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石琳媚小说】男人啊

    乔恩一个人坐在路边的小摊，吃着火锅喝闷酒。
想着自己年过半百，生活却一塌糊涂，儿未婚女未嫁，老伴儿也重病缠身，胸口就像压着千斤重的铁块，让他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困难。酒劲初上，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母亲蹒跚的背影，更戳得他心痛，十年了，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没有给她一个安逸的晚年。
      母亲长得还不错，只是命运不济，小时候玩耍时从路沿儿掉了下去，没有伤，却连续拉了半个月肚子，后来左眼就看不清东西。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条件稍微好点儿的都嫌弃她，后来不得不嫁给一个丧偶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那人对她倒还不错，嫁过去不到三年，她就生了一儿一女，可几年后丈夫就因恶疾过世。人人都说她不详，更没人愿意接纳她。直到她遇到乔恩的父亲乔文。
      乔文家境贫寒，却一肚子墨水。她和他在一起算不得什么天偶佳成，但也再合适不过。那时候那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女人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能遇到这么一个尊重自己的人，已经是她毕生的幸事。
      后来就有了乔恩的哥哥和乔恩。
      照顾一家六口人的担子都落到了乔文身上，虽然他踏实肯干，可在那个什么都不景气的年代，还是会时常饿肚子，没得穿。小孩和大人们一起吃树皮，糟糠经常哭着拉不出来，万般无奈只好去求助嫁入富庶人家的妹妹，谁知她吃了几年洋饭，就忘记了给她做糙饭，呵护她长大的长兄。她连家门都没让乔文进，还口口带刺。
    “大哥都有钱娶漂亮媳妇了，还吃不上饭？你说我嫁到张家，又不当家，又不受婆婆待见，虽然家里有些钱财势力，可我也做不得主啊。”
      话到这里，乔文也不好再说什么，寒着心怯怯地离开。什么都没弄到，没脸回家见妻子、孩子，就坐在村口的石磨上抹眼泪。妹妹做得过分事儿又何止如此呢？过年走亲戚，她每次带着很多东西来到乔文家，等到离开时，只放下一个糖包子，其余的洋玩意都带走，还特意说，这是给二哥的。乔文不是好利，小心眼儿的人，只是他见不得孩子们每每失望的眼神。
       孩子慢慢长大，妻子的病也逐渐杂了起来，以前只是眼睛看不清，后来心脏什么都出了问题，除了在家做做饭，什么也干不了。乔恩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子，心疼不已。他知道父亲无论多累，也不会放弃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读书，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决定出来工作，父亲从不喝酒，却在乔恩离校的那天晚上，和他喝到很晚。这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心里的煎熬没人能懂。妻子在最无助的时候选择了自己，那么护她和孩子周全就是他的责任，为了对得起良心，他只有对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
      乔恩去了镇上的造纸场工作，待遇还不错，还学会了开车，修理家具等。一年了，他表面乐心自己的选择，乐心自己的工作，桌子里的课本却怎么也不舍得扔掉。乔文看着他时常独自发呆，心里内疚不已，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为了儿子闲时不去胡思乱想，乔文拿出自己多年未动的口琴教乔恩，后来也成了乔恩不痛快时的发泄工具。
      乔恩经常去方娥父亲的商店买烟，1毛7的烟，方娥收他1毛5。偶尔在路上碰到，乔恩也会停下拉麦杆的车捎上方娥。一来二去，两人对彼此都有了感觉，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乔恩也知道自己的家世配不上方娥，毕竟她家是镇上第一批富起来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有一天乔恩去店里买糖，言语中透漏要去相亲，方娥打心里很不开心，又不能说什么。一个人闷声在门口织毛衣。一会儿同学来接她，说是见面。想着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还不如去看看。说来也巧，方娥去见面的对象就是乔恩，吃的还是她家的糖。
       他们二人倒是情投意合，双方家长却不乐意。方娥的父亲觉得乔恩年纪小，不靠谱，家境又不好，女儿嫁过去难免会遭罪。乔恩的母亲嫌弃方娥矮，儿子聪明又能干，方圆几里想和他在一起的人多了，何必娶方娥呢？然而怎样的反对都不能挡得住两个相爱人的决心，该结婚的年纪过了很久，二人还是拖着，后来父母不得不妥协。
      乔恩和哥哥同一天结婚，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就此打响。乔恩的嫂子性格温顺，个高漂亮，一进门就赢得了婆婆的喜欢，相比之下，方娥就只能饱受冷眼。
      这么个富家大小姐嫁到乔恩家也真的苦了她，从前不用做得，现在都得靠自己，洗衣做饭，下地上工。还要经常陪乔恩一起去山里拉秸秆，有一次赶上下大雨，车胎又漏了气，四下无人，只能在麦草里瑟瑟发抖，忍受着外面各种恐怖的声音。
虽然娘家有钱，可自从哥哥娶了老婆后，就在再不接济方娥一分一文，也不给方娥和乔恩帮忙店里几年应得的报酬，所有的一切，都得靠她和乔恩去争取，给爱人一个温暖的家，两人都累得幸福。方娥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乔恩都看在眼里，也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这个一心为自己的傻女人幸福。后来造纸厂由于环境指标不合格，被迫倒闭，乔恩不得不另谋生计，他用攒得钱买了拖拉机，运石头，拉沙子。很快就给家里盖起了两层小洋楼。接着他们就有了儿子乔方。也正是儿子的出生，打破了整个家庭的宁静。乔恩的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帮忙带乔方，加上村上多舌妇添油加醋，方娥也开始觉得婆婆无用。
      那天乔恩乔文都下地干活了，方娥自己带着孩子窝在果园的小房子里做饭，刚把熬好稀饭从炉子上拿下来开始做菜，就听见儿子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吓坏了方娥，儿子坐到了稀饭锅里，她赶紧反抱着儿子，出门找邻居通知乔恩乔文，帮自己找车去医院。人要背时，真是一环接一环，刚坐上车，不出十米，就出了事故，方娥头都摔破了，还把儿子举在手上。就医及时，加上方娥没有心急脱掉儿子的裤子造成二次伤害，乔方很快就好了，虽然如此，可方娥打心里对婆婆的怨气更多了，有时候背着乔恩也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分家时，哥哥想着母亲身体不好，肯定比父亲过世早，为了体贴弟弟，决定两个老人在世时，一起照顾，跟着自己的照顾多一些，过世了，一人葬一个。然后把母亲分给了乔恩。可没想到乔文早早就走了，这让方娥心里更加不舒服，凭什么自己要守着一个病包过日子，只要婆婆生病，尽管乔恩的哥哥会打钱回来，她还是会打电话把他从城里叫回来陪着。
       哥哥对乔恩很好，所以，方娥的做法让他很难堪。为此，乔恩和方娥吵了很多次，可这个温柔的女人，在对待婆婆的问题上，就像发疯了一样，从不听劝。乔恩脾气不好，方娥还是有几分畏惧他的，为了让母亲在家里舒服些，少受气，顺便可以辅导孩子，乔恩放弃了哥哥介绍的城里的工作。不过乔恩踏实肯干，脑子聪明，却不耍小心眼儿，每次拉货都是实打实，所以，尽管在村子里，日子过得也还不算太差，只是比不得那些出门做生意的人，可他别无选择。
      乔方五岁时，有了妹妹乔梓童，这个小家伙古灵精怪，聪明异常，倒是给家里注入了一股新活力，方娥也因为女儿的到来，少了许多对婆婆的针锋相对，一家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好几年，直到婆婆意外摔倒，卧病在床。
乔恩在时，方娥总是低头做事，只要他一出去，方娥对婆婆讲话就咄咄逼人，这一切梓童都看在眼里，小小的她竟然什么都懂。她告诉爸爸，她想住奶奶家给奶奶作伴儿，说是作伴儿，其实就是看着方娥，免得她给奶奶的吃的“缺斤少两”。
       婆婆年纪越来越大，不能一个人住老房子，就搬到了乔恩这边，方娥怎么能开心，隔三差五说一些不好听的话，给老人的饭不是少，就是不好，日子久了，乔恩也看出了端倪，起初他都忍着，直到那一天，他看见方娥给母亲的饭都发了霉，就再也憋不住，那天他们吵得很凶，还动了手，乔恩把方娥赶出了家，决定离婚。
就要去办手续时，母亲拽住他说。
    “妈老了，还能活多久啊？你这样闹腾，以后咱俩娃怎么办？谁亲能亲过亲娘？你要是想让妈多活几天，就好好把方娥接回来。”
听了母亲的话，乔恩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己脾气也发了，道理也讲了，可方娥就是“水米不进”，他一晚上没睡觉，满脑子都是父亲，是乔文当初的挣扎，父亲用一辈子心酸撑起的家，自己多么想让它高大起来，可自己却连眼下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乔恩拗不过母亲，还是把方娥接了回来。
       不过，再回来的方娥真的有了改变。一家人又开心地生活在了一起，人要变起来，还真是好，方娥给婆婆又是洗衣服，又是做好吃的，梓童放学回来，看着妈妈和奶奶和谐相处，写作业，睡觉都是笑着，乔恩出去开车也不再操心家里。这样温馨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梓童读初三。
那天回家，梓童又听见方娥满嘴带刺，后来她才知道，是隔壁的婶婶给妈妈说了闲话，从小到大，从不骂人，尊敬长辈的梓童竟然跑到婶婶家里吼了她几句，这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怎么能懂这个十五岁小女孩多年来的煎熬和对温馨家庭的渴望，看热闹不闲事大，她们几句碎语闲言对别人可能就是莫大的伤害。几个月后奶奶走了，梓童很伤心，她抱着奶奶僵硬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同时她也很开心，这个饱经沧桑的女人不用再受世俗的煎熬，羽化登仙，永享安乐，爸爸妈妈也可以不再无休止的争吵，总之这样的结局对这个家庭来讲，或许就是最好的了。乔恩抱着母亲，把头使劲地往墙上磕，静下来后，什么也没说，端了盆水，帮她擦洗身子，眼睛里满是红晕。
      梓童很有出息，考上了重点高中，乔方也在名校读书，可这巨大的光环下，是两个农民晶莹的汗珠，乔恩去开长途，方娥也在家附近找了个工作，方娥一忙起来，就什么也不顾，身体慢慢吃不消，尽管如此，每次梓童回家，方娥还是会给她找花样做各种好吃的，为了她更好的练习英语，还去附近的一个有外国人工作的工厂帮她找老外。总之她总是用自己的思维为这个家庭付出，不听任何人的劝诫，给了她认为最好的一切。
梓童高二那年，方娥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快要高考时，方娥又突发脑出血。她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个周，没有病房，乔恩就这样在楼道的水房守着。母亲随时可能有碍，正逢毕业答辩找工作的乔方不得不把大把的时间用在医院，梓童也错过了很多模考。每次梓童去看母亲，乔恩总告诉她，爸在旁边睡着，一会儿要是做噩梦乱叫，你就赶紧叫爸爸。她知道，这几个月爸爸受得是怎样的煎熬。梓童很乖，每次爸爸睡觉，她都在一侧给爸爸按摩，她知道，放松了，就不会有噩梦。
出院回家一个月，乔恩都没出过门，直到高考成绩出来，梓童的分数比当地一本线高处50分，乔恩才骄傲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同时又是满满的压力，孩子上学的钱该从哪里来？这个倔强的男人又不肯孩子贷款，嫌她毕业后压力大。
    暑假梓童在家照顾母亲，乔恩去了城里开半挂，在开学前为她凑够了学费和几个月的生活费。梓童是一个人去的大学，她没有怪任何人，她知道，父亲得陪母亲一段儿时间，不然她会不适应。
方娥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勉强可以自理，却不再向以前一样精明，活也不肯干，也不愿意收拾自己，看着这样的方娥，梓童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如奶奶般的悲剧，她每次回家，都拼命地教母亲，偶尔心急也会发脾气，可她无可奈何，现在对母亲严格，总好过以后哥哥为难。为了生活，乔恩只能待在城里，没活了再回来照看方娥。就这样坚持了几年，很快到了梓童毕业。那天他回家，走在路上，夜的寂静让他无比恐惧，同时，他也很欣慰，这么多年城市的生活，只有此刻才让他觉得不再喧闹吵杂，似乎回到从前。
    现在，孩子都有了工作，可他们对家庭似乎充满了恐惧，谁都不提及婚事。罢了，乔恩想着，自己也操了一辈子心，该放的就放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心里那个梗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大。方娥也不再爱说话，乔恩心里所有的不痛快恐怕唯有茶、酒和琴能懂了。
（人人都说方娥这是报应，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她的病和以前对婆婆的不敬有脱不开的关系，一个人如果整天给自己找气受，心结打不开，那么迟早会掉进自己给自己挖得坑。）

徐玉虎 发表于 2016-7-18 14:37
不过结尾的议论似乎是蛇足。个见。

谢谢老师，我也觉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