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江南小说】五婆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8-27 08:55:35

   五婆八十多岁了，满脸皱纹，.因牙齿脱落而双脥塌陷，双眼混沌，齐耳的白发已变得稀疏起来，头顶的头皮依稀可见。布满老茧的双手，纪录着一生的艰辛。
   五婆的娘家是河南省的，具体哪儿的，她说不清。只记得她娘家在山里，那儿原本山青水秀的，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河水可清冽，水中的鱼儿都看得清请楚楚。五婆常和同村的小伙伴门在河边诜衣.服、戏嬉。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曰本人来了，这儿的一切都变…了。日本人太凶残了，他们烧.毁了村里的房子，掳走了村里漂点的妇女。五婆在父母的带领下，开始了逃亡生涯。
   不知逃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逃了多少时间，只知道逃到一个村子时，母亲病了，为给母亲治病，父亲含泪把她卖给了一户财主家做丫鬟。从此，和父母失去了联系。
                                                                                       （二）
   财主家在当地有钱有势，对待下人们非常苛刻。五婆记得，来到财主家，她被派到大太太房里做丫鬟，大太太对她和另外两个丫鬟都非常凶，稍微做错点儿事，不是罚跪就是关黑屋子。
   财主老爷共有五房太太。五太太是个洋学生，长得特漂亮，是财主老爷的心肝宝贝。因财主老爷整天和五太太粘在一起，冷落了其他太太，太太们常常拿丫鬟和下人们出气。
   记得有一次，三太太房中的丫鬟小翠，因为给三太太打的洗脚水有点儿烫，三太太就发火了，祭出家法，褪去小翠的衣衫，用皮鞭打了个半死，还不让看医生。吓得各房的丫鬟此后做事战战兢兢的，就怕哪一天撞上霉运。
      真是怯处有鬼，怕啥来啥。
      一天，五婆记得是个大冬天，临近过年的时光。
      这天，天快黑时，财主老爷来到了大太太房里。这可高兴坏了大太太。大太太急忙让五婆告诉厨房让做几个老爷爱吃的菜，再温上一壶好酒，她可不想让这天赐良机白白错过。
   这晚，大太太打扮得分外好看，脸上的皱纹被厚厚的脂粉敷盖，颧骨上涂着红红的胭脂，穿看塑身的旗袍，虽说上了点儿年纪可风韵犹存。一口一个“老爷”叫得分外甜。
   饭桌上，大太太更是殷勤，亲自用小青花瓷碗盛了菜，喂财主老爷吃。服侍得老爷舒舒服服的。老爷心情非常好。
   正待大太太和财主老爷进房入睡时，财主老爷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离开了。任凭大太太使尽浑身招数，都没挽留住。大太太委屈得不行，一躺倒在床上就泪水涟涟。
   丧心病狂的大太太，歇斯底里地愤怒。先是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接下来是砸东西，无论是名贵的青花瓷还是普通的景德镇瓷器，拿到手就摔得粉碎。这还不解恨，叫来五婆和其他下人，一顿数落。期间，一个平时没占到巫婆便宜的下人，不知在大太太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大太太恼羞成怒，指示下人把五婆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直打得五婆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气息奄奄。倔强的五婆就是不吭一声，也不肯低头认错。盛怒之下的大太太，让下人把生命垂危的五婆扔到荒郊野外，让野狗吃。

                                                                           （三）
   五婆命很硬，并没有被野狗吃掉。被扔到草丛中的五婆，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五，全身火辣辣滴疼，脑袋想要暴裂似的。张口要喊，可就是出不来声。无奈，只能一点点儿往路边儿爬行，鲜血染红了野草，身后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让人目不忍视，潸然泪下。
   当五婆再次昏厥过去后不久，一个打把势卖艺的民间马戏班子正好路过这里，发现了草丛里的五婆，忙停下马车，上前查看，发现五婆还有口气，就告诉了班主，版主来到草丛中，瞅瞅五婆，一看脸蛋，长得蛮俊的，身段也不错，忙叫戏班里的人把五婆抬上马车，给她的伤口上敷些跌打损伤的药，再给她内服写中草药。怕土财主纠缠，马戏班子没敢在此地过多停留，带着五婆飞快离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护理，五婆渐渐恢复了健康，粗鲁哦得亭亭玉立。马戏团班主，见是棵好苗子，就收下做徒弟，教五婆耍杂技。巫婆呢，人聪明，一教就会，不到半年工夫，就能出台了。
   马戏班自从有了无五婆这个台柱子，一下红火起来。常常是这场演出没结束，就有人预定下了一场子的演出。班主赚得钵满盆溢，乐得合不拢嘴。那年月，走江湖混碗饭吃不容易，不时有一些地痞流氓来砸场子，班主总是赔笑脸，破财消灾。
      一天，来到关中某镇，搭好台子，开场锣鼓刚刚响过，台下就有人起哄、喝倒彩，要砸场子。班主赶忙出来赔不是，可这群人就是不听，给钱也不行，看来，今天是遇到硬茬了。班主使尽浑身解术，也无济于事。迫于无奈，收场走人。这群人能使不让他们走。最后，班主被“请”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庄园里，见到了庄园的主人，主人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六十多岁的老人。见面后，倒也直爽，要班主放了五婆，给她当小。班主怎可能答应？那主人见班主不答应，就指使那群起哄的人对版主一顿爆揍。直打得班主头破血流，被迫答应。
      可怜五婆，刚过了几天顺心日子，又掉入了虎口。
      从此做了这家富户的小老婆。虽说，吃穿不愁，但山羊胡的变态，让五婆身心疲惫，痛不欲生。

                                                                  （四）
      解放后，国家颁布了新<<新婚姻法>> ，废除了一夫多妻制，五婆就和山羊胡离了婚。
   五婆远离家乡，举目无亲。五婆对于家乡的记忆，非常模糊，政府也无法找到她的家乡。好在，山羊胡的下人中有个老实憨厚的地中年男人——下人们呼做老五的，也就是五婆后来的老伴——物五爷，同情五婆的遭遇，愿与五婆结为夫妻。就这样，五婆有了新家。
      五爷心疼五婆，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分到的八九亩地，五爷一个人做务，从不要让五婆搭把手。夫妻俩甚是恩爱，羡煞村人。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两三年过去了，五婆家的日子殷实起来了。每当夜深人静时，五婆两口儿就说收悄悄话，说过去，道未来，甜蜜无限。有时，两口儿也闹矛盾，还不是因为五婆那不争气的肚子？五婆理解五爷，中国人的传统理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五爷不说什么，老五的兄弟姐妹们能不说？
      后来，五婆答应五爷去治病。两三年时间里，遍访当地名老中医，药喝了数不清，就是五婆的肚子还是没有起色。无奈，最终选择了放弃。在五爷的恳求下，五婆答应过继五爷哥哥的小儿子——狗娃。
      狗娃抱回家时不足一岁，还没有断奶。白天还好说，晚上常常醒来哭着要吃奶，五婆哪有奶水啊？只能做些面糊糊，用勺子盛了，放在嘴边吹凉了，一口口喂给狗娃吃。就这样，在万般辛苦中，狗娃长得白白胖胖，很讨人喜欢。

                                                            （五）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五婆因做过富人的小老婆，也被村人当做阶级敌人揪出来批斗。
      五婆带着白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吊着一个大大的木牌，悬挂在胸前，上面用墨笔写着“打倒万恶的地主婆”，还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站在会场的主席台前。愤怒的革命群众，斗志昂扬地批斗者他们这些阶级敌人。唾沫、鼻涕喷向他们。每次大会结束，五婆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污物。可怜的五婆，满腹的委屈不敢在人前流露，只能在深夜一个人噙着被角，偷偷流泪。五婆为了狗娃，劝说狗娃父子俩和她划清界限，一个人分家另过。
      十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五婆平反了，和五爷又团圆了。
      狗娃早几年就结婚了，媳妇不咋待见五婆。婆媳矛盾不断。五婆知道自己亏欠狗娃很多，从不和狗娃媳妇计较。五婆虽然这时身体已经垮了，可她还是尽量照顾好五爷和几个孙子，减轻狗娃和他媳妇的负担。

                                                                  （六）


      好景不长，不几年，五爷得癌症去世了。狗娃媳妇对五婆更不好了，处处为难五婆。以前有五爷罩着，狗娃媳妇只是找茬，最多是在五爷没在时，骂五婆几句，现在可不同了，有时还动手打五婆。五婆上年纪了，记忆力差了，手脚也有些不灵便了，难免做错事给狗娃媳妇留下话柄。
      一天，狗娃媳妇下地干活去了，临走时叮嘱五婆：让五婆把锅洗了，把猪喂饱。狗娃媳妇走后，五婆突然胃疼，疼得五婆满头大汗，在炕上直打滚。
   中午时分，狗娃媳妇下地回来了，刚进门，离老远就听到猪仔在圈里嗷嗷叫。狗娃媳妇放下锄头，走进猪圈一看，食槽里一粒食物都没有，猪见到她，叫得更欢了，差点儿越出了猪圈。狗娃媳妇满肚子都是气，赶忙给猪和了食物，听着猪“吧嗒吧嗒”的吃食声，气稍微消了点。
   狗娃媳妇走进厨房，看到早晨一家人的饭碗还放在案板上，饭锅还是老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走出厨房，冲进五婆房里，看到五婆躺在炕上睡觉，扑上去，拽住五婆的胳膊往外拉，边拉边骂道：“我叫你懒！好吃好喝的供养你，我忙着下地干活，让你洗锅喂猪，你一件都没干！”
      五婆声音怯怯地说：“你走后，我胃疼。”
   “胃疼，迟不疼早不疼，偏偏这个时候疼。你骗鬼去！”
      五婆被狗娃媳妇拽到大门外街道上，一顿羞辱，委屈得嚎啕大哭。
   “咋？还把你冤屈了？只吃饭不踏粪的东西！就是看个鸡，每天也能下个蛋，你能干啥，老废物一个！”
      狗娃媳妇越骂越来劲，五婆低头掩面哭着跑回家去了。
      晚上，五婆去了村长家，在村长的做主下，五婆和狗娃分开了，一个人单过。
         五婆羞愧难当，掩面哭着跑回家。身后传来狗娃媳妇向街坊邻居数落五婆的叫骂声。
         晚上，五婆去了村长家，在村长做主下，五婆和狗娃分开单过。
                                    （七）

      拆迁的风在村里传来传去已有好几天了，村人们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栽树、建房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往日里关系紧张的婆媳们，瞬间也变得关系融洽，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成了宝。
      狗娃媳妇也转变了对五婆的态度。
      这天，一大早，就和狗娃一起来到五婆屋里，脆生生地叫五婆：“妈，您坐下，我和狗娃有话对你说。”
      媳妇叫我妈，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平日里指桑骂槐，很不得我早死的狗娃媳妇会喊我妈？太阳从西边出来啦，还是有啥企图。装聋卖哑，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五婆心里想到。
      见五婆半天没理她，狗娃和媳妇满脸堆笑，柔声地喊道：“妈，以前是我们不对，不该对您不孝顺，让您受罪了，惹得街坊邻居看笑话。妈，我们错了。”说着，两人跪在水泥地上。
         五婆这次听清楚了，他们叫妈了。这声妈，好久都没听见到了。感动得五婆两行眼泪从浑浊的眼角跌落到衣衫上。有那个做父母的不肯原谅自己儿女的？无论儿女有多么不懂事，对父母伤害有多么深，做父母的都会原谅儿女。想到这儿，五婆伸出双手，去扶狗娃夫妻两人。“你们俩快起来，地上凉，膝盖受凉了咋办？”
         “妈，你今天不答应和我们一起过，我们就不起来。” 狗儿媳妇说。
      看到狗儿两口子满脸的真诚，五婆点头答应了。
      狗娃媳妇媳妇拉狗娃站起来。自个儿走到五婆伸手抓住巫婆的手，说：“妈，您的房子这么冷，还是和我们一起主楼房里吧。”
      “孩子，不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人老了涎水鼻涕就多了，脏。住这儿，老房子，脏点儿，没啥。”
      “妈，您这不是打我脸吗？说到底，您还是不肯原谅您儿子和我啊。”
      “不是。妈咋能不原谅你们俩呢？让妈再想想。”
      “妈，这还有啥想的？我们现在就帮您搬。”
      站在一旁的狗娃，见五婆原谅了他们，忙说。边说边向媳妇使眼色。
      两人一起动手，收拾起巫婆的被褥。五婆没有阻挡，任凭他们俩搬。
      半个小时后，五婆挪到了楼房里，和狗娃一家一起过日子。
      村头的大树下，一堆中年如女在说闲话。
      “咱村狗娃媳妇真行，把主婆哄得滴溜溜转。”
      “可不是吗？前几年，嫌弃老婆是个累赘，巴不得巫婆早死。”
      “这次，要不是拆迁，老婆能分十万元、六十平方住宅和十个平方门面房，狗娃媳妇才懒得理五婆。”
      “还记得不？前几年那次，就因老婆没洗锅、没及时喂猪，和老婆闹到大街上。”
吗 “我看五婆又要上当了。不知那狐狸精给五婆灌了啥迷魂汤。”
“就是。咱咋就没有那本事？我和娃他爸对我公婆多好？可两个老人就是不向我们，整天向着老二两口子，拆迁款咱是想不上了。”
“你们看着，五婆非受罪不可。狗娃媳妇心就那么好？”
正说着，远远见狗娃媳妇下地回来了，大伙儿忙转移了话题。
村子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坍塌、消失了，村人们也分散到周围的村庄租房住了。见面的机会少了，五婆家的事人们知道的很少了。
  有人说在村子的废墟中常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捡拾破烂，很像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