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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镇郭记绸布店的掌柜郭鹏以终南镇商会副会长的身份去了县城，同去的还有商会的李会长和商会的其它人，共计五个。他们是坐着一辆前后有两头马拉的大车去的，尽管积雪还很厚，未彻底消融完，但两匹马的力量对付这凹凸不平的积雪路面是很简单的事。当太阳还未爬到树梢时，他们就到了，而此时，县政府西门偏西所搭的戏楼上的戏正演得热闹。政府大门前东侧有个礼桌，终南商会的李会长把一个很沉的麻布包放置到四方桌上，对收礼的先生说：“终南镇商会，一千大洋。” 另外一个清点数字的中年人高声说：“终南镇商会，一千元现大洋。”桌子周围的几个人一听到如此大的数字，都啧啧咋舌，很是惊讶。 这时,王县长正好从大门里出来，见是几个穿戴不俗的人，他断定一定是那里的有头有脸的人来了，就赶紧笑脸相迎：“各位，里边请，里边请。” 清点银元数字的人见王县长出来了，赶紧给来人介绍：“几位，这是咱县的王县长。” “欢迎各位了，里边请。”王县长笑着说。 “我们是终南镇的，商会的，接到请柬，今天就赶来了。”李会长赶紧解释。 “路不好走，又冷，雪还没消完呢。”王县长说。 “还好，我们套车来了，”郭鹏副会长说。 王县长放眼一扫街面，见东边的街上有一架马车，心里暗喜，这终南镇果然名不虚传，县东第一大镇，气派呀，气派，年前，我一定回访下他们。 其实，其它几个乡镇的人都来了不少，县城及周围的店铺绅土大户几乎都来了，当然还有给梁先生倡导的救汪知县的保释书上的人，这可能是梁先生万万没想到的。王县长估计，现在收下的银元可能过万了。 周水县名伶剧社的戏是非常有名的，曾在西安城演过多次，名角众多，夲戏很多很庞杂。在西安西边的几个县红得发紫，声誉广赞久扬。所以，现在尽管下了大雪，但看戏的人一点儿都没减少，把个戏台前挤得满满的。而穿得破烂的孩童和乞丐则围在人群的外边。一些挑担卖瓜籽花生的，卖熟乌药（一种中药，煮熟可吃）的、卖烙饼的、支摊炸馃子油糕的、卖锄头镢头扫帚的等等，则摆围在一边。 昨晚演的是秦腔《杨家将》，今天上午演的是本戏《下河东》。是说北宋乾德年间奸臣欧阳芳勾结外寇，图谋夺取大宋江山，太祖赵匡胤不明真相反命内奸挂帅。呼延寿青为先锋，开赴河东，欧唯恐阴谋败露，诬陷先锋造反。赵王传来先锋未问缘由就被欧阳芳抢先杀害。为了斩草除根，欧派兵抄斩呼延满门，呼延寿青的哑儿呼延瓒在逃亡途中跌倒能言，被义伯父罗宏印搭救上山，亲自教他姐弟习武练艺。十五年后，呼延瓒和其姐羽翼丰满，借机下山，追王赶驾为父报仇。此本戏场面很宏大，人物众多，故事曲折，小戏班子是演不出的，也只有周水县的名伶剧社才敢演的。 快到上午时，台上锣鼓家伙突然停了，演员退下，只见张诚上台，斜跨短枪，人们不由得一惊，这时，张诚双手合十，对台下观众鞠了一躬，大声一喊：“把汪知县押上台。” 话音未落，已见两个大汗，臂粗膀圆，圆脸大眼，牛角眉顶在额前，斜背大刀，一左一右，押上汪知县上了台。台下一阵骚动，好多人不坐了，站了起来，朝台上看。 张诚稍停了一会儿又说：“下面请民国政府周水县王德升县长讲话。”说完，他率先鼓起了掌，台上唱戏的奏乐的和政府的人都鼓起了掌，台下只有几个维持秩序的兵了拍起了手。 王县长走上台，对台下的观众行了个躬身礼：“各位父老乡亲，在下王德升有礼了，受省国民政府的委托，鄙人前来就任，承蒙各位支持。现在，我宣布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命令：首先，从即日起，周水县国民革命政府成立，授辖夲县内的一切事务。第二，对原大清汪知县，因罪大恶极，执行死刑，已报省政府备案。第三，全县上下应精诚团结，图谋大事，确保一方平安。谢谢各位了，拜托了。” 王县长讲毕，张诚等人带头鼓掌，随后立马带人将汪知县押下台，向东门外走去。台下一阵骚乱，好多百姓跟着张诚一伙向东门走去，想看个热闹。戏又开演了，锣鼓铙钹二胡扬琴钩罗又奏开了秦腔曲牌《小桃红》，台下的人一下子空少了许多，不多的看戏的人又平静了下来，坐在了小凳子或破砖石头上。等演员重新准备好，司鼓的鼓点节奏一变，乐队又回到了刚演的中断了的戏《下河东》的茬口里面。 太阳到达正午时，斩杀汪知县的时辰就到了。汪知县被押在了县城东门外的乱树林里，十几个背大刀的壮汉围住林子，怕看热闹的人走进。在一棵碌碡般粗的梍角树前，树下的积雪很硬，踩上去咯嘣嘣地响，两个大汉一边一个立定，汪知县强装笑意，盯着五六步远的张诚，张诚的心有些谎，右手有些哆嗦，抠了几下，才打开了枪的保险，押解汪知县的一个大汉猛地从后面蹬到了一下汪知县的膝盖内侧，汪知县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张诚双手用力举起了枪，“吧” 地一声，枪声惊飞了林中叽叽喳喳的麻雀，汪知县栽倒在雪中，一股血从头上流了出来，染红了一片儿洁白的雪。红的为亡，白的为冷凄。色彩，成了生命的转折。 远处的人群骚动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想过来看看，但见十几个背大刀的站着，又不敢上前。可这时，有五个汉子和一个中年妇人一边大哭一边小跑，奔树林子来了。看热闹的人赶紧让开了道。 “他爸呀” “叔父呀” “舅舅呀” 汪知县的家人来了。背大刀的人没有言语，全都背过身去。 而梁先生和路先生要过去的时候，被一个大汉挡住了，而张诚见是梁先生就不言语了，他明白梁先生要来干啥？更敬佩梁先生的为人了。 汪知县已被家人解了绳，面上蒙了麻纸，但很快就沾浸上了血，成了酱红。已有一个哭的汉子将一个被子放在地上，将汪知县的面朝天，身子放平放直，双肩收拢，横着将被子卷绑后，用细的红绳扎紧。后一人抬头，前一人抬足，两个人抱着腰，足在前，头在后，欲放置在马车上。另一个小女子抱着个大红公鸡，公鸡咯咯地叫着，女子大哭：“爸，咱回，咱回……” “舅舅呀，咱回，咱回。” “叔父呀，咱回，回咱马召，回咱湧泉堡子走。” “他爸呀，咱回。” …… 一行人哭着说道着，将汪知县的尸首发落到了城门外的一个马车上，看热闹的人还在增加，争着往马车跟前挤。 梁先生和路先生跪在梍角树前，燃着了一对儿白蜡烛，烧着麻纸，梁先生说：“汪知县，走好。快回你家去，快和你家人一块儿回家，”说着，嘴就哆嗦着，泪如珠坠，落在了硬雪上，也变成了冰。 一只猫头鹰飞到了梍角树上“呃儿，呃儿，”地叫着。凄哀，幽鸣，让观看的一些人不觉打了个寒颤，背上冒着凉气儿。
位于县城中心什字的饭馆聚仙阁主厅此时则特别热闹，二十五个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其中，大部分是被邀请来的，只有少部分人或因县政府考虑不周忘记了，或因夲人明气不大而自己又想进这个上层圈子就自己来了。周水县境内的名望富户，店鋪号记，绅土秀才举人，以及有些在外有地位的人家等等都来了。如今改朝换代了，没有流血，没有动乱，更没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财产沦落。大清王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又集中在了一起，成为周水县国民政府的客人和朋友。而汪知县的人头落地在饭桌前偶尓有人提提，但很快就打住了，或消失在人们的谈笑声之中了。好多人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判定政府不可能将他奈何了。而搭了礼的银元也不会白扔。早认识的人和刚认识的在交谈着闲谝着，县上的乡镇的村里的，而关于西安城里的新闻是大家最关心的热点。新党叫同盟会，民国的总统是孙中山，孙文和孙中心是一个人，西安城里杀了不少大清的官员，女子娃可以上学了，不用缠足了，男人要剪辫子了…… 正在大家在热闹的氛围中谈笑时，王县长一席人到来了。 “各位宾朋好友，现在请王县长讲话，大家欢迎，”张诚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人群中立时静了下来，接着都鼓起了掌。 王县长站在厅北的一处，大声讲了起来：“今日县政府成立，承蒙各位光临支持，在下愿同众朋友一起，做好政府的事，当好民众的仆，谢谢大家，开席。”接着，他拿着一小瓷坛上阳化酒给大家敬了起来。 尽管这是三九天，但屋内的热闹使谁还能记得外面的寒气。菜肴和烧酒的香辣可以使这些人忘记一切的不快和烦恼。在推杯换盏，说说笑笑时，一切尽在不言中。微笑是每个人脸上的标记，也是击退近一个月来的枪弹。清蒸的黑河鲤魚、红烧肘子、蒸糥米、清炖芦花鸡、夹沙肉、苜蓿肉、辣豆腐、炒莲菜等等热菜及县城西南四里外的马营家的大白热蒸馍，哑柏上阳化的烧酒，终南三湾的桂花球米蒸来的米饭，豆村的大麻花等，吃得人们嘴角冒油额上出汗。人们都会相信，明天的太阳总会是新的暖的。 张诚几杯下来已有了些许醉意，他心想，这聚仙阁真是个好地方，是铭心和释怀的好地方。新的世界将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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