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7-5 10:28:52

本帖最后由程贤富于 2016-7-5 10:37 编辑

【1976年，是中国人民刻骨铭心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唐山大地震，阿坝大地震,吉林的陨石雨……这些距我们都很遥远。让我们感受最深的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再加上当地桶粗一股泉水的意外变浑，这可是有史以来都没听说过的事。】

　　一九七五年冬天，本是一个暖冬，棉衣一直搁在木箱里还未派上用场。农历十月间，我们当地甚至出现了小阳春，本应在春天才盛开的橙花、杏花、李花，还有那满山的各种野花，都竞相开放。有的枝头上，还结出了指头大的果子。大家生活在这繁繁复复的花海里，心里也乐开了花。就在大家暗自庆幸，这个冬天犹如一只垂死的猛兽，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它却猛然翻过身来一跃而起，让毫无防备的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那一天，是农历一九七五年的腊月初七，公元一九七六年一月七号。这天早晨，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一会儿，天边兀地冒出一朵乌云，煮沸的开水一样不住地翻滚，一眨眼便布满整个天空。顿时，淡蓝的天幕暗了下来，时间好象一下子从明朗的中午，跌入了昏天黑地的薄暮时分。刹那间，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一股大风，把地上的树叶、纸片吹得像没头的苍蝇，在土场上转圈。接着又被卷入空中，像无数麻雀在天上乱飞。
　　山坡上的小树，一忽儿齐刷刷弯下腰，一忽儿又挣扎着挺起胸来，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学生在做体操。那风吹在身上，像刀割，像针扎。大风卷起的灰尘和石子，一起朝我们的眼睛、嘴巴和鼻子发起猛攻。我们猫着腰，捧着嘴，醉汉一样朝家里奔去。在坡上干活的大人们也急忙收了工，匆匆往家里赶。
　　大风撞在树枝上，发出尖利的哀鸣。撞在屋檐上，好象要把房顶揭掉似的。我们这一带属低海拔山区，就是最强劲的西北利亚寒潮想来此一游，也被重重关山阻隔，不得不半途偃旗息鼓。即使奋不顾身地冲到了这里，也成了强弩之末。今天这种大风，我们从未见识过。
　　傍晚时分，风力减弱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像一群群翩然而至的白蝴蝶。不一会儿，大树小树都开满了银白色小花。我们这一带很少下雪，大人小孩都对这雪花特感兴趣，都冒着寒风出来观赏。在刺骨的寒风中，我们一个个张大嘴巴去迎接雪花，冰凉冰凉的雪花落在热乎乎的嘴里，感觉爽极了。
　　母亲把搁了一冬的棉衣拿给我们穿上。由于太冷，我们早早吃过晚饭，便上铺睡了。刚入睡不久，室内便恍如白昼，母亲说，天亮了，煮早饭去。父亲说，才睡一觉，怎么天就亮了呢。他叫母亲别动，开门看看再说。父亲披着棉衣，哆嗦着打开门，一股寒风灌进来，他牙齿打战，又哆嗦着朝回跑。说天还未亮，外面积雪很厚，是雪光反射进屋的缘故。
　　雪光让漆黑的夜恍如白昼，这可是我们当地开天辟地第一遭。果然，再睡了好一阵，雄鸡才开始报晓。
　　鸡叫后，野外断断续续传来燃放爆竹的声音，后来便连续不断地响成一片。由于天气太寒冷，冻得睡不着，一家人就躺在床上七嘴八舌地猜测，有的说是哪家老了人在放落气炮，有的说是哪家娶新媳妇在放迎亲炮。可是，每一样都缺乏说服力，“噼里啪啦”响过好几个小时了，得花多少钱哪！
　　父亲恍恍然大悟说，今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信徒们在放鞭炮庆贺。父亲的话刚一出口就遭到我们否决，观音菩萨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九，这才腊月初七呢。
　　天亮了，打开门一看，鹅毛大雪还在不停地下，野外雪厚盈尺，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一根根竹全折了腰，乱七八糟地趴在地上；一棵棵树都没了冠，那树冠滚得满山满坡都是。到这时才明白，昨晚那响声，原来是竹子被积雪压折了腰、大树被压断头时所嘣发出的。
　　从未见过积雪的我们，对这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我们在松软的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踩得积雪发出苦池苦池的响声。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来到雪地里，蹦啊，跳啊，一望无垠的白雪世界，成了我们欢乐的海洋。缺乏玩雪经验的我们，还玩不来滑雪、堆雪人等高级游戏，但抓起一把就向他人撒去，却是天生便会的。
　　在雪花中奔跑的我们身子变白了，头发眉毛也变白了。呼出的气在眉毛上结成霜花，我们都成了白胡子老汉。
　　在雪地里活蹦乱跳的，除了我们，还有小猫小狗。小鸡也在雪被上，踩出一串串“个”字。
　　上午九时许，在雪地里嬉戏的我们，忽然听到溪边有人大吼，我们赶快跑去观看，原来是桂花村的那眼泉水，今天涌出来的全是浑浊的黄汤，当黄汤顺着小溪流到我们院子边时，大家都围过去看稀奇。那泉水有木桶粗细，天旱三年它不会减少，天涝三年它不会增大。常年澄澈透明，祖祖辈辈从未有人见过这井里冒浑水。
　　我们玩累了，肚子也饿了，回到家正准备吃午饭，大门上方那个简易的小喇叭里，公社书记安排雪灾自救的骂骂咧咧声戛然而止，接踵而至的是沉重悠长的哀乐声。一家人赶快张着耳朵倾听：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党和国家久经考验的卓越领导人，周恩来同志与世长辞……”
　　爸爸一怔，脱口说了一句：“不好，总理去世了！”
　　一家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伟大的周总理怎么可能逝世呢？待再听一遍，消息得到确认之后，大家都沮丧地低下了头……
　　后来听人说，伟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他们离开人世时，山川大地必将显灵。我们当地也盛传，那一年泉水意外变浑，就是大山在为总理逝世而哭泣，那漫山遍野的白雪，就是大山在为总理披麻戴孝！总理离我们远去时，真可谓山河动容天地同悲啊！

【作者简介】程贤富，男，现年56岁，重庆云阳一山区学校教师。2013年10月开始写作，2015年1月加入地方作家协会。现已在地方刊物及网络刊物上，发表文章近百篇。其作品文字质朴，感情充沛，乡土气息浓郁，深受读者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