苦和苦难里。人啦!每日与仇恨生存,那颗心要承受多大的磨难,文四婆瘦成一幅骨头了,她一闭眼,眼前一片血,便突然惊醒,夜夜她睁着眼坐到天亮,困倦极了,身体躺下了,眼睛仍不敢闭上。天地哗哗地响,她知道不是雨声,是无数雨水汇聚一处向沟里流淌的声音,有时,静听起来,似万马奔腾,在这片啸声里,文四婆很舒坦地睡去了。她一生记住了这个夜晚。雨天天亮地似乎也晚,大亮时已近中午,两土匪饿极了,敲厨房门嚷嚷做饭,文四婆醒不过来,两土匪烦躁了,尤其是那个年少的,张嘴骂了,年长的劝了几句,年少的不听,文四婆醒了,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平日里他俩在她面前低三下四的,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摆出秋日光岳母秋石头外婆的势态,她恶心这两样东西,但他们那样看待她的,她无法摆脱这些。今天,她感觉其中有事了,她下炕出门来,问年少的土匪,我女儿咋了?年少的一惊,咕隆了几声,哑了,文四婆意识到了什么,过去揪住年少的领口,大吼道,我女儿咋了?年少的眼神求助年长的,年长的转过身回窑洞了,文四婆拉着年少的跟年长的进入窑洞。年长的大口吸了几口旱烟,对年少的说:纸里包不住火,说吧,姨是明事理人,不会牵扯进咱俩的,年少的相信了年长的话,说:姨,你挺住了,我说给你。
秋日光几个小老婆都被他打发走掉了,不是他想这样做,是大老婆见他和那个小老婆好,非使那个女人不得安生不可,眼睛不亮性命都难保。因这,秋日光很少带女人在身边,他常去女人那里,也没有对准那一位女人,都是今日这个明日那个。小女儿住进了他的住所,起初他想到大老婆厉害,但小女儿柔情的海埋葬了他,他日夜守在小女儿的身边,吃饭喝酒一只手也要搂着小女儿。保密工作再好也经不住时间的击打,大老婆逮到消息的第二天,轿子飞驰进了黑山,一路漫天的尘土,似腾飞而起了一条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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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4-9 22:24: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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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清风 | 2016-4-10 12: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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