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飞散文】松花蛋的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4-22 20:51:23

那些年我最爱吃的东西莫过于松花蛋了。
老家那个地方虽然也养鸭子，但人们却没有想到去把鸭蛋变成松花蛋。我见到并吃到松花蛋是在当兵入藏到达拉萨以后。
记得到达拉萨的第一个早餐，就赶上了吃松花蛋。剔玉般透明的蛋清里，玲珑地伸展着一束束的小松花，更有那已经变成黑绿色的蛋黄的绵软酥润，是真叫人不由不望而生津的。我尝出了松花蛋的好吃，希望第二天还有。可是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一连很多天都没有。我问老兵:“怎么早餐不见有松花蛋了？”老兵说：“没有那么多吗！”
不久，我被派到团农场去锻炼了。我的任务是看青稞地，主要是防止牦牛来吃青稞。因为看青稞地是轻活儿，所以我就有闲着的时候。有一天，炊事班长见我没事，就喊我去帮忙烧火。过后，他给我剥了一个松花蛋吃。我说：“谢谢班长了，我最爱吃松花蛋了！”可班长却说：“你知道吗？六个农民养一个兵啊！”
在接下来的与班长相处的日子里，我又知道了团农场的伙食标准是比团机关要高的。像松花蛋这样的东西，团农场吃的次数就多，而团机关吃的次数就少。那些年部队的供应也是有计划的。“以川建藏”，吃的东西大都是从四川运过来的。
由于总帮厨，我俨然就是半个炊事员了。炊事班有四个人，加上我这半个，就是四个半了。有一次，炊事班蒸出了“军用馒头”，班长决定留着叫炊事班的人自己慢慢吃，给大家另蒸米饭。我因帮厨知道了这件事，就跟同志们说明了。同志们便异口同声地喊：“班长，我们都爱吃军用馒头，不要米饭的！”班长是五年的老兵了，给我的印象是：他这个人真好！
团农场营房的后面有一条水渠，是在拉萨北郊从西往东流的，流速很快，水波清清亮亮的。我们做饭就用这水渠里的水。有一回我提水不小心掉进了水渠，是班长跑到水渠旁把我拽上来的。但我却因此着凉躺了一天。班长给我端来了面条，面条上还摆着一个剥好的松花蛋。我说我只吃面条，不要松花蛋的。班长说：“吃吧，好得快！再说你年龄还小，再长高些！”那一年我十六岁。
两个月后，我锻炼结束要回团部了。班长特意用纸包好了两个松花蛋送给我。我说：“好班长，我不拿，我拿了，等大家吃松花蛋的时候你又不吃了，我拿的是你的那一份呀！”班长豪爽地加重了语气：“拿上！也算是个记念！”后来，松花蛋被我吃了，这件事也被我记在心里了。
离开团农场以后，我连续换了几个单位，记忆中似乎没有再吃过松花蛋了。到了重庆上军大，节日会餐的时候吃到了。不过那是切成瓣儿用酱油调了的，我总觉得不如手拿着一个完整的咬着吃好。
放暑假的时候，同学们都是要回家乡的。返校的时候呢，又都会带来一些各自家乡的土特产。我是带了瓜子的。我的同学正国家在湖北，他带的是松花蛋。这下叫我给得着了，吃了他好几个。第二年暑假他又带了松花蛋，我又吃了以后，便以为还像第一年那样被大家一抢而光了。有一天，正国来到我的宿舍门前给我使眼色，我急忙出来跟着他走。记得是走到一个水管旁边才站住的。这时正国突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松花蛋：“你看，这是什么！”，“松花蛋！”我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原来，正国在前一年就发现了我爱吃松花蛋，这一次是在大家抢吃之前，就藏起了两个给我留着的。
正国在六班，我在五班。平时，我俩在一起玩得很好。实习到万县的时候，正国的爸爸到部队来看他了。叔叔带来了松花蛋。毫无疑问，正国是要给大家分着吃的。但正国还是给我留了几个。记得有一次是拿到万县公园里吃的，还有一次是拿到了长江边上的。
也不知正国是用什么办法，从万县罐头厂买了两个出口转内销的大肉罐头，没有商标也没有字迹，灰白色的铁皮上只有磕碰造成的凹痕。因为没有开罐头的工具，我们便一人按住一个在江边的大石头上磨。足有二十多分钟，两个罐头才磨开。这时正国又像在重庆校园那回一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松花蛋，口袋随之翻了出来，草绿色的口袋布上粘满了土和稻壳。我说：“要是有点酒就好了。”正国听了，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并不太大的瓶子：“你看，有了！”我问酒是哪来的，他说是先前从老单位军医那里用药瓶装来的散白酒。有了酒，我的兴致就更大了。松花蛋，是各自用手抓着吃的。罐头，因为只有一个勺子，是他挖一勺我挖一勺吃的。而酒，则是他一口我一口噙着瓶嘴儿喝的。蔚蓝的江水在悠悠地流着，温暖的江风在款款地吹着，此刻，只有远处的青山在默默地看着我们。
光阴迅速，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正国远道来看我的时候，我们都已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了。举杯之际，感慨良多，又忆起了当年的事。正国说：“我是知道你爱吃松花蛋的。”我说：“现在可不行啦，吃不成了。”正国问：“为啥？”我答：“吃伤了。”
那是有一回把松花蛋当饭吃造成的。大学毕业的第四年，我被训练部招回上师资班，重新当起了学生。学校离老城近，从校门出来往西走，是十几分钟就能走到的。有一天我想，这来西安都好几年了，还没有好好地看看古城墙呢。一时心血来潮，我逃了一下午的课去看城墙了。
我从朝阳门缺口处的漫坡爬上城墙，先向北走，绕过城墙东北角后又向西走，到了尚俭门，因为城墙断了，便反转过来往回走。我见有几处的城墙是裸露着黄土的，长着一些杂乱的青草，还有几棵歪歪扭扭叫不出名字的树。忽见一棵老桑葚，已经沉沉地挂了果，便靠近去摘，不料被染了一手的深紫，无奈之下，我放弃了这种劳动。又往前走时，见城墙北面的一处已经没了城砖，坚实的黄土坡面是清晰地嵌着两排从上往下的凹槽的，我想这一定是有人为了攀爬，早先就挖好的手脚蹬，我于是便利用这手脚蹬下到了城墙的北面。一看，没有了城砖的城墙正庄严地敞着一个窑洞。我兴奋地往里走，陡见一个高高的土座位，酷似一把威严肃穆的王椅，只是缺一张老虎皮。我方才坐定之际，便有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儿冲了进来，迎头便问：“你是大王吗？”我说：“正是！”孩子们喊：“拜大王啦！”我此时兴致正浓，便和孩子们玩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看看天已不早，便起身告辞。孩子们问：“大王何时再来？”我说：“明天！”
为了往回返，我找近路从尚俭门拐入顺城巷。因为已经错过了学员队的开饭时间，便想找个商店买点啥吃。我那时是不吃饭馆的，怕有传染病。走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卖土特产的商店。一看有松花蛋，便高兴非常，开口说：“给我二十个松花蛋！”店员说：“请自己选。”我说：“你随便给我装吧。多少钱？”店员答：“三块二！”
我提上松花蛋，在一排当时被称作“贫民窟”的民房前找到了一个水管，就蹲下来洗着吃。大约是吃了九个，便觉得胃不好受，想吐。我正难过的时候，抬头一看，跑过来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问我：“你为啥不回家？是妈妈骂你了吗？”我心想，今天碰上的怎么全都是些孩子！就说：“叔叔把这些松花蛋送给你，好吗？”我急忙站起来走了，也不知那孩子拿了松花蛋没有。
我归队后，回到宿舍就吐了，连续好几天呼吸都觉得有碱味。正像那个小孩儿问的一样，我是挨骂了，不过是被队长骂的，第二天还写出了书面检查。因为我逃的课是物理课，物理教员便找我，要给我补课。我说：“教员，不用补，我能跟上，一补课你就下不了班了！”教员说：“就看你考试怎么样了！”后来物理考试我得了一百分，教员乐了。
自那九个松花蛋吃了以后，我一连很多年都不敢再吃松花蛋了。正国问我的时候，我就把这一段经历讲给他听了，正国被惹笑了。我心想，假如再能年轻一次，我还是愿意从头到尾地，重新温习一遍这松花蛋的故事的！

作者简介：

浩飞，诗人，散文作家。1953年生，1969年参军，1975年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音乐文学学会会员，西安市音乐家协会会员。长诗《太华新歌》获1984年全军文艺调演优秀创作奖，歌词《大漠风》获1989年西部杯全国歌词大奖赛第一名，歌词《噢，丝绸之路》被选入1990年版《中国当代歌词选》。有著作《浩飞词选》、《浩飞诗词选集》、《格律诗三要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