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谜石 于 2016-7-25 21:07 编辑
母亲这辈子一直清贫，最大的财富就一枚袁大头，这枚袁大头是母亲出嫁时外公送给她的嫁妆。 随母亲出嫁的嫁妆还有一件装衣服的大箱子，红边紫架，足有半人高。平时，母亲就把这枚袁大头用红手绢包裹好，压衣服的底层的箱底里。 母亲把这块袁大头看得很精贵，每次在收拾衣服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摸一摸，擦一擦，因此，这块袁大头总是铮明瓦亮，发着神秘的光。这块袁大头也是我儿时眼里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没有母亲允许，我绝不敢碰一下。有时，我找衣服不小心碰到它，我都不敢偷偷拿出来看一看，生怕它飞了似的。 听母亲讲，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迷恋赌博，最后把家里的东西全部输光了，唯独这块袁大头被母亲保住了，母亲说，她把这枚袁大头藏在老鼠洞里，才没有被父亲发现。 从母亲嫁给父亲，一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我们家都一直很穷，有几次难坎母亲犹豫着想把这枚袁大头卖了，渡过难关，最后还是咬牙挺过来，留下了这枚袁大头。 一次是母亲生病了，家里没钱治病，病情很危急，父亲急得像热锅蚂蚁，要拿袁大头换钱给母亲治病。看着急得团团转的父亲和围在床头哭泣的我和哥哥、姐姐，母亲让我们扶她起来，看样子是要告诉袁大头藏的地方。可此时，闻讯赶来的三舅带来了伍拾块钱，救了母亲的命，也让母亲留在了袁大头。 还有一次，是母亲在生我，时因营养不足，没有奶水。听母亲讲，我整天啼哭，母亲以为我生病了，很是着急。可巧，我的三婶带着比我大一点的堂姐在我家玩，三婶说，莫不是饿了，就抱过去，用奶水喂我，母亲说，她流着泪看着我两只小手抱着三婶的奶子不肯松手，母亲事后经常内疚的自责说，我真傻，孩子是饿的！那时正是饥荒季节，母亲吃不饱，哪来奶水，母亲又想到了她那块袁大头，想拿去换了钱，可是换银元得跑到县城去，这么远的路带个孩子，怎么去呢？交给父亲又怕他拿去赌博。此时，正抱着我的母亲看到父亲刚磨出的粉，灵机一动，赶忙盛了一碗喂我，谁知刚几个月的我吃得津津有味，母亲放心地露出笑容，也保住了这枚袁大头。 最后一次，是我升初中交学费没钱，以前上学的学费都是借的，因为旧债没有还，父亲鼻子碰了几次灰也借不到。母亲正在焦急，正好遇到村里来了收银元的，他们两个男的，一个女的。这次母亲终于横下心，回家拿出她那块袁大头。我一直跟在母亲身后，收银元的在村东头那棵大树下，母亲把袁大头递给收银元的男子。那男子将银元垫在鞋底下，在地上反复地用脚搓了几次，然后拿起来看成色，那男子皱着眉头说：成色不好，不好出手，就还给了母亲。母亲有点失落，领着我就回去了。 刚回到家里，从外面借钱回来的父亲听说母亲刚才去兑银元了，赶忙接过银元一看，父亲重重的把银元摔在地上，对母亲吼道：你被骗了，这个是假的！ 母亲愣在那里，急忙跑过去，惊慌地把银元拾起来，仔细辨认，她不相信是假的，袁大头没离开视线呀。 “不要看了，银元放在我上，我不用看，一摸就知道，这辈子从我手上过的银元也不知道多少。”父亲自信地讲，父亲年轻时在大队部做过会计，他这么说是有底气的。 母亲在父亲的责备下，一下子好像苍老了不少，我看着她自责的样子，额头冒着细细的汗，当时我心里难受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这件事也深深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和自尊，以至于我长大后，我养成了一种对走江湖的人的一种不信任感。 这枚袁大头就这样还是没有保住，但不知怎的，那枚假的袁大头母亲还是用红手绢小心翼翼地包着，一直放在箱底，仿佛她还不相信被骗了，一直到外公去世。 我上大学那年，外公去世了，参加外公的丧事，母亲带上那枚假袁大头，外公下葬的时候，母亲把这枚袁大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公坟里，等参加完外公的葬礼回来，有一天晚上母亲给我讲了这枚袁大头的故事： 外公结婚才三天，为了换被伪军抓去做壮丁的弟弟，参加了伪军。有一次，外公表现好，连长奖励了这枚袁大头，还放假半天，正好部队扎营在河边，外公就趁机跳河逃跑，正值河水暴涨，追兵又两岸堵截，外公没法上岸，就随洪水漂流，最后被洪水冲到下游一个河滩上，被附近的村民救了。外公回来后，过几年做大队支书，因得罪了人，赶上那一年运动，有人举报说，我外公当年在伪军做过，还立立功，给八路军造成了很大损失，有一枚银元可以做证。他们在外公家搜出了这枚银元，证据确凿，外公被绑在县城万人广场的大树上准备枪毙。母亲那年才十七岁，母亲闻讯，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一路小跑跑了二十多里地赶到县城，看着外公被绑在大树上，马上就要行刑，母亲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水，就跑到主席台上，母亲平时胆很小，那天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胆子，母亲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喊： ——这个被绑着的是我的爹，他叫袁锦顺，他是个好人！ ——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不清不楚的就杀人！ ——一个袁大头就是证据吗？你们家里有吗！？ ——我爹过去从狼窝里逃出来，从狼窝里逃出来就是狼了吗！？ 母亲的声音洪亮有力，那气势划破整个万人广场。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沉寂，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喊声。 “不能杀！不能杀——”激动的群众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主席台指挥行刑的，一看势头不对，几个人交头接耳，最后，有一个站起来：暂缓行刑。 第二天，外婆接到通知：地区行署专员紧急送来公文，说不能杀，无罪释放。 外公就这样避的此灾，母亲在外公的眼里一直是个黄毛丫头，通过此事，外公好像对这个女儿有了重新的认识。 外公，在我母亲出嫁时，把这个袁大头和我母亲的手交给了前来迎亲的父亲，外公对我父亲说：我把我的命叫给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