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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道歉 刘明礼 道歉，出自灵魂的觉醒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爱和原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要学会说抱歉，学会说对不起。”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尽管很多事情的发生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同样的因，未必会是相同的果。为心魔困锁的人，对所犯下的错，会纠缠于起因，甚至一概归咎于别人，最终知错不改，乃是一错再错。而真正的智者，哪怕是面对别人的过错，随着时过境迁，也会冰释，去爱，去原谅，去以德报怨。对于自己所犯下的错，更能够及时幡然悔悟，去纠正、去弥补、去道歉。 四十多年了，我刚刚想通。然而，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歉意，来弥补当初的年少冲动与无知，一直想报复、也曾经报复过的那个人，却死了。 曾经那么盼着他死，希望他不得好死、生不如死。然而，当我理解了他，原谅了他，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安享晚年，想说一声“对不起”的时候，他却走了。我永远没有了当面向他道歉的机会。 我们村的核桃死了。我回老家那天，正赶上他出殡的日子。 村里婚丧嫁娶之事，现在不让大操大办。加之他两个儿子，一个患先天性小儿麻痹，连媳妇没娶到，另一个就是一般的庄稼人，没多少人脉，所以丧事办得很简单。三声起灵炮响，棺材就被抬上了车。街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看热闹的人。 虽说曾经那么地恨他，但我不希望他这么早得走。因为我还想跟他道歉。不道个歉，我的心灵将永远不会安宁。然而他没给我这样的机会。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核桃叔，当初是我少不更事，我错了。愿您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 结怨，在那困难的年代 退回四十年，核桃在村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民兵连长兼治安员，手底下有十几号民兵。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每天会站在村口翻从地里回来人们的筐，发现猪草下面有豆棵、山药蔓之类的，不由分说就把筐给踩扁。要是翻出玉米、红署之类的，还得游街示众。村里人没有不怕他的，甚至谁家小孩哭闹，大人一说“核桃来了”，立马止住。 核桃曾经夺过我母亲的筐。那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喂了几只兔子。秋天，庄稼快成熟的时候，为了防止村民偷粮食，村里规定不让背筐到地里去割草。那天，家里的兔子没草吃了，母亲便领着我到地里去打草。反正又不偷地里的庄稼，碰到“看青的”民兵，大不了把草倒出来给他们看。除了遇上核桃，其他的民兵基本上不会太过于较真。因此，村里虽然有规定，但人们大都不怎么理会，只是躲着点核桃那家伙也就是了。 然而，那天我们偏偏撞见的是核桃。母亲背着一大筐草刚从地里拐到路上，核桃就从玉米地里蹿了出来，断喝一声：“站住！”我娘便被吓得不敢动了。“知道不让背筐打草吧？把筐放下！”核桃不由分说，上前便夺母亲肩上的筐，娘死死拽住不放，说：“他叔，草俺不要了，筐给我吧，还得用呢。”核桃那里肯依，生生抢了过去，一脚就给踹了个稀巴烂。气得娘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我恨得牙根直痒，终是没有办法。母亲回家就被气病了，躺了好几天。我发誓，长大一定要给娘报仇雪恨！ 这还不算完。我也犯到过他手里。 那会邻村有个柳编厂，收捋好的白柳条，五毛来钱一斤。村里人没什么来钱的道儿，尽管民兵看得紧，总会变着法偷偷擗些。每次一小把，被逮着也不算个事，攒多了拿去卖。 一天晌午，见地里没人，我跑到离村二里多地的沟边，悄悄爬上棵大柳树。那树很高，尖上的柳条又长又直。我好兴奋，猛擗狂拽，一会儿就扔到地上一片。正准备从树上下来，低头一看，我靠：核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像座铁塔似的叉手站在树底下，直吓得我魂飞魄散。 硬着头皮下到地上，核桃笑咪咪地看着我：“擗了不少啊。”我赶忙说：“核桃叔，我不要了。”撒腿要跑。核桃一把拽住我：“别呀，好不容易擗下来的，收拾了。”我乖乖地把柳条理成捆，满心希望他会放我一马。结果，我被他“押”到了村部。一上秤，三斤多重。我被放回了家，尽管心里忐忐忑忑，但还心存侥幸。然而，村里大喇叭响了。我被“全村通报”，家里还被罚了一块五毛钱。有生一来唯一一次挨了母亲的打。母亲把钱送到大队，回来又气得病了好几天。 按说，这个核桃和我们家还算是亲戚。我亲叔伯姑姑嫁给了他亲弟弟，当时还是我娘给做的媒。本来他们家在村子里辈份最高，而我们家最低，该给人家叫老爷爷。但因了姑姑的关系，改叫了叔叔。据说，我爷爷还和他父亲是把兄弟。但他分明是六亲不认的主儿！之后，村里人一说“你们家那亲戚”，母亲便愤愤地说：“俺们家没那门子亲戚。” 这两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我暗自发誓：核桃，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复，用极下做的方式 人的内心一旦被仇恨所占据，会燃烧起熊熊的烈焰，就像冲出笼子的魔鬼般无法控制。哪怕是一个少年，也会用他的方式去复仇。我的骨子里，原本就充满血性。 我暗自谋划，准备伺机而动。为了不引起怀疑，我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去找他们家的孩子玩，其实是为了侦察地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行动，跟别有这一档子事似的。到了冬季，村里人没有了活计，家家户户早早关门睡觉，街上也没有了行人。趁月黑风高，我便捡来一堆核桃般大小的砖块，埋伏在核桃家前面的黑股影里，瞪着眼望着他们家灭灯。等东西两间屋子的灯全黑了，知道核桃已脱衣服睡下，再过上一二十分钟，像猫一样不出声地钻出来，选好位置，瞄准他家的窗户，几块砖头嗖嗖地甩去。只听到“咣！咣！哗啦”一声，拔腿就跑。等核桃怒吼着跑出来，我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那会似乎还有些反侦察能力，逃跑的路线是事先设计好的，会朝着自家相反的方向，绕几个圈圈，再蔫不悄悄地回家睡觉。这样的事情，干了得有个三次五次的。每每听到核桃的怒吼，我心里便充满了无限地快意。 核桃家两个儿子，都比我小，长得抽抽吧吧。你核桃欺负我和我娘，我怎样不了你，你家儿子可没个好日子过。他家孩子出来玩，只要让我逮着，便往地上画个圆圈，让他们在里面站着。不许说话，不许乱动，更不能出圈。出来了也得揪着他们的耳朵给拽回去，直到有大人看到，被吓唬着才放他们走开。有时候还会糊弄着让他们在地上打滚，哪里土多在哪滚，回家总是脏兮兮的样子。到后来吓得那哥俩，望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往家跑。为这，核桃媳妇没少去找我娘告状。当然娘会气得把我骂上一顿。虽说会挨骂，而我不但不后悔，还会偷偷地乐。我要报仇！我在复仇！ 释然，是成熟后的觉醒 后来，我到外面上学，后来又考上军校，当了干部。但与核桃的恩恩怨怨，始终是我心头的一个结。 长大后，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趋于成熟，慢慢觉得自己年少时，实在做得过分。常言道：“有仇不报非君子，知恩不报是小人”。但是，这样的事情，终究归不得什么深仇大恨。何况，人家村里有规定，不让背筐打草，就不应该带着筐去打草；偷擗柳条，那树是村集体的，没人管早被擗光了，不罚不足以以儆效尤受，罚也就在情理之中。学会了换位思考，也就理解了人家核桃当时是在“履职尽责”。当时你要是人家的角色，不也得一样？ 其实，人家核桃心里明镜一样。那窗户，八九不离十就是我给砸的；人家儿子，我明摆着是找茬以泄私愤。这么多年，两家一直没有什么来往，见了面也都假装是不认识。你念着仇，人家不是不记得帐。 于是，便想找个机会，冰释前嫌。在一个村住着，离得也不远，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冤家宜解不宜结，相逢一笑泯恩仇”。每次探家回到村里，遇到核桃，总想跟他道个歉，但多少次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便讪讪地一笑了之。几次，核桃想跟我打招呼，却也是欲言又止，或许是想为当年的事解释什么。其实，这么多年，大家心里都已经过去了，但面子还放不下。 去年，村里安装自来水管道，恰巧我在老家。核桃老伴去世多年，他早几年也得了脑血栓，跟着因残疾一直打着光棍的小儿子过，生活拮据，交不起五百块钱的安装费。我知道后，主动找到村里，悄悄帮他家交了，并一再叮嘱书记，就说钱是党员们捐的款，千万不要说是给我出的。心结虽打开了，但我始终没有道歉的勇气…… 可是，望着那远去的灵车，再想道歉，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在心底说：“核桃叔，我跟您道歉了，您安息吧。愿您一路走好！” 写完这篇文字，就像是燃起了一盏心灯，曾经郁积在我心头多年的结即刻化解，我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放。 在此，也想借这篇文字，劝诫像我一样怀有歉疚心结的人们，学会道歉吧。道歉越早，心灵也就越能早点得到释然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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