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飞散文】打柴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5-27 22:27:17

还记得那一个火热的夏季，还记得那一个火热的夏季里打柴的故事。
从村子里向西去约十五里的地方是一片大荒原。这里方圆几十里内没有人家，广袤的土地上尽都长着矮苇和野草，人们叫它西大荒。西大荒是生产队开荒种地的地方，也是夏季里村民打柴的地方。我去西大荒就是为了打柴。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多病体弱，不能到草甸子上去打柴。家里头做饭、烧炕只能靠庄稼杆、树枝和道旁的干草。每当看到别人家都有很大的草垛立在院子里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就会浮起一种沉重的哀伤。
一九六六年我小学毕业正赶上夏天，这时我决意要去打柴。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我便带上小米作为伙食费住进了西大荒生产队的窝棚。
在窝棚里做饭的是本村的于大哥，他的儿子桂林此时正在这里闲住着，论年龄是仿佛同我一般大的。于大哥见我来了，就说：“兄弟，你和我家桂林合着打柴吧，两人在一起也是个伴儿。”我很愿意，桂林也很高兴，于是我们就合着伙儿打起柴来了。
每天早上去草甸子，我和桂林两个人是各自都要带上一个苞米面大饼子和一块萝卜咸菜的，还要带上一大玻璃瓶子的凉开水。打柴的工具是大钐刀。刀镰有二尺多长，而刀杆则有五尺多长。打柴时是要双手握住刀杆弧形地抡着的。由于我们磨刀的技术不佳，于大哥便每天晚上给我们磨好备用。当然我们也要随身带着一块磨刀石，是准备着在打柴过程中刀刃钝了就粗略地磨一下的。
夏季的大草甸子俨然就是一个绿色的海，一阵风吹过来，海面就会一浪接着一浪地起伏着。极目远望，苍天似乎和大地贴到了一起，真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感觉。
我们最初选定的打柴区域长有约二尺高的芦苇和约一尺高的青草。后来我们又找到了一片芦苇长得很高很高，青草长得很密很密的区域打柴。已经打了足有五十米长的三个趟子，就被突然赶来的呂家老大和他带着的两个人给抢去了。呂家老大是住在东二合屯的，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们那时候都还小，争不过呂家老大以及他带着的那两个人，便只好忍气吞声地到长着矮草的地方去打柴了。这样一来，我们每天打到的柴就少得多了，不过也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
对呂家老大抢我们打柴地的事儿，我和桂林都非常地生气。可于大哥却劝我们说：“算啦，惹不起还躲不起！”然而我的气还是不能消，就跟桂林说：“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收拾他！”可是很多年后我们长大了，却又没了这种想法。那年我从部队上回乡探家，邂逅地在路上碰见了呂家老大。他的眼神是明显地在躲着我的。我一看，便主动上前喊了他一声“大哥”。他回过头来就笑了：“唉呀，这不是兄弟回来了吗！”几句寒暄之后，我的心里也释然了。什么叫做“时过境迁”，什么叫做“相逢一笑”，原来就是如此这般的呀！
几天打柴下来，我和桂林都被太阳晒得变了模样。两条胳膊是先发红，再脱皮，然后又变黑了的。但我们并不在乎这些，因为都是男孩子吗！我们只是很能睡觉，晚上是一躺下就睡实了的，至于夜里有多少蚊子在咬着我们也是全然不知的。
这时间我们的饭量都增大了，一顿饭是能吃两个大饼子，还要喝一大碗粥的。于大哥说：“这两个孩子还真能吃呀！”其实窝棚里也没啥好吃的，我们并不挑食，只是见了啥都想吃。记得我们是到苞米地里偷过青苞米的。草甸子上有被太阳晒了很久的干草，我们便收起很多，用草绕子捆实后从一头点着，然后再把带着新鲜叶子的青苞米一个一个地塞进红红的草炭里去烧。烧熟的青苞米沁着草炭特有的清香，是真正地好吃不过的呀！
打柴累了的时候，我们是要躺在草地上歇一会儿的。最感惬意的是头枕着青草仰望着天空。天空是那样的高，那样的蓝，那样的洁净。天空上有白云，白云是神秘地变换着姿态的。此时你若是从内心里想着白云应该像个什么，白云便真地就会像个什么的。大草甸子是安静的，也是热闹的。当你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有粉色的蝴蝶飞过来，就会有红色的蜻蜓飞过来，就会有亮开嗓门鸣叫着的绿蝈蝈绕在你的身旁。而那个好看的小鸟，则会立在不远处悄悄地端详着你，可当你扬起脸来要去端详它的那一刻，它却又羞涩地飞走了。
打柴是常常能碰到兔子的。有一次，我一钐刀抡开，便惊得一只兔子从草丛里窜出，箭一般地射远了。我遗憾地跟桂林说：“要是我的大白狗在，今天这兔子是肯定跑不了的！”我的大白狗是那年正月里我从宋小四家抱来的。刚抱来的时候它出生只有一个月，全身通白，没有一丝的杂毛。我亲自喂着它。但有一回不小心把肉汤弄洒，烫得它背上留下了一块疤。大白狗后来长得很高很大，四腿修长，跑得飞快。我经常领着它到草原上去，见到兔子是十有八九能给你叼回来的。为了防止它和别的狗掐仗时受伤，我还特意把钉着一排钉子的皮带套在了它的脖子上。大白狗是我的随身护卫，但这次打柴我却没有带它来，因为没有食物喂它。最令我痛惋不已的是在我当兵离家以后，大白狗为了守卫家门，奋力把外来的疯狗战败，自己也因受伤而牺牲了。从此我便决定这一辈子不再养狗了。
打柴是个技术活儿，技术不熟练是打不好的。那把大钐刀是东北人特有的打柴工具。打柴时，必须先正手用刀打出一个直趟，然后退到原处，再反手用刀合拢地打出一个直趟，只有这样，才能使打下的草都聚到一起，以便晒干时好收好捆。一开始，我和桂林两个人都犯了把刀杆握得太紧的错误，致使双手的掌心都磨出了血泡。后来我们学会了握刀杆抡钐刀的方法，打起柴来也就自由了，同时也就轻松了。我们一共打了三十多天，堆起了四十多个码子的柴，可以说是战果辉煌。最后，我和桂林两个人平分了这个战果。到了冬天临近的时候，我们两家分别找大马车把各自的柴拉回来了。
打柴结束了，美丽的西大荒也便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背井离乡的几十年中，我一直在惦记着西大荒。前年回老家，我想旧地重游，再去那里看看。于是我就向村民问起了西大荒的情况。可村民却告诉我说，西大荒都已经一块一块地卖给了开发商，全建起了楼房和柏油路。听完村民的介绍我愣住了，便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说了，只觉得心里头是苦苦的，涩涩的。
噢，西大荒，我的西大荒，我的那一个火热的夏季，我的那一个火热的夏季里打柴的故事！

作者简介：

浩飞，诗人，散文作家。1969年参军，1975年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及西安市音乐文学学会会员，西安市音乐家协会会员。长诗《太华新歌》获1984年全军文艺调演优秀创作奖，歌词《大漠风》获1989年全国西部杯歌词大赛第一名，歌词《噢，丝绸之路》被选入1990年版《中国当代歌词选》。有著作《浩飞词选》、《浩飞诗词选集》、《格律诗三要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