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渭北高原腹地的刘家村,是个只有两千多人口的小村,离县城四十多里,一条黄土铺就的路是与县城连接的主要通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这片小山村,引进优良果树种植,剩余劳力外出务工,人民的生活逐渐的走向了富裕,而这批富裕人中的佼佼者,就是刘老蔫的儿子,刘卫杰。
高中毕业后,刘卫杰凭借着勤劳和聪明,跟着村里一些泥瓦匠走村窜乡,从搬砖和泥的小工做起,五、六年时间成了十里八乡都称赞的小工头,他修的房屋美观,结实,实用,不偷工减料,这些品德为他赢得了信誉,也积累下了财富。美好的生活张开了臂膀热情的拥抱着这个年轻人。
今天是刘卫杰结婚大喜的日子,刘家新修的两层小楼被装扮的喜气洋洋,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对联,院门口,戴着眼镜的村书记在一张大红纸上记录着来客行礼的名单,院子里,从前两天就开始准备流水席的师傅们,此时更加卖力的炫耀着手艺,热腾腾的臊子面一碗一碗的被送到了席面上。刘老蔫笑的眉眼挤成了一团,见人就掏烟,“抽烟,抽烟,高兴哩“!刘大妈和三姑六婆坐在一起,被羡慕着,被吹捧着,红润的脸庞 笑成了一朵花。披着彩绸十字花,西服,领带的新郎刘卫杰和一身白色婚纱的新娘秦月芳端着酒盘,刘卫杰敬酒,秦月芳倒酒,一对新人配合默契,穿梭在每张桌子中间,少不得受到一些妇女的起哄,玩笑,新娘秦月芳满脸羞红,不时的望一望正在敬酒,接受亲朋戏弄的丈夫,心里充满着幸福的甜蜜。
月色西移,闹洞房的人群早已散去,这个充满幸福的小院又恢复了宁静,洁白的月光漫过了窗棂,将一片纯洁的祝福轻轻罩在贴着红色双喜的窗上。忙碌几天的老人轻微的鼾声里透着平和、满足,梦里或许正抱着胖胖的孙子在嬉戏,玩耍。
西屋的门悄然开了,刘卫杰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听了听没有动静,然后走进了院角的茅厕,没有拉亮电灯,悉悉的一阵动静后,黑暗的茅厕里一亮一暗的打火机打出的火光中,刘卫杰展开一张锡纸,随着火光的闪耀,低头深深地吸着淡淡的烟雾,然后高高仰起头,喉管中发出吞噬的声响,闭眼轻微的吞吐中,似乎充满了美好享受。几分钟后,刘卫杰将锡纸仍进茅厕,又悄然的走回了洞房。
简易的工棚里,刘卫杰靠在椅子上想着心事。新婚没多久,他就借口工地忙,要赶回工地,看的出来月芳有些不愿意,但是性格温柔的她还是顺从的帮他整理换洗衣服,然后叮嘱着注意身体等事项,一直送到村口,直到看不到他摩托车的影子了,才转身回去。每每想起这个贤惠的媳妇,刘卫杰心里总是既幸福,又忐忑。无意中染上的吸毒习惯,如同恶魔一样纠缠着他,折磨着他的身心。几次都想悄悄戒毒,做回正常的男人,但每次都没有逃出毒品的魔爪,他恨毒品,又离不开毒品。如果月芳知道我吸毒,会怎么看我呢?这个善良的女人会原谅我吗?会离开我吗?
“刘头,躲清闲呀”!一个沙哑男人的声音从工棚外传来,打断了刘卫杰的思考。听到这个声音,刘卫杰的胃有一种抽搐的感觉,不用看,也知道是镇上的闲人“耗子”,也正是这个“耗子”,在两年前设套,将刘卫杰拉上了这条不归路,辛苦几年赚的钱,也都被这个恶习“烧”光了,家里盖房,娶媳妇后,刘卫杰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了。
“哦,耗子,跑这干啥来了”?刘卫杰眼皮都没抬,懒懒的问道。
“来看看兄弟呀,怎么不欢迎”?一脸猥琐,呲着满口细碎发黄牙齿的男人边说边走了进来。
“耗子”进来后,看着只有刘卫杰一个人,便大刺刺的做在刘卫杰对面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看着刘卫杰。
“刘头,这次接下水利局二十里长的灌溉渠工程,又捞美了吧”!
“和你没关系,没事别耽误我工作”,刘卫杰躲开“耗子”说话时喷过来的口臭味,淡淡的回答。
“呵呵,贵人多忘事吧,又有一个月的“货款”没付了哟。兄弟,这点小钱,别让哥哥我总来回跑吧”!“耗子”冷冷的说道。
刘卫杰不耐烦的挥挥手,“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一定给你”。
"三天,三天再不给,别说哥哥不认人,别你享受了舒服,让哥哥我遭罪吧”,“耗子”留下最后通牒,悻悻的走了。工棚里只剩下刘卫杰坐着呆呆的发愣。
工程预付款还有几万,但这些都是要买材料,偷工减料的事情,刘卫杰做不到,水利工程是周围几个乡村十多万亩良田的大事,这个不能马虎。回家,回家想想办法。刘卫杰站起身来,去工地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骑着摩托车回家去了。
“娘,你身边还有多少钱”?刘卫杰轻声的问着。
“平时积攒的,你过年过节给的,结婚剩下的,还有玉米卖下的钱,还有三万多,你问这个干啥哩,娘和你爹不缺钱,别总想着我们,你挣下钱,交给月芳就是了,月芳是个好媳妇,交给她管,保险哩”。刘大娘以为儿子又要给钱,唠叨的教导着儿子。
“不是,我想用娘的钱,暂时用,工程上款子还没拨下来,民工的工资都还没给,所以,我暂时借娘的钱应急哩,等款子下来,我就还你”,第一次撒谎的刘卫杰,心里暗暗地羞愧着。
“嗯 嗯,娘给你取去,不说还的话,等你有钱了,交给月芳保管一样的,日子以后都是你们的哩”,刘大娘边说边打开柜子给儿子取钱。
转眼,儿子结婚快一年了,抱孙子心切的刘大娘看着媳妇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禁不住暗暗着急。
“他爹,这都要一年了,你说月芳怎么还没动静呀”
“你要啥动静,月芳把你伺候的还不好?把家照顾的还不好?不知足的老婆子”,蹲在院子中间抽烟的刘老蔫数落着老伴。
“看你说的,月芳是好娃哩,懂事,孝顺,这些俺心里都知道,我是说肚子,怎么还没见怀上哩,村里都有人说闲话了,你 说会不会是有啥毛病吧”!刘大娘继续的唠叨着。
“啥时候生娃,是人家孩子的事情,你着哪门子急呀,有毛病,我看是你有毛病了”!刘老蔫不耐烦的站起身,背着手朝院外走去。
”哎,着急哩“,望着老蔫的背影,刘大娘忍不住低低的叹气。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月芳正在厨房里擀面,准备午饭。婆婆在厨房门口,摘着嫩绿的小青菜。
“月芳,妈想和你说个事哩”,刘大娘终于忍不住了。
“妈,有啥话你就说哩,别见外”,月芳一般擀面,一边回答。
“小杰对你好不,你们两个没闹别扭吧”!刘大娘试探着问
“嗯,好着哩“,月芳有点羞红了脸,低低的回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娘想说,娘和你爹都还不算老,想让你们早点要个娃,我和你爹也能帮你们带带娃哩”。刘大妈终于说出来心里话。
“卫杰忙哩,这一年都在工地忙,回来的少哩”,月芳略带惆怅的低低说道。
“月芳呀,他不回来,你去看看他吧,给他带点肉臊子去,工地苦哩,给他吃好点,你去了,别着急回来,妈和你爹自己能做饭哩,多住几天啊”!听婆婆这么说,月芳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心早就飞到了十多里外的工地,飞到了卫杰的身边。
初秋的黄土坡,略带萧瑟的气息,黄绿相间的草丛,在慢慢的枯萎,衰败,月芳提着一罐纯肉的臊子,包袱里还有给卫杰织好的新毛衣。顺着新修的水渠朝工地走去,远远看见渠底一群民工在平整的黄土地基上倾倒混凝土,然后再用振动棒插进混凝土里,振动棒”呜呜“的吼叫着,将混凝土中的石块,沙子,水泥紧密的粘合在一起,整个工地热火朝天,水渠要赶在上冻前完工。
顺着民工手指的方向,月芳来到一个工棚前,简易的椽木结构,周围用草席包裹着,这里即是刘卫杰的办公室,又是宿舍。月芳想给卫杰一个惊喜,轻轻的走到工棚前,掀开了棉布帘子,朝里面看去。里面一张办公桌,一张单人小床,炉子上的水壶里烧着水,呼呼的冒着白烟,却没有一个人影。月芳正纳闷,怎么不在,民工明明说:刚才他说回来看看图纸的。忽然月芳看见办公桌下面闪着火光,有人低低的呻吟着。月芳走近一看,惊呆了,卫杰正蹲在桌下,嘴巴里含着一个纸卷,一手拿着一片锡纸,一手拿着打火机在锡纸下来回烘烤,锡纸上那些白色粉末变成惨白的烟雾通过纸卷的小管吸进卫杰的嘴巴里。卫杰此时已经进入了麻痹的虚幻状态,对于月芳的到来毫无觉察。“哐当”,月芳手里的罐子掉在了地上,惊醒了真沉浸在毒品享受中的卫杰,卫杰慌忙攥住锡纸,晕乎的身体站起来向门口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夺门而出,卫杰步履踉跄的追了出去。
高低不平的田野里,月芳满眼泪水的疯跑着,卫杰在后边喊着她的名字,她只想跑,想跑到天边,想跑进没人能找见她的世界里。惊恐,愤怒,无助同时涌上了她的心头,跑着,跑着,月芳被脚下的杂草绊倒,但她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此时她心里的伤比身体的伤更疼......
趴倒在草丛中的月芳,无力再次爬起,额头的汗水,眼里的泪水,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个善良的女人放声大哭,她不信他深爱,深信的丈夫,会是个吸毒者,会是个瘾君子。每次丈夫回来,她看着日渐消瘦的丈夫,心中都是隐隐的疼,她知道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容易,她总用着百倍,千倍的细致去照顾着丈夫,为他端饭,暖床,为他洗衣,洗脚。她知道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更是她幸福的依靠,她整个心将都毫无保留的送给了这个男人。今天,她才知道,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却有着另一种魔鬼的面容。
满脸汗水追来的卫杰,手足无措的站在月芳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说。
良久,良久,月芳才抬起头,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睛,黑青的眼眶,年青的面容里看不到光泽,只有一层青灰的色彩。月芳心疼了,心软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月芳问道
“三年了,我一直都想戒掉,怕你知道了,可我.........”,刘卫杰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慌乱的躲避着月芳的目光。
月芳坐着地上,痛苦的闭着眼睛,这个男人还值得我信任吗?她心里轻轻的自问着。
“月芳,我改,我一定改,别告诉爹、娘,老人受不住打击的,也给我留点面子吧,我该........”卫杰几乎是在乞求着说。
想起朴实的公婆,老实的公公一直都以儿子为荣,儿子不仅仅是家庭的支柱,更是老人生命的支柱。
“去戒毒吧,只要你能戒掉,咱们过差点都行,只要健康,日子会好的。你看看吸毒的人,有几个幸福的,都是抽的妻离子散,最后走上绝路的“。月芳语重心长的说着。
“戒,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一定戒,你相信我吧,我一定能戒掉,先别告诉爹、娘好吗?省的他们伤心”。卫杰哀求的说道。
“只要你愿意去戒,我相信你,爹、娘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我照顾爹、娘,你戒毒。但你一定要戒掉才行”。月芳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的心里信任着卫杰,这个聪明而正直的男人,只是一时糊涂,一定会戒掉的。
悲剧的发生往往是因为人不知道其后果的严重性, 毒品进入人体后作用于人的神经系统,使吸毒者出现一种渴求用药的强烈欲望,驱使吸毒者不顾一切地寻求和使用毒品。一旦出现精神依赖后,即使经过脱毒治疗,在急性期戒断反应,基本控制后,要完全康复原有生理机能往往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更严重的是,对毒品的依赖性难以消除。这是许多吸毒者在一而在、再而三复吸毒的原因,也是世界医、药学界尚待解决的课题。
几个月后,在戒毒所老宋等管教干部的帮助下,刘卫杰已经戒掉了毒瘾,只要按时服药,不接触毒品的诱惑,身体里的毒瘾就能慢慢的消失掉了。离开戒毒所的时候,老宋叮咛着这个年轻人,多锻炼身体,多想想父母,少接触吸毒人员,避免再次受到诱惑,一定要长期坚持。刘卫杰的自信又一次恢复起来了。信心百倍的答应了老宋。而这几个月,月芳一直在帮助隐瞒着公婆,告诉公婆卫杰又接了一个工程,几个月不能回来。善良的公婆,嘴里埋怨着儿子,心里却为这个勤劳,做事踏实的儿子而感到满足。
当月芳看到满脸红润,精神饱满回来的刘卫杰,心里充满了快乐,这才是她要的丈夫。月芳特意做了卫杰爱吃的臊子面,劲道的面条,油润香浓的肉臊子,酸辣的汤头,吃的一家人心里都充满了暖暖的幸福。夜晚的月色依然迷人,如同新婚之夜的月色,屋子里卫杰轻轻搂着心爱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感激,月芳温柔的趴在卫杰的胸口,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享受着久别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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