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贤富小说】罪犯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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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95 | 回复4 | 2016-6-19 08:57: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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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严打运动”中,公社为了杜绝干部们敷衍塞责,让罪犯仍然消遥法外,就给各大队下达了具体指标。
  炼钢大队分得一个罪犯指标。消息一经传出,女人们心中便有了合适人选,干部和男人们心中却另有其人。大队支委会临时碰了个头,他们决定立即召开批斗大会,给犯罪分子来个下马威,让他们当场认罪伏法。
  大队办公室门前的坝子上,参会的社员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一个大圆圈。批斗大会开始了,驻队干部的开场白还未结束,女人们便一窝蜂冲出来,凶巴巴地揪出一个人。揪人的过程当中,还不断有人高喊:“女流氓!”“一根骨头哄两条狗!”“脱了裤子赶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被揪出的这人四十出头,外号白牡丹。她是地主分子杨兴成的小老婆。杨兴成被镇压以后,白牡丹就下嫁给了长工马癞子。白牡丹身子高挑,浑身肉乎乎的,皮肤又白又嫩。她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把路两边的鲜花也衬得逊了色。村里的光棍男人们,每当遇上她时,都要眼馋地凑上去蹭她几把。就是那些有妇之夫,趁无人时也禁不住手儿发痒,因此女人们无不咬牙切齿地痛恨着她。
  白牡丹站在人圈当中,由白变红的脸显得更加水嫩可爱。男人们歪着脑袋盯着她,大口大口地吞清口水。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则低着头分列在白牡丹两旁,时称陪宰。
  尽管白牡丹不是干部心中的罪犯,但驻队干部还是对她作了严厉批评。说她一女侍二夫,伤风败俗。“严厉打击违法犯罪运动”,就是要扫除这些污泥浊水,以净化社会空气。末了,驻队干部还暗示白牡丹,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勇敢地揭发坏人坏事。
  驻队干部话音刚落,白牡丹便大声问道:“真揭发还是假揭发?”
  “真揭发!并且要竹筒里倒豌豆,一颗不剩!比如说,你勾引过谁,谁又非礼过你,都要一一揭发出来。”负责审问和记录的罗老师抢先告诉白牡丹。
  “说出来怕不好吧?”白牡丹阴死阳活地说。
  人们都想听听白牡丹晚上是如何侍候两个男人的,便齐声鼓噪说:“全说出来,全说出来,我们不怕污染耳朵!”
  接着,白牡丹像说旁人的事一样,一口气将生产队长、大队支部书记、公社下派到大队的驻队干部,是如何勾引她,是如何做的爱,连细节全都抖了出来。那些肉麻的话,男人们一听就不得不蹲下身子。女人们一听,紧绷着的脸就“哧”地一声漾开了。
  当白牡丹提到生产队长时,生产队长立刻站起身来反驳说:“那天收工时,你在我耳边悄悄说,你家菜坛子放歪了,请我晚上去帮忙扶正一下……”
  当她说到大队支书时,大队支书回答得更加有理有据:“队长去她家搬菜坛子的那天,我也确实去借过镰刀……”
  当她正要揭发驻队干部时,罗老师厉声喝道:“白牡丹,该说的你不说,不该说的你却大说特说!你污蔑党的干部,罪加一等!”
  白牡丹说的是某一天,她男人马癞子外出有事去了。天刚黑尽,大队支书便偷偷溜进她家。支书站在堂屋里,听见白牡丹卧室里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便气势汹汹地问道:“谁呀?漆天墨黑的在女人卧室里干啥?”
  “她家酸菜坛子放歪了,请我来替她扶正。”生产队长见与支书撞了车,边回答边灰溜溜地离开了。
  赶走了生产队长,支书正要钻进白牡丹卧室时,驻队干部又跨进了堂屋。支书想爬进身边的大木桶里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转身迎上去,低声嗫嚅道:“我来借镰刀,明天开镰割稻子……”
  “你借镰刀啊?我回公社路过这里,口渴了,想进来讨口茶喝。”驻队干部阴阳怪气地说。
  “找了老半天,硬是没找到。您慢慢用茶,我到其他家里借去。”支书屁滚尿流地冲出大门,逃了。
  支书逃走后,两个单身汉又在白牡丹屋侧不期而遇,他俩一碰面便扭打起来。正打得不可开交之时,白牡丹屋后传来一声大吼:“真是斑鸠日老鹰——黑了天!”
  听到吼声,两个单身汉足底抹油,溜了。与此同时,白牡丹家里也飘出一个黑影。
      屋后那人又大声嘲笑道:“为啥子要拳头相见呢?为啥子要跑呢?露天坝里的饭,一个吃一碗嘛!”
  那大吼的人便是郑癞子!他解放前也是杨家的长年,杨兴成挨枪时,他也想讨白牡丹为妻,可是白牡丹看不上他。
  郑癞子与马癞子,他俩还没有锄把高就一起给杨家当长年。他俩像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互相关顾着。解放后,他们各自立了烟灶,但马癞子煮好吃的,必请郑癞子。郑癞子煮好吃的,也必请马癞子夫妇。经历了上述这件事之后,两家人就长期在一口锅里舀饭吃了。每当马癞子有事外出时,郑癞子就在家里当护花使者。因此干部们对郑癞子既嫉妒又痛恨,就想借此机会除掉这个绊脚石。然而,白牡丹当着大家的面,绝口不提郑癞子的事,也让干部们无从下手。在驻队干部授意下,罗老师只好单刀直入:“白牡丹,你与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不是自愿的,是不是郑癞子强迫你啊?今天政府为你撑腰,你有么子苦楚就大胆地说!”
  “郑癞子在我家搭伙吃饭,我们之间没有乱来。”
  “请民兵同志将白牡丹押下去,将郑癞子押上来。”驻队干部见软的一手不管用,便来硬的。
  曾在白牡丹屋侧打过架的那两个单身汉,听到命令,便一人反卷起郑癞子一只手,将郑癞子押了上去。郑癞子扭过脖子昂着头,想要咬人的样子。两个单身汉狠劲儿地搡他几把,他才老实地耷拉着头,听候审问。
  负责审问和记录的罗老师,是大队所属小学的老师,他政治上归大队领导,业务上归公社完小指导。大队每逢开会,都要请罗老师在主席台上就座,并担任记录员。看郑癞子安静下来了,罗老师便审问起来:“郑癞子,知道为什么要开你的斗争会吗?”
  郑癞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紧闭双唇不开口。
  “郑癞子,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家里有锅有灶,为何要去白牡丹家里搭伙呢?是白牡丹勾引你,还是你自己耍流氓?”罗老师继续启发。
  郑癞子还是不开口。
     “你不开口等于默认!回家背铺盖准备蹲监狱吧!”罗老师威胁说。
  见郑癞子泰山压顶也无动于衷的样子,支部书记觉得罗老师的审问力度不够,就接过话吓唬道:“郑癞子,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怎能容你耍流氓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你是清楚的。”
  “咋的啦?我过去在地主家干长工,吃的虽然是猪狗食,但从未亲手煮过。现在我孤身一人,晴天还有个影子,阴天连影子也没得一个。我煮不来饭洗不来衣,在白牡丹家搭几天伙,犯啥王法哪?”
  “你还敢狡辩,拳头侍候!”支部书记发怒了。
  台下不少男人摩拳擦掌地冲上来,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郑癞子身上。更有人用脚踢他的要害部位。被揍得遍地打滚的他,满身是灰,连连告饶说:“我招,我招!”
  两个单身汉提着郑癞子的衣领,有如提个死鸡子似的从地上提起他。郑癞子站稳脚跟,清了清嗓子说,他与白牡丹在干长年时便好上了。以后的事,他还是守口如瓶。
  虽然指标是硬性摊派的,但揪出的犯罪分子依然要求人证物证俱全,并且形成证据锁链。批斗大会开了老半天,还没有收集到有力的直接证据,干部们有些着急了。听了郑癞子避重就轻的交代,驻队干部开导他说:“白牡丹是地主的小老婆时,你搞她,人民政府不仅不会追究你,还要表扬你!因为你为无产阶级争了光!但现在,她是雇农的妻子了,你再乱搞就是不讲阶级感情了,你就犯流氓罪了。你们三人合居一室,有些事就像癞子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却说你一身清白,连三岁小孩也蒙骗不了!你今天就是一个字不交代,我们把情况如实向上级汇报了,判你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说到这里,驻队干部站起身,眼光一边环视全场,一边问,“请问,牛拴在草底下,它吃不吃草啊?”
  “吃——草——”
      会场上的男男女女们,一起拖长声音唱答。只有马癞子像乌龟一样缩着头,连嘴也没张一下。他面无表情,好象眼前这些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见了马癞子这副窝囊相,有人恨铁不成钢地高声嚷道:“马癞子呀,马癞子!你真是‘当得龟子受得气,吆得骡子闻得屁。’”
  听到“马癞子”三个字,负责审问的罗老师立刻想起,受害人出面说话才最具说服力,他不禁高声喊道:“马癞子到会没有?”
  有好事者大声回答:“马癞子在地坝边榆树下!”
  “你也上台来说句话唦!我们这么多人为你申冤,你倒无事人一般,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罗老师充满惋惜地说。
  众人把目光一齐转向马癞子,只见蔫头耷脑的他渐渐抬起头,两眼布满血丝。
  罗老师时而合上记录本,时而打开,眼睛像电筒一样直射着马癞子,毫不耐烦地等待马癞子上台来揭发郑癞子。可马癞子依旧纹丝不动,罗老师想来个激将法,就念起了流传在本地的顺口溜:
  龟子尖脑壳,上铺就睡着。
  中午有肉吃,晚上有酒喝。

  龟子尖脑壳,上铺就睡着。
  鼾声连连起,梦话连连说。
  ……
  这时候,马癞子先是眼放凶光,接着呜的一声大叫,最后便像疯狗一样冲进了人群。人们以为他去殴打郑癞子呢,殊不知,他飞起穿着草鞋的脚,猛踢的却是罗老师的腮帮子。罗老师像一条死猪咚地倒下,双手抱头。马癞子挥起两只黑黢黢的拳头,武松打虎一样捶打着罗老师。罗老师双手蒙脸,嗷嗷直叫,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社员们被吓得纷纷后退。
      马癞子扯过一条空出的板凳,跳大神似的一顿乱舞。在马癞子去抓板凳的当儿,罗老师赶快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老命地跑回了学校。马癞子提着板凳追了一程,没追上。
      会场被冲散,社员们一路嬉笑着回家去了。
  马癞子提着板凳返回会场。
      会场里一个社员也没有了,干部们却还端坐在主席台上。马癞子走近主席台,举起板凳扬了扬,想打下去而又胆怯的样子。他丢下板凳,长长地吁一口气,然后面对主席台:“你们想整谁的黑材料就整去,反正莫指望我签字画押!”
  马癞子说完扬长而去。
      干部们陆续走进大队办公室。要是本次完不成指标,大队支书不仅官位不保,而且还要在即将召开的公捕大会上亮相。
      过了好一阵,有人走出大队办公室,用铁皮喇叭通知学校,立马挑选几位高年级女生,到大队办公室做扫除。回到学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了一帕子脸的罗老师,恍里惚兮地走进教室。他头中一直嗡嗡响着,耳朵也失了聪。一直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学生们,见罗老师鼻青脸肿的,额头上还顶着个大血包,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听到大队的通知,学生们见罗老师毫无反应,胆大的就用手比划着提醒罗老师。罗老师急忙派了四位女生过去。
  召开公捕大会的日子到了,参会的有各大队的社员和学校师生。各大队押着清理出来的罪犯,一路舞着狮子、敲着锣打着鼓,一路高呼口号、唱着革命歌曲,朝公社所在地奔去。炼钢大队由于没有完成此次下达的指标,他们情绪低落,被一队又一队人流远远甩在了身后。仿佛癞蛤蟆被牛踩了一脚,浑身都是伤的罗老师,举着红旗,带着班上的学生,行进在炼钢大队最前面。
  在公社门前的大坝子里,各大队按照划定的区块进入会场。会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潮水般翻来卷去。会场四周,即将夏收的麦子,也被踏成了平地,踩成了泥浆。
  声势浩大的公捕大会开始了,公社书记首先致词,他深入浅出地讲解了此次“严打运动”的重大意义。接着县公安局长点哪个大队,哪个大队便将罪犯押往主席台下面的空地上。罪犯们胸前挂着“流氓犯某某某”“强奸犯某某某”“盗窃犯某某某”等木牌,木牌上面的名字被画了大大的红叉。每押去一个罪犯,坝子上空就会响起一阵声振云霄的口号:“严厉打击违法犯罪分子!”“无产阶级专政万岁!”……那震天动地的口号声,震得地皮也跟着发抖,震得罪犯们不停地筛着糠。
  当点到炼钢大队时,社员们都伸长脖子,等着观看八面威风的大队支书,如何上台出丑亮相,可是他们耳边传来的却是:“将罪犯罗某某押上来!罗犯在炼钢大队任教期间,曾奸淫过幼女罗某某、何某某……”
  紧接着,两名手持棕绳的彪形大汉,飞速蹿到人群当中,将罗老师五花大绑押走了。那四名女生听公安局长念着自己的名字,都茫然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此时她们才明白,那天大队干部以做扫除的名义,把她们叫去以后,哄骗她们在一大堆文字材料后面签字、按手印,为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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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6-23 06:54:14 | 显示全部楼层
荒唐岁月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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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富 | 2016-6-23 08:5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妖怪山 发表于 2016-6-23 06:54
荒唐岁月荒唐事。

是的,准确。感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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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6-6-24 19: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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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富 | 2016-6-24 20:58: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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