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代发】【孙兴盛随笔】悼忠实——一封寄往天堂的信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5-4 22:27:32

本帖最后由刘雪儿于 2016-5-8 11:27 编辑

忠实老弟：
这是我写给你最后一封信了。我只好通过网络把信寄给你。
你走后的第二天，我携带你的侄女孙亚玲一起去吊唁，当我把三炷香插进香炉的时候忽然心肝欲裂，泪水潸然而下，而你却望着我微笑，兄弟啊，你笑啥呢？为兄我已经难过得泣不成声，你却笑？你走了，你解脱了，我该怎么办？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咱俩四十多年的友情……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你说要写《四妹子》和《蓝袍先生》等几个中篇，得找一个僻静的乡村，我给你把我们村邻家大嫂刚刚落成的两间厦房打扫干净，摆上了书桌和床板，你说怕潮湿，我给你找来木炭烘干；你说怕蚊子咬，我给你准备了蚊帐；你说吃饭不方便，我让你嫂子天天给你擀粘面（读Ranmian）,最后，你选择了航天四院招待所。我和蓝田文学界友人许红轩、刘夏棋、李建邦、田宝琪一行去安排你的饮食和住宿。过了几天，我让我的大儿子晓丽给你送去了核桃、柿饼。娃回来说，你领他到街上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他高兴得告诉我：三天以内嘴里都留有羊肉的香味儿。
那时候，我正在农村受苦，经常去兴平、高陵、三原送笼鋬，每次经过你那里，都要到灞桥文化馆你租住的房间去拜访你，你每次都要给我做米饭吃。一次，你动员你的两个女儿给我跳舞：“女子，给你伯跳个舞。”两个孩子忙从床子上站起来，蹦啊跳啊，床子太软，把两个娃都颠倒了，一个压在一个身上，惹得大家都笑了。分别时，你送我到大门口，硬要握手，我吓得把手藏在背后，你硬拉出来，原来是一双又黑有黄的粗手，你说：“弟兄们之间谁还嫌谁脏吗！”
八十时代中期，我在渭南开饭店，李康美老弟找了一辆吉普车，我和他把你请到渭南，说是搞一次采风活动。我请你到我上班的同州餐厅吃大餐，你说鱿鱼海参没啥稀罕的，硬要吃我的葱花油饼。我的老婆开了一家小吃部，专卖蓝田的名小吃——葱花油饼，在一张小方桌旁你一连吃了两块，一个劲儿地夸我老婆的手艺好，太香了。临回西安时，硬要给你夫人带两块……
1990年，我把饭店从渭南搬到了老家玉山，开了个在当地被认为是最好的酒店，我请你来品尝玉山风味，你来了，康美也来了。那晚上，你要去看我新落成的三十多间楼房，我领你到了峒峪村。刚走进门，康美说：“好家伙，比渭南地委书记的别墅都阔气！”你说：“老兄啊，小心给你补订一个漏划地主！”我说，不怕，政策说七十年不变，甭来吓唬我。你们两个刚一走进小房门，就摆开了棋盘，一个抽雪茄，一个抽纸烟，黑的白的一起冒烟，熏得我没待到半个小时，就逃上楼另找一间房子睡觉了。谁知天亮后，发现你两个都挤在了我的被筒里。那个晚上，下了一夜的雪！你回家时，我把你送到车站，你说：“老兄啊，要办食堂就办到西安，离得近了，咱弟兄们也能跟你沾个光嘛!”
在你的安排下，1992年，我把食堂搬进了西安。
不久，你果然前来光顾我。每次都带来七八个人，差不多所有作协大院的作家都到我那个小饭店里来过，你怕我招架不住，每次来都是你自己买了牛肉，提了啤酒。谈天说地论文学，谝完，每人吃我二两饺子。记得有一次你说：“我的目标不高，就如刘绍棠说的——一本书十万元主义！”后来，你成功了，不止一本，而是几十本；不是十万元，而是几百万……
又有一次，你一个人来了。没吃饭，只告诉我说，给我找了一份工作，让我到《情报杂志》社去当编辑。我怕适应不了，你说慢慢学嘛，啥不是人学的！后来我去了，不但当了杂志社编辑，再后来，还当上了出版社编辑，从此后，我不再开饭店，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当了西安出版社编辑后，你的《白鹿原》出版发行，而且名噪全国，社长找我说：“老孙，你能组织到陈忠实别的长篇小说吗？”我说：“没有，他还没写呢。但是，我可以组织到他的获奖作品，和贾平凹一样，出一本《陈忠实获奖作品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说：“获奖作品不一定都好，你问问出版社领导，能不能给我出一本短篇小说集。”我说：“这事我就拿了，给你出两本。一本《陈忠实短篇小说选萃》，一本《陈忠实中篇小说选萃》。”社长和编辑部主任都同意了。后来这两本书同时出版，而且确确实实红火了几年。1994年，陕西人民出版社青年编辑室主任张孔明先生又向我约稿，希望能给你当一次责任编辑，我向他推荐了你的中篇小说《初夏》，后来这部书出了单行本，流行全国，据说发行十多万册，反响很好。东北等地的读者纷纷给出版社来信，感谢出版社让他们读到了《白鹿原》作者的新作。
老弟啊，你说我给你办了不少事，希望啥时候能够报答我，此时，我正好要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女人啊女人》，我说，那就给我写个序吧。你虽然担任省作协主席，工作很忙，但你还是满碟子满碗答应了，而且在紧张的工作之余看完了我二十五万字的清样。为了不让别人打搅，你躲在雁塔区文化馆的小房子，不到一个礼拜，写了一篇《文学这个魔鬼》交给我。谁知，这篇文章后来成了你的“名序”，走遍了大江南北，我的名字和我小说的内容也让全国的广大读者知道了。再后来，竟然被侨居美国的西安电影制片厂厂长吴天明发现了。他打来国际长途，希望把《女人啊女人》改编成二十集电视连续剧。你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春节时，吴天明回西安，并且带来了澳门蔡氏影业公司董事长。在解放饭店谈妥后，你又和我一起去找编剧，不辞辛苦，开着你的小车邀请《神禾原》作者王宝成，人家有病不敢接受，你又领我去见芦苇，芦苇说他正在忙着《霸王别姬》的后续工作，腾不出时间，你再开车送我到西影厂找文学组组长王吉呈。一个大作家，担任着省作协主席，日理万机，竟然为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跑前跑后，我很是感激。
我出版第二部长篇小说时，到作协去找你，希望你帮我找个写序的人。你问我：“李星行不行？”我说，可以。你当即给李星打了电话，不过一分钟，李星来了。你告诉李星：“给我老哥写个序吧。”李星忙说：“写，写，主席发话了，我不敢不写。主席的哥就是我李星的哥，主席要我写，我一定认真地写。再说，主席领我到兴盛哥的饭馆吃过饺子，不写也对不住兴盛哥。”
再后来，也许是你临将卸任之时，约我到你的办公室谝一谝。我去了。那天，我们从清早谈到傍晚，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天黑后，你请我到作协隔壁的饭店吃了一顿水盆，特别给我多加了一分羊肉。你还记得这事吗？反正我记着，永生永世也忘记不了的。
得到我七十周岁生日的消息，你埋怨你的侄女孙亚玲，嫌她不告诉你。说什么“送点寿礼总是应该的”，第二天，你欣然提笔，为我写了“听涛观海”四个大字，作为寿诞贺礼，让人送了过来。我当然视为珍品，赶紧让女儿装裱，镶了镜框，高高的悬挂在我的客厅里。时隔不久，你打电话问我：“收到贺礼没有？”我说，收到了，收到了。你又说：“老哥啊，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工作再忙，再紧张，都要注意身体，悠着点，可不能太累了。”然而，我没有累着，你却累坏了。为兄我能不伤情吗？
算了，不写了，我不想累坏了天堂上的你。你好好歇息吧。有媒体让我谈谈你当年在蓝田写《四妹子》的过程，缓两天，我计划把咱两个有关《四妹子》的故事讲给他们。就此打住。
愿你在天堂安息！

孙兴盛
2016年5月4日

【作者简介】孙兴盛，男，1940年1月11日生，蓝田县玉山镇峒峪村人。1959年高中毕业，教过书，务过农，经过商，担任过杂志社和出版社编辑，民盟盟员。曾任西安市第九届政协委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蓝田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理事，西部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蓝田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