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姓兄妹（下）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6-7 21:05:19

                                                               四

      翠英出现的情况很简单，亦在情理之中。当七四年放暑假时，文斌又回到大王庄村。这天中午，翠英又专门从卫生院赶过来，为他做葱油饼吃。
正值盛夏，翠英上身穿了件洁白的，合体的短袖衫。下身是一件枣紫色的刚刚过膝的纺绸裙儿。赤脚，穿着一双象牙白的半高跟的塑料凉鞋。是塑料的呀？是的，不过那时候洋气着呢！
      新中国在前进，社会在进步，在艰苦奋斗的总的旋律下，老百姓的衣食住行，还是在静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大半年不见面，翠英又有了不小的变化。这位素常依着朴素，天然俊俏的农家姑娘，有点儿注意修饰打扮了。就拿身上穿的素衫紫裙来说吧，显然是请裁缝根据自己的体型，精心设计缝制的。肥瘦相宜，格外显身材。尤其是臀部和乳胸，勾勒得稍嫌夸张了一点儿。在彰显青春活力的同时，似乎还流露着一缕初嫁少妇迷人的女人味儿。从而，给人以“女为悦己者容”的遐想。
      性格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尽管两人始终维系着浓浓的真情和深情，互相有着设身处地的理解和宽容，但是，过去当两人单独相处时，翠英的眉宇间，还是或多或少地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和幽怨。如今，她眉宇舒展，谈笑自如。好像两人除兄妹情谊之外，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其他事情。
在厨房里，她像过去一样忙碌着，操作着。仍然像一只美丽的花喜鹊那样，欢快地，有节奏地蹦蹦跳跳着。甚至，嘴里还轻轻哼哼着陕北小调儿。
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其实，小夫妻的厨房之乐，也别有一种浪漫情趣。看着自己的俏媳妇儿，在那里哼着小调儿，烧饭做菜，对丈夫极尽温柔体贴和疼爱，那种温馨和甜蜜，同样令人感到幸福和陶醉。
      文斌倚着门框，看着翠英那既像少女，又像俏媳妇儿的窈窕背影，有点儿意乱神迷了。自己也应当有一个温暖的小巢了！就是蓝天翱翔的雄鹰，也得有个巢穴吧？自己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一个在读的大学生，是难以比拟雄鹰的。只不过是一只房檐下“唧唧啾啾”的家雀而已。家雀，不就是围着“家”飞来飞去吗？他需要一个家，需要一只温柔的“雌雀”了。看着翠英随着揉面擀饼的动作，款款扭动的柔软腰肢，他眼前迷迷蒙蒙浮现出一只雌雀，一只娇柔地颤动着翅膀，期待亲昵的雌雀。
   恰在这时，翠英盘在头顶的发辫，有一根辫稍没卡好，滑落下来。于是，他不禁轻轻走到翠英背后，柔声说：“妹妹，你的辫子没卡好。我帮你卡好吧？”
翠英顿感芳心怦然，身体微微颤栗了一下。他离自己很近，身体几乎贴在自己的脊背上。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了他体热的辐射，以及精壮男子那动人心魄的气息。
   这一时刻，不曾经是自己梦寐以求，期待已久的吗？翠英知道，一旦自己转过身去，仰起俏丽的脸蛋儿，迎接她的将是一阵爱的疾风骤雨。可是，我的傻哥哥啊，你这榆木脑袋怎么现在才开窍？你的麻木不仁，已经让妹心死了，绝望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为时过晚。妹妹如今已经心有所托，情有所寄，身有所依。既对人家有了承诺，就应当为自己的承诺负责。妹妹可不是在男女上随随便便的女人。哥哥，妹妹真的对不起了。
翠英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既没有转过身去，也没有抬起头来。边用小手继续灵巧地揉着面团，边恬淡一笑，低声说：“谢谢哥哥，我两手白面，不方便。麻烦你帮我卡好吧！”
      翠英不冷不热的语气，如同给文斌注射了一支镇静剂，使他澎湃的激情，慢慢沉静下来。于是，翠英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驯顺地站直，让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把发卡扣好。
   “妹妹，好了。哥哥笨手笨脚的，不知是否弄疼了妹妹。”文斌恢复了素常的沉稳和洒脱，含笑说。
   “不会的，放心吧。我倒觉得哥哥动作挺轻柔熟练的，不会是第一次摆弄女人的辫子吧？”翠英揶揄地“咯咯”一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去揉面团。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羞赧地低声说，“哥哥，我，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妹妹，什么事啊，好像挺神秘的。”
   “哥哥，我，我谈恋爱了。你，你不会生气吧？”
   “妹妹，农村兴论虚岁。你都二十一了，早该谈恋爱了。哥哥应当高兴，应当祝贺妹妹。为什么会生气呢？”话虽如此说，回味刚才突然涌动的激情，心里真的有点儿酸溜溜的。
      “嗯，那就好。哥哥，我们两家商量好了，准备国庆节结婚。到时候，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恐怕来不了，因为不是假期。你们恋爱多长时间了？”
      “他很早就对我有好感，真正表示向我求爱有一年多了。因为他结过婚，妻子前年冬天病故后，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所以，我父母坚决不同意。哥哥，你应当明白，我那时心里满满的，其他男人还进不来。我答应和他好，是四个月以前的事。”
      “您爸妈后来也想通了？”感觉到了翠英的话外之音，文斌愧疚的心，暗中隐隐作痛。因而，急忙把话题岔开。
      “开始他们很别扭。后来，后来见我哭得很伤心，他们也只好同意了。”
      “你还哭鼻子了？”
      “嗯，”翠英羞涩地点点头，说，“哥哥，他这个人确实很好。爱我爱得很深，对我非常好。我原来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很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他的前妻是龙泉完小的教员，夫妻感情很恩爱。哥哥，你不知道，他多么温柔，多么会体贴人，多么会哄女人开心。我真的爱上他了，已经离不开他了。”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月光明媚，暖风轻拂的夜晚。在公社卫生院的一个幽静的小房间里，翠英经不起未婚夫极尽温柔的抚慰和死缠硬磨的乞求，终于和他同床共枕了。这是一个有着恩爱夫妻生活阅历，又琴瑟久曠的盛年男子。面对着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实在难以自己。一夜恩爱，几度云雨。初浴爱河的翠英，开始还半推半就，后来竟缥缈欲仙，欲罢不能了。
      白玉梅本来就是个明白人，加之心疼女儿，见两人到了这种地步，终于说服丈夫，不仅同意他们恋爱，而且唯恐夜长梦多，担心再冒出节外生枝的事来，催他们早办婚事。国庆节结婚，其实是白玉梅的主意。
   “哥哥，你以后还要妹妹吗？不会嫌弃妹妹吧？”翠英担心的是，她与未婚夫的风流韵事传到了文斌耳朵里。
      “这么好，这么善良，这么可爱的妹妹，怎能舍得不要呢？”
      “因为我谈恋爱了。”
   “你谈恋爱就不要哥哥了？”
   “嘻嘻，哥哥真会胡搅蛮缠。”翠英似乎感到轻松了许多，动情地说，“哥哥，在这个世界上，你和俺娘，俺爹，俺双全哥哥，还有，还有俺未来那口子，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哥哥，我真的觉得好幸福。”
      “妹妹，我似乎猜到你的未婚夫是谁了。”
   “您说，他是谁？”
      “王天明，卫生院那位年轻中医。他爸爸叫王济棠，也在卫生院。他父子俩都给我看过病。你是跟他爸爸当学徒吧？天明是你的师兄啊！”
      “哥哥，俺可不敢和天明比。人家是国家正式职工，我不过是一个打杂的，临时工。”
      “那你就好好地向人家学习，将来有本事了，说不定让你当院长呢！”
      “是吗？”翠英轻轻叹口气，又“噗嗤”笑了，说，“哥哥，那你就耐心等着吧，等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太阳从西边出来吧。”
      “其实天明并不是医学科班出身，也是他爸爸带出来的。他县师范学校毕业后，本来是分配到龙泉完小当小学老师的。后来，组织上为了更好地发挥他的特长，才把他调卫生院的。妹妹有眼力，这小伙子是不错，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不说，性格脾气也蛮好。挺像个脉理先生呢！”
   “哼，什么挺像个脉理先生？人家就是个脉理先生嘛！”翠英把小嘴儿一撅，说，“哥哥喊人家小伙子也不合适，人家比你还大三岁呢！见了面，正儿八经的，你还得喊人家哥哥呢！”
   “嘿嘿，是吗？”他冷冷一笑，说，“你让我喊他哥哥，那我喊你什么？”
   “那还用问，嫂子呗！哈哈……”翠英说着，用手把脸儿一捂，笑了个花枝乱颤。
“笑，就知道傻笑。弄了一脸白面，还笑。”文斌佯装生气地说，“妹妹，你给我听清楚了。别说他比我大三岁，他就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你是我妹妹，他是我妹夫，他就得必须喊我哥哥。”
   “哥哥，妹妹知道。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是你的好妹妹，他是你的好妹夫。我们俩一起喊你哥哥，好吗？”翠英嗲里嗲气地说，“哥哥，您也二十八九了，该给我娶个好嫂子了。你这么沉得住劲儿，到底是谁在等着你呀？是不是一个又聋又哑，又瞎又瘸，七老八十的丑老太婆呀？”
文斌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地说：“翠英啊翠英，我原来总觉得你厚道，善良，文静，今天才知道，你和那个小英子一样，是一对专门欺负我的小调皮蛋儿。不仅刁蛮，而且爱记仇，报复心特强。”
      “哼，谁让你爱当哥哥呢？这就是当哥哥付出的代价。”翠英开心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就像一朵绽开的桃花。她突然踮起脚尖，紧紧搂住文斌的脖子，在他腮上使劲亲了一口，悄声说，“记住，你永远是我最敬佩最信得过的人，是我永远的好哥哥。饼全做好了，我去洗洗，爹娘回来，我们一起开饭。”
到了放寒假，文斌再来大王庄时，翠英害喜了，早孕反应很厉害，被婆家接走了。两人没见面，是白玉梅亲自照顾他吃住的。
七五年初，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文斌一家搬进了县城。放暑假时，家庭琐事和同学应酬比较多。直到快开学了，才挤出两天时间，去了趟大王庄。这次终于见到了翠英，不过，她已是“狂风荡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她的身孕已经八、九个月了，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摇三拽，就像舞台上的大元帅似的。在卫生院，她还坚持上班。因为婆家就在龙泉镇，身体沉重，平时很少再来大王庄了。
      知道文斌放暑假，她事先已经告诉妈妈，文斌来了，一定告诉她。昨天下午，她是搭乘生产队卖菜的便车过来的。来时，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这是天明的前妻生的，名叫王玉山，小名小山子。母子关系十分融洽，已经形影不离。
      今天中午，考虑到女儿的身体，白玉梅是要亲自下厨的。她嘴一撇，眼泪差一点儿落下来，说：“哥哥轻易不来，葱油饼我一定亲手做。”妈妈点头答应，她才破涕为笑。
   文斌倚着厨房的门框，看着她那明显变得迟缓的背影，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悠。虽然农村还比较清贫，但农民的生活还是不断改善的。葱油饼，已经不再像前些年那么稀罕。但是，一张薄薄的葱油饼所蕴含的率真淳朴的心意和浓浓的深情，是历久弥新的。
也许是因为怀孕后的慵懒，她那两条细长柔美的发辫剪掉了，变成了垂肩的短发。那身很显身材的素衫紫裙，已经穿不得了。被一身黑色的宽宽松松的休闲服所代替。肌肤更加洁白细嫩，两只小手还是那样敏捷灵巧。
      “文斌啊，难道今天非要回去不可吗？您翠英妹妹可是专门赶来见你的哟！听婶儿的，再住一天，明天再走。”餐桌上，白玉梅说。
      “玉梅婶儿，家里真的有急事。下次回来，一定多住几天。”文斌一脸歉意地说。
   “急事，急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事？莫不是真的有个七老八十的丑老太太等着给我做嫂子？”翠英说着，把脸儿一捂，弯下腰，“咯咯”笑了起来。
      老实巴交的刘福贵认为女儿的玩笑开得太无聊，摇着头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您文斌哥哥给你娶这么个丑八怪嫂嫂，你会同意吗？”白玉梅说着，不禁跟着女儿“嘿嘿”笑起来。
      见大家都在笑，小山子也仰着脸儿“嘻嘻”地笑。
      “你呀，越来越像小英子了，学会了专门拿哥哥开涮。”文斌望着翠英沉重的身体，心里充满了疼爱和感激之情。这么老远专门过来看望自己，深厚的情意自不必说。再看看身边的小山子，突然想起了同样美丽、善良、厚道的继母。但愿翠英和继母一样，夫妇恩爱，家庭和顺，美满幸福。
      “是呀，正因为我像小英子妹妹，这个家才更像你自己的家。等你大学毕业了，文化高了，官当大了，不要把我们忘了啊！花喜鹊，尾巴长，当了官别忘记老干娘！”翠英说着，抬手扶住妈妈的肩膀，俏皮地摇晃着。
      “文斌来了你就疯！疯，疯，你就发疯吧！看你哪像个当妈妈的样子！”白玉梅佯嗔地指点着翠英的额头数落着，心里却如同吃了勺蜜，甜丝丝的。于是，房子里又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文斌之所以要急着回去，是因为来大王庄之前，妈妈和小英子已经去金牛屯了。走前提醒过他，两三天就赶回来。方便的话，就把两个姨接过来住几天。
如没有别的情况，她们今天上午就该到了。其实，现在家里等他的，除大姨二姨外，还有一个比翠英还年轻一岁的表妹素馨。
每次离开大王庄，父老乡亲就要把他送到村口。因为他说过，他这个大学生是大王庄的父老乡亲培养的，推荐的。他不能忘恩，更不能忘本。今天也不例外，大家把他送到村口，然后，照例派了一辆手扶拖拉机送他去龙泉汽车站。
      公共汽车赶到县城汽车站时，已是下午五点一刻，小英子正焦急地等候在那里。下了车，兄妹俩说说笑笑出了车站。还没走多远，迎面来了几位高中同学。他们要参加一个同学聚会，正好撞上。于是，不由分说，连拉带拽，簇拥着文斌扬长而去。小英子把嘴巴撅得老高老高，气呼呼地回家向爸妈打“小报告”去了。
      表妹素馨是今年被荐送河南医学院学习的，表兄妹同去郑州读书，也让文斌人生，揭开了新的一页。

                                 2015年11月25日于西安融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