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6-8-25 18:14 编辑
生养我的那座小村子名曰贺硷,以前是本邑有名的财东村,村子中户户人家的屋里,基本都有几件漂亮的老式家具。或椅子,或方桌,或描金箱子,也或者雕花柜子,这些老家具不论是看线条,还是赏雕刻,其造型庄重,古朴而又大雅也。也不知是哪一天,村子里这样的家具突然就给越来越少了,把我心头的思念给越添越浓了。 在我小时候,只要村里有小伙结婚或老人故去都得大排宴席,帮忙的执事在各家户中搬来摆宴用的方桌、椅子和长板凳儿。少则十来桌,多则二十席,就在主事人家的院落或厅堂,高高低低的摆成一行或两厢。方桌都比较统一,统一的尺寸和统一的色调。再看这些从每家每户搬来的椅子,大小规格各有不同,形态造型就也各异:四出头,官帽椅,老圈椅等等,这些老家具件件都被主人擦的蹭蹭亮,犹如一场古典家具的品鉴会。 一般品相好的桌椅,总是优先放在厅堂或院落的显赫位置。宽大的八仙桌,取材厚重,造型庄重,推几推纹丝丝不动,黑油油的老漆面儿透出微微的暗红光,更加增添了几分的威严和大气。方桌讲究横木为上,入席,也特别讲究礼仪和等级名分,上席置两把有靠背或再加扶手的太师(四出头)椅或官帽椅。长者先入,此处一般只论年岁而不说辈分,年轻人则依次坐在旁侧的长板凳上,把尊老爱幼的高尚美德表现的尽善尽美。 等摆上十大碗的席面,立一柱白净的瓷酒壶,三两杯酒盅,放七八双朱红筷子,那种庄重和体面,是那么的清雅和含蓄。也许那个时代的饭菜没有今天的味美馐珍,但,单凭那些传统经典的老家具的摆设,在现在人的眼中足以是一道奢华的风景线,而这,恰恰那个年代农村生活的切实写照。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及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一些泊来品扰乱了新青年的眼睛,人们的审美观出现了崇洋之风,欣赏意识也发生了变化。一对太师椅远不如一对电镀折叠椅的洋气,一具老立柜比不得用彩色的三合板做的组合柜豪华,传统的柜子也不如复合板做的写字台体面。谁曾想,这种本末倒置的思想意识竟然一直延续了近30多年,直到今天,甚至还有相当人沉迷其中。 据了解,在我们这一辈学木工的工匠们,大多一开始就从做成品板学起,只用螺丝钉或各种速干胶组合,几乎没学过实木制作和榫茆结构。那些熬老骨胶,解板,推刨子也根本是似懂非懂。传承都跟不上,哪里还谈得上在原基础上再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创新了。传承制作的手艺发生了断层,加之近些年文物贩子的疯狂收购或偷盗,更加剧了对中式桌椅板凳的破坏和丢失。那年,我就碰到过这样一个蹊跷事: 拜访一位邻里,正在他家的屋子里聊天,忽觉得门外似乎有人进来了,听得到声音,却半响不见人影,主人觉得奇怪出门便看。果然,是个中年男子,他旁若无人地在院子里乱窜,揭揭这个房的门帘,推推那间房的窗户。主人出去并没有给好脸色,但他一点也不胆怯,并介绍自己是个收文物的,来看看邻人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盯上了我坐过的那把椅子,不管邻人愿意不愿意,他就拉出来品头论足了:“唉!可惜了,老漆都磨完了,唉!可惜呀,花伢子板板还有点松了,唉!可惜了……”一连几个“唉!可惜了”真好像这椅子就是他老先人留下的东西。然后,他再装作好人,说:“卖了吧,卖了吧,这椅子死重,还有许多问题,一把一百八,两个三百六,你再添一点钱到城里买个双人沙发坐上,那可是多谄活呀。” 我没想到邻人还真的被那三寸不烂之舌给说转了,呼三百六太少,那人爽快,答给四百,邻人满意了。“卖就卖了吧在家里也是个累赘。”他说。我赶紧拦挡将,“这价不行吧,你看把一堆板材做成椅子,不说后来的油漆,一个匠人好歹也得做个十来天的功夫吧,按如今,匠人一天两百块的工价,咱不说用料,光凭这工钱,你算算得多少钱呀?”我反问那个文物贩子。 “他、他、他这家具也太旧了呀!我是当旧家具买,就这个价”贩子反驳。 “就按你的话说,文物就是越旧越值钱呀。”我回他一句。 “不卖就算了,哪来的这些啰嗦。”显然,他不高兴了心里却很是不甘,还是很不愿情地出了邻人的家门。 后来,邻人的这一对椅子还是被卖了。再回家,他似乎对我很感激,说我帮他提高了椅子的价格,现在都卖了一千多了,听他这话的意思那价格已经是很满意了,可我的肠子都气烂了。也自那时候,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村的老桌椅、老板凳也就越来越少了。 纵观这些远去的桌椅板凳老家具,用料也无非就是本地的榆木,椿木或者一些杂果木,未必就很奢华,但它更讲究实用性和耐久性。优美的线条和精巧的做工,随着沧桑岁月变得古香古色,雍容典雅,它们不但有着非常高的文化内涵,更把人带到一种超越境界的审美情趣。你不看现在又传来一股奢靡风,家具店里也有了新做的或翻修的一些老式家具,可他们动辄就要价好几个千,好几个万、甚至几十万,或论斤卖或论件卖,而这些,让我们平常的老百姓也只能望尘却步了。 已经好多年,村子里再也凑不齐婚丧嫁娶排宴的桌椅板凳了,而这些远去的桌椅板凳,竟成为思乡时那股淡淡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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