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月朗星稀随笔】新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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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475 | 回复6 | 2016-6-25 08: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刘雪儿 于 2016-6-29 00: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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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我记事起,新婆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的背弯曲成几乎九十度的躬,应了那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形象。新婆整天灰头土脸的,她的脖子和脸好像从来没洗干净过。一双皮包骨头的粗糙大手,像黑色的鹰爪微微弯曲着。不过她的牙齿特别好,就像水果超市柜台上摆放的玉米棒上白色的玉米粒晶莹剔透,排列整齐。她呲着整洁的牙齿吃梭刀(黄黄的玉米面里搅上适量的水,拌上葱末或者韭菜末,加上食盐拍成杯口大的薄片下到锅里煮熟)的样子特别好看,轻咬慢咽的那种文雅不亚于高级饭店里的食客。她常年穿着膝盖,屁股上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灰色上衣胳膊肘和脊背上也打了补丁。弯着背走起路来两手下垂自由摆动,有点像动物世界里的猿猴那么滑稽,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新婆为人和善,脸上总带着慈祥的笑容。我从来感觉不到新婆的驼背与常人有什么区别,以至于常常忘记了她的驼背,甚至迷恋上她的驼背,趴在她平坦的驼背上跟躺在我家热乎乎的土炕上一样温暖。就是感觉记忆里的新婆从来没有“新”过,就好像她本来就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从来没追究过“新婆”的来历,一直以为她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新”字,我叫她“新婆”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在我的记忆里,新婆每做一次饭就要跑我家几次。第一次是借大马勺,就是那种沉甸甸的铁水瓢。用水瓢把大水缸里的水一勺一勺舀到大黑锅里,送水瓢的时候再从我家借洋火(火柴)给灶膛里点火。有时候新婆看见我家灶膛里炉火正旺,就干脆折上两根木棍夹上燃得正旺的柴火跑回家去点火。一锅水烧开了又来我家借洋瓷缸子给热水壶里灌开水。每次来借洋瓷缸的时候,她的头上落满烟灰,脸上手上满是煤黑。听到我们的提醒,就笑着拍拍头发,撩起衣襟在脸上擦拭。她越是擦拭,那煤黑涂抹的越均匀,在我们的笑声中她拿着洋瓷缸子匆匆跑回家去。她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来借,我母亲也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给她。我母亲从来没有过抱怨,好像这一切都应该用我家的一样。甚至我新婆家里来了客人都是我母亲去擀面条,秋夏两季给亲戚蒸曲连,花糕,过年的枣花馍都是我母亲代劳,我新婆只需在我家门前喊一声我母亲的名字:“XX,面启(发)了!”,我母亲一准痛快的答应一声:“知道了,新妗子,额奏来咧(我就来了)!”记忆里我母亲一直叫我新婆“新妗子”。
   我结婚以后每次回娘家,我新婆和我母亲依然那么和睦相处不论你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见他们红过一次脸,甚至我母亲从来没在背后表现过对我新婆的不满。好奇心驱使我向母亲打探“新婆”的来历,听我母亲说,新婆的名字里并没有“新”字,她的真实身份是我的妗婆 。我奶奶生我父亲那年,奶奶的娘家母亲也生了我小舅爷,也就是我新婆的丈夫。由于奶奶的父母年事已高无力抚养我小舅爷,我奶奶就把她的小弟弟接到我家和我父亲一起抚养成人。本来过去的封建家庭都是男人当家做主,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小舅子接到家里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喂养。可能是我爷爷的性格比较内向懦弱吧,反而让泼辣大胆的奶奶成了一家之主。我父亲娶了我母亲以后,我奶奶把我家的三间大瓦房分给了舅爷一间,让还没有娶亲成家的舅爷另起炉灶。
   舅爷三十岁那年,我奶奶百般打听才给我舅爷娶了驼背的妗婆。听我母亲说,我妗婆并不是天生的驼背,在她十七八岁时腰椎上长了毒疮整天血脓不止,她的父母没钱医治,只能在山上挖草药敷在伤口上任其自然愈合,就这样伤口慢慢愈合了我妗婆也变成了驼背。我母亲不在乎我妗婆驼不驼背,高兴的让我们冲着舅爷刚迎娶回来的新娘子叫“新婆”,她也冲着我新婆叫“新妗子”,这一叫就叫了几十年再也没有更改过。我舅爷娶了亲之后,我奶奶在我家旁边的菜园里给我舅爷盖了三间低矮的柴房,算是给我舅爷一个家。
   
我新婆和我舅爷结婚后生育了五个儿女,新婆不能站立着抱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在她的驼背上长大。我的大表姑和我二姐年纪一般大,我的小表姑比我还小两岁。 那时候,我新婆家的日子没有我家优越,毕竟我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每月可以有一袋洋面,供应几斤菜油。我母亲常常给我新婆倒些白白的面粉,让她给奶水不足的孩子烧麦面糊糊。我经常看到新婆家中午吃调和饭的时候,不是拿着油瓶給锅里滴油而是用筷子在油瓶里沾沾,在锅里“咣咣”嗑几下。等到灶膛里的火烧旺锅里已经看不到油了,只看见锅里冒起来的油烟充满菜油的香味。可我们两家聚集在新婆家门前的桃树下吃饭的时候,我依然感觉新婆家的饭很香很香。我吃完一碗懒得回家盛第二碗,就钻进新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舀上满满一碗饭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有时候我干脆从小表姑手上夺过饭碗,把我的饭碗寄给她。她端起我吃了一半的饭碗,我尝她已经扒拉了几筷子的饭,从来没感觉到我们交换饭碗吃饭有什么不妥,我新婆做的饭有什么不卫生。
    那一年收麦子的季节,我在月亮下的打麦场上学会骑自行车,我的小表姑也跟在我的屁股后边学会了骑自行车。等到我们都在羊肠山路上学会上下自如的骑车时,我家的自行车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可我母亲一句怨言也没有。我新婆也没批评我小表姑一句,看着我小表姑骑车如飞只是有点自豪的微笑着。
    我二姐和新婆家的大女儿最要好,只要她的倔强在我母亲那里挨了批评,一准躲进我新婆家里和我大表姑同吃同睡,一连几天不回家。就算我们每天端着饭碗依旧在新婆家的桃树下开“老碗会”,她也执拗不回家,气的我母亲常说我新婆家是我三姐的“救命洞”。我二姐在缝纫机上学做衣服的时候,我的大表姑也跟着我二姐学会了做衣服。尽管我家的缝纫机在他们俩的折磨下停止转动了,我母亲也只是熟练地拆卸掉机头重新调试一番。我新婆就趴在我母亲的身边满脸笑意,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母亲聊着天。我的父亲常年在偏远的学校里教书,我家里孩子多又都在学校读书,我新婆和我舅爷经常带着他们辍学在家的孩子们帮我家干活。  
   新婆家的大儿子到了三十岁还没娶亲,只好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没有几年客死他乡。二儿子给我另一个没有儿女的舅爷顶了门走出大山,只有三儿子和我弟弟是邻居依然生活在大山里。到我们这一代虽然少了上一辈人的亲密无间,可我们两家依然保持患难与共的关系。新婆直到临终前家里的贫困才稍稍有点改善, 我的小表叔拆了破败不堪的老房住上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我新婆依旧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可她褪了色的衣服已经很少有补丁。她仍旧用鹰爪般的黑手整天在地里刨食,脸上依然挂着满足的笑容。虽然“新婆”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叫声中慢慢变成了“老婆”,可我们依然习惯叫她新婆,新婆也乐意听我们这么叫她,只要听见我们叫她新婆,她兴奋地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有一年春节,我大哥回来专门给新婆买了一件唐式棉袄,他说想把对我母亲没来得及尽的孝道用在我新婆身上。自从我母亲突然过世后,我新婆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以前的爽朗。第二年冬季,我新婆忽然鼻口出血去世,她临死的时候还穿着我大哥买的新棉袄。那么多年她一直穿我母亲穿过的旧衣服,大哥那件衣服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件新衣服。她高兴的逢人就夸,她穿上外甥孙子买的新衣服了。
    我新婆去世后,我回娘家再也听不到远远那声亲热的招呼。站在新婆家门前的桃树下,心里总是空荡荡的,鼻子酸酸的。
    在我心里,我新婆一直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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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月朗星稀原名冀小琴,陕西蓝田人。热爱文学,擅长散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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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鹰 | 2016-6-25 20: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赏佳作!学习,问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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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生的价值,死有死的价值。用灵魂抒写文字,用文字雕刻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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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6-6-25 21: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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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 发表于 2016-6-25 17:05
拜读老师佳作,给你重新编辑了一下文体和颜色。

谢谢老师的支持和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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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鹰 发表于 2016-6-25 20:08
提赏佳作!学习,问好您!

谢谢前辈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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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管理员的编辑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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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6-6-29 00:0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佳作,问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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