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飞散文】记在心头的往事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5-19 20:52:16

说起当兵以前的经历，最能记得准的就是在公社搞清查的那一阵子了。
1966年小学毕业后，虽说是上了中学，但因中学是建在草甸子上的，困难太多，不久就黄了。无奈之下，我到生产队当了半拉子。卖过菜，铲过地，打过车套，扬过场。琐琐碎碎的农活干了差不多有一年。1967年过了夏，中学换址重建，学生都被召回学校参加建校劳动。干的活是打苇帘子和平整场地。此外的事就是读报纸，学社论，集体参加各种会议。一晃，又是1968年过了夏，这时我被公社调到了清查办。调我的理由据说有两条：一是我曾在县上召开的大会上讲过话，二是我会写点东西。清查办的任务是清查四种人。可如今却记不起是哪四种人了，反正当时就是找坏人吧。不过，坏人没找到，好人却见了不少，都是些朴实厚道的乡亲哪！

我们公社共有六个大队，名字都很革命化，这就是：团结，一心，勇敢，前进，民主，胜利。我到了公社清查办，先是学了几天文件，然后就随着清查组下了乡。每到一处，都住在大队部所在的村子里。吃饭是挨家走，这叫做吃派饭。公社的补助是每人每天六毛钱，一斤二两粮票。吃一顿饭要给老乡付两毛钱，四两粮票。有的老乡不要，硬给也不要，这就省下了。等到了冬季吃两顿饭时，每天又能省下一顿饭的费用。时间一久，钱和粮票都攒下了不少。有了剩余的钱，大家就凑起来到供销社买饼干，以备晚上熬夜时吃。一开始是买好饼干，后来则专找碎饼干买，因为碎饼干便宜些。有个供销社的主任还给我们送过碎饼干，混熟了，他还常请我们到他的家里去喝茶。
说到喝茶，我想起了民主大队四方山村的马大爷。他是一位很有学问的老先生，说起历朝历代的事，总能讲出很多的故事。他很健谈，也很好客。我们在他的村子里住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他的家里去唠嗑。见有人来了，他便乐呵呵地沏起茶来。这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家。每次喝茶，都要摆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炕桌，再摆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茶具，叫大家围拢来坐到炕上。马大爷有一把古色古香的棕红色的紫砂壶，每次都用这把壶沏茶。我第一次见到这把壶的时候，就被壶上镌刻着的诗句所吸引。那是用端正的隶书字镌刻的，要从右往左竖着念，大约每一竖行有三个字，读起来是：“山径摘花春酿酒，竹窗留月夜评茶。”这两个句子对仗工整，意境悠远。一诵之间，便有山径藏幽，竹窗照影之感。我开口说：“大爷，您这壶上的两句诗真好！”大爷问：“你懂诗吗？”我说我会背《唐诗三百首》，只是没见过这两句。大爷听我说会背唐诗，就要求我背一首，我便顺口背了一遍白居易的《琵琶行》，引起大家一阵的感慨。紫砂壶上的两句诗我从那一天起就记住了。在之后的岁月里，我曾多次照着样子去写诗，但没有一首能在意境上超过这两句。我也曾着意地寻找过它的出处，却又茫然无果。不过人间的事情说来也怪，远去的东西常有邂逅的时候。1997年秋季的一天，我在陕西三原的街道上走着，忽见一家饭馆的大门两侧挂着匾。赫然是：“山径摘花春酿酒”，这是上联；下联是：“竹窗留月夜评茶”。我因一时的兴奋，便闯入了这家饭馆。问老板可知此诗的出处，老板回答是“未知”。扫兴之余，我还是要了一碗叫做“马虎面”的面条，马马虎虎地吃了走人。不管怎样，在异乡又见到了这两句诗，心头还是非常感奋的。于是我曾设想，等老了的时候如有可能，一定要找一个荒辟之地，盖一个藤庐草舍，门前也挂上用这两句诗做成的匾联，且在风和日丽之时，倚竹窗赏月，傍山径摘花。
为了开展工作，我们要走村串户。这样就认识了很多的人，知道了很多的事。在领略故乡自然风光的同时，也更多地了解了故乡的现在和过去。我的故乡原本是这样的美，这样的令人喜爱。它有着光荣的历史。抗击沙俄的壮士，民族英雄袁崇焕之孙袁寿山的墓就在我的故乡。如今，英雄的长眠地已被人们庄重地呼作寿山。我的故乡又原本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方。这里有浩瀚的草原，苍郁的林木，广阔的田野，星罗棋布的湖泊。我的故乡还是蒙族、汉族和满族的共同的家园。民风的澊朴、善良、豪放与厚道，令我永久地骄傲和自豪。人们常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话，正是我的故乡当时的写照。农家人的院子都很大，可院墙却非常地低矮，为啥呢？因为不用防賊呀！一辆自行车扔在大门口，是不会有人乘夜推走的。时代不同了，如今的故乡情况如何我已不能详知了。单说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没有防盗意识是绝对不行的。如果入夜前关门时忘了把门外的东西拿回来，那就等于是送人了。对此现象我是曾经思考过的，但却又找不出原因，或许是偷盗也有个地区特色吧？

那年搞清查，我是从入秋一直干到冬天的。农历的冬月，正是农家杀年猪的月份。照风俗，是不管谁家杀了年猪，都是要请村上的人吃杀猪菜的，这叫做摆杀猪宴。我们住在村上，是自然地要被请到的。杀猪菜是用酸菜、豆腐、粉条，配合着猪肉、大骨头，用大铁锅炖出来的。新灌的血肠是也要放进杀猪菜里煮的，不过煮熟后要先捞出来，等开席时再切好装盘。与此同时，主人家还要派人到供销社里买回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散白酒，以为待客。由于前来吃杀猪菜的人很多，自家挤不下，左右的邻居家也都要摆上桌子，非常地热闹，真像办喜事一样。因为一次待客几乎要用掉半个猪的肉，所以人口多的人家就干脆一次杀掉两头猪。酒宴过后，剩下的所有的猪肉都要用冰块埋起来，再浇上水冻在院子里，等到过年时再刨出来用。而猪头则是要等到农历的二月初二才能拿出来吃的。当年的农村是很兴养猪的。每一家都是从小猪到大猪养好几头的，形成一个梯队。把大的猪杀了，排在第二的猪长大了再杀，以后接着要杀的就是排行第三、第四的猪了。群众养猪，生产队是要指定猪倌集体放养的，并且是不收费的。放猪的场所都是水草丰茂的沼泽地。猪能吃草根，还能在泥浆般的水里打腻。像人一样，猪也有个上下班。早晨，猪倌喊：“松猪啦！”猪便从各自的家门口跑出来，被猪倌吆喝着出了村。傍晚，猪倌又喊：“猪回来啦！”就见猪群里的猪都争先恐后地往自家跑。这真是一道好风景啊！
我在清查办干得挺好，一共写了四份汇报材料，可以说是有声有色，只是没有写四种人，因为没找到哇！公社领导对我的工作很满意，说我的材料写得很有条理。老爸也高兴了，特意给我买了一身藏蓝色的外罩，还买一个羊剪绒的帽子和一双紫色的翻毛皮鞋。我记得我穿戴之后是照过镜子的，自认还真像一个公社的干部。当公社干部，是领导的意思，老爸也有这个愿望。但我自己的打算却是要当兵去。关于当兵的事，我在1968年年初就曾报名要求过，只因那时年龄不够而没有当成。现在，1969年的元旦已过，估摸着接兵又要开始了，心想，此番可要抓住机会了。真巧，机会来了。当我转到团结大队搞清查的时候，邂逅地认识了前来接兵的解放军老陈。一见面，我就向他提出了当兵的要求。他问我有兄弟几个，我答只我一个。他说独生子不要。我说我硬要去能要吗？他说如果本人态度坚决可以考虑。老陈走后，我认真地写了一份“入伍申请书”，第二天专程到公社去找老陈。老陈把我的申请书看后叠好装进了口袋，并摘下了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送给了我。我知道，老陈要我了！之后，在敲定新兵名额的时候，公社不给，老陈坚决要。最后，还是地方服从部队，我跟着老陈当兵了，进西藏了。
如今，每当我想起往事，便总会想起老陈。因为没有老陈当年的坚持，我参军的愿望就不会实现。想起老陈，也就会自然地想起搞清查的那一段经历，因为我是在那个时候和老陈相遇的。检点人生，我是快乐和痛苦俱存，辉煌与暗淡同在。青山依旧，人生向老。老了是什么？无非是多了些回忆，少了些展望。但我知道，老了，也就是成熟了。

作者简介：

浩飞，诗人，散文作家。1953年生，1969年参军，1975年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音乐文学学会会员，西安市音乐家协会会员。长诗《太华新歌》获1984年全军文艺调演优秀创作奖，歌词《大漠风》获1989年西部杯全国歌词大奖赛第一名，歌词《噢，丝绸之路》被选入1990年版《中国当代歌词选》。有著作《浩飞词选》、《浩飞诗词选集》、《格律诗三要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