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这种手掌的熨贴式的弹动,让李说瓶身上猛然一紧,感觉自己不集中的注意力猛然间被劫持了。浮出水面一样,抖了个激灵 。转过身瞅见匡亦华指着粉色的肩包。李说瓶这才低下头,原来包里的香水盖子掉了,正香津津的从包里往外滴。匡亦华挠了挠鼻子,反问道:“这不是你的吧,以前怎么没发现?!”李说瓶顾不上反驳匡亦华的挖苦,不耐烦的挥着手说:“快帮我找点纸?!”匡亦华坏笑着递过手帕纸,象目睹了一个还未将浓妆展示人前,便早早的泄露了这个新奇的欲望。李说瓶瞪了匡亦华横空龅牙的猖狂,推了他一把,走到自己的格子间。
匡亦华俯身过来,低头问道:“孟小芊怎么还没来?!”这一问,李说瓶才恍然大悟,香水是她私自享用的,这要是让孟小芊知道了,她肯定会纠缠不休的。她后悔自己不该凭着五分钟的热度,就去模仿什么嗅觉美学。她往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两下,狠狠的踹着格子间上的挡板。“哎----哎!------你至于吗,不就是一瓶破香水!”匡亦华嚷着。李说瓶看着匡亦华抽象的脸,满含探究的眼神。才想起孟小芊确实两天都没回来住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她早就和男朋友住一起了,回来住,往往是因为男朋友送了她什么礼物,或是照本宣科讲述自己的恋爱史,把那些肉麻的情话在她面前叙述一遍,告诉别人自己过得挺好。无非如此,可现在两三天没上班了,确实有点奇怪。
“她真的好几天没上班了”李说瓶认真的问道。匡亦华的表情有些夸张,“你不是吧?住在一起,同一个公司,你居然不知道?!”李说瓶有些烦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八卦嘴,唯恐饭余茶后没有消遣的话题。看匡亦华的那副贱牙,自从来到公司,就始终悬挂着各种话题,哗众取宠的标志性人肉建构,嘴角老是卷起一丝别扭的奸笑,娘娘腔的走路方式,有这么一个玩意呆在公司里,人不至于太无趣,同时又见识了另一种无聊。
匡亦华喜欢和孟小芊搭讪,孟小芊和公司里其他人一样,觉得匡亦华是一个小丑,深陷逗逼情怀的小人。他能把业务培训会变成一锅心灵鸡汤,浇向那些昏昏欲睡的脑袋,或者化身成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霎时觉得进入了一个传销团体,把毫无信仰可言的白领从鄙视中唤醒。每每这种时候,孟小芊总是故意叹息一声的说道:“您能收敛一下自己的才华吗?这样特容易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心里产生强大的落差!”也就是孟小芊有资格弹劾匡亦华的单口相声,若放在其他人,即便有一点嘲笑被他看到,你就会明白穿惯了正常尺寸的鞋码,他会找机会给你换一双小的,你说不出的难受,哑巴吞黄连的在心里埋怨,他会在一旁等着看笑话。
9
数据和文字占据的时光,把一个文案工作者用机械且理性的思考观念掐住,视野里盛满了各种密集的符号,用匡线规整的人为创造感,把那些压榨出来的劳动成果,变成理所当然的进贡,从脑子里掏出来,放进文件夹,呈给匡亦华这个人,让他挑三拣四一番之后,取悦老板。可见,古时候那些附属国讨好大国的皇帝是多么一件累人的事情!想到这,李说甁把键盘上跳舞的手指掰了掰,活动活动手腕,僵化的颈部也是酸痛难忍。她真就不明白了,匡亦华怎么那么喜欢让人向他汇报工作业绩,好像不制造一些这样的事情,他的能力就会跑掉。他每天都会在公司销售群里面贴满疑问号,问东问西。孟小芊曾经戏称:“他这是在刷存在感!”她往里间办公室瞅了一眼,匡亦华鸡啄米的头,像一个毕恭毕敬的大臣,两只胳膊收束着严谨,经过认真装裱的礼貌,就差直呼“万岁了!”
这种毫无掩饰的低贱,作为一个还未到达中层位置的人来说,会感到是自己是幸运的。其实他可以不这样耍笑自己,但是鉴于他旺盛的表现力,他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加深了匡亦华的虚荣心。可见结果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享用结果带来的过程,至少对匡亦华来说是这样。在匡亦华给老板斟完茶,转身出来时,她及时的扭过玻璃门那一道缝隙。
匡亦华整了整自己的西装,两手搁在裤兜里,一本正经的说:“老板要看上半月的业绩考核。”李说甁“嗯”了一声,舌头在口腔里划弄,觉得很迷惑。现实的表面总是有一片演技精湛的演员,你已经分不清卸妆前和卸妆后,你只能用一个叫做“变化”的词语来解释,仔细想想,就连词语本身也是带着表演性在生存。
她现在明白了,玻璃门上为什么要有那一杠涂层,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可能是为了保护像刚才的那种不堪的场面,又有一知半解的开放民主表达,但那仅仅只是表达。你的视野有多大,对于里面的获知欲便有多强,它越是含糊不明,你便越想一探究竟。
印刷机的舌头“呼呼”的煽动着,将A4纸吐了出来,李说甁倒了一杯咖啡,立在窗户前,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车子像河流中搁浅的鱼挤在一起,喇叭大声的冒着泡,恨不得将写字楼的玻璃都撑破,醒目的红灯高高在上,在她的意识里,那是一枝火红的玫瑰,明艳的闪着光,挡住了匆忙。也像一块警示牌,提醒自己需要什么。
匡亦华已经喊了,李说甁呷了一口咖啡忙应着“等一下!就来!”匡亦华签完字,看见她嘴角上的咖啡,冷笑了一下。虚绞着双手说:“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李说甁心想,你要是看到自己那副德行,那才叫怪!嘴上却说:“哪里怪了?”“又是香水?!又是咖啡?!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李说甁故作轻松状,说:“匡主管!上班时间,别老打听别人的私事。”李说甁刚要拿报表,匡亦华示意自己送去。并加了句:“别学人家小资了,不适合你!”李说甁奴奴嘴,退了出来。
李说甁像是被戳中的要害,捂着脸颊窘在格子间,一口喝完了确实不怎么好喝的咖啡,又跑去厕所漱口。我怎么就不能小资了,什么都喜欢高姿态的建议,批判。李说甁懊恼的嘀咕着。
李说甁见文件夹已放回,她似乎又看见了瘫坐在地的男人,那些翻看过的墨痕黑乎乎影着,像夜晚的楼道,尤其是那道艺术手法的签字,就像落下的玫瑰。但这不是她的玫瑰,这是匡亦华的玫瑰,被他精心挑选,爱护有加,定时浇水,用他世故的手不断擦拭,防止灰尘的沁染。让它绽放在最适宜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玫瑰就是玫瑰,只能代表它自己的含义,不能随便付之其他,也不能像匡亦华那样,即便刺伤人格,也要求得上司一次怜见。这种谄媚的行为,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玫瑰的侮辱。玫瑰应该是独立,不流俗的高贵,饱含爱意,内存傲骨,而且是绝对是占在女性这一边的。
李说甁的脑子对玫瑰快速的辨论着,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的初衷是什么,焦灼的把自己拉回肯于接受的一面,即使很激进,很矛盾,但也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踏实。
10
为了躲开下班后的高峰期,李说瓶窝在格子间上刷微信。他看到了孟小芊刚更新的一条信息“爱你的人总会迁就你,不爱你的人让他滚远!”这符合孟小芊的爱情观,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一直处于主导掌控地位。属于外表懵懂可爱,在男朋友面前比较强势的一类。为此,她自己还发明了一套恋爱守则,她要求每个月的14号过一次绿色情人节,要有一次小惊喜,每个周六都要有一次白色情人节,绝对要罗曼蒂克,而每年的2月14号都要大过一次红色情人节,还要送她一份难忘的礼物。李说瓶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的,肯定会疯掉的,甜品这种东西吃多了,不仅会有蛀牙,还会胃酸,更何况是一个人。尤其是孟小芊犯错后那种恳求原谅的语气,太作了!她都能想象出孟小芊拽着男朋友胳膊说的那句:“你原谅我,好不好嘛?”谁能受得了。她追问了一句:“你在哪呢,好几天都没见你?”孟小芊点了一串省略号,李说瓶觉得自己有点无事献殷勤,不再搭理。
电梯口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红色的数字停在17楼,象卡壳的子弹,不见动静。李说瓶反而没有耐心等了,这是一种尽快逃离空落的心情。保洁阿姨从楼道里钻了出来,拎着一堆纸箱子,在垃圾桶里掏矿泉水瓶。也许是保洁阿姨脸上的冷漠,那天的小插曲涌了出来,面目清晰,象一张黑白照片镶在了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想走楼道,碰碰运气。
等保洁阿姨消失在另一堵墙外,她从楼道里摸了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拍电影,一个蹩脚剧情由此而展开,昏暗的阶梯上响起了温文尔雅的步态,似乎一拐弯,男主角就出现在你的身前或身后,又或是陡然倒向一片黯淡凄美之中。李说瓶清了清嗓子,唤醒灯光的隐匿,陪着她一起探寻这个曲折蜿蜒的诗意通道,走楼道的感觉就像身处一个没什么悬念的迷宫,若是太在乎两头,距离上的怀旧之味便与自己失之交臂了。若是只在乎走的脚步,而忘了出路,便会心生绝望。
昏黄的灯光,照着墙壁冷落的白,就像城中村终日不见阳光的屋子,不开灯,便一直处在黑夜当中。而这里面的迷离翘楚,自动生出一种牵挂,握着你的心一直向下,就好像一向下,就能得到什么。李说瓶的眼前扑朔迷离,她沉浸于感性的领悟,忘了来此的最初目的。人的设想总是被环境有意挑逗,唆摆着你捡到与此匹配的故事。在那天晚上的死角,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虚无的东西黏住了她的眼珠,从那里面能看到自己,看到一束绊倒的玫瑰,侧着身在凝望-------
没有人来凑巧,楼道的空格键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像一个拖沓的开场白。有个人躲在一旁说着旁白,将她内心的怅惘,愁绪,全都用脚步和背影诠释。
11
混在人群中,李说瓶像一只攒着碎步的燕子,灵活的寻觅着街上的可有可无。她串跃于纷繁缭乱的色彩当中,两颊上的齐耳短发跟雀翎一样,一抖一抖的,很有节奏感。这种具有音调感的走路方式,让人觉的她跟自己在较劲,很不服气。她没有等公交车,直接拦了一辆的士,朝城东的美食街奔去。
对美食的贪婪,是李说瓶闲暇时间的一大乐趣。别人喜欢的是味道,她钟情的是氛围,是那种不用摸钱包,便能阅览热情洋溢的权力。就像大家约定俗成,自觉的拿出热情,欢迎和并不相识的人分享。在她看来小吃就像一件件展览品,他们五花八门的气味,都是特有的艺术气息,吸引着你的胃。就跟她自己站在那些橱窗前,看见那些名牌鞋子和包,总想把它安置在自己的衣物间里,在挑选衣物搭配时,会突然跳出来,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惊喜。李说瓶喜欢吃辣的,越辣就就越让她兴奋,吃的吐舌头,辣的掉眼泪,不断往嘴里扇风,还是想再来一口。有时会遇上同样的人,相互看着对方为了一口吃的,如此的狼狈,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李说瓶借着这种情景,会彻底的笑弯了腰。
对于李说瓶来讲,美食街是个放纵自己的大乐园,一个尽可能自由的游弋之畔,它们装扮成古老的风貌,聚集着各色的东西,敞开大门,欢迎任何人。它们尽量与世隔绝,打发掉烦恼的余孽。那些蒸腾的水汽,好像寺庙里虔诚的香烟,祈祷着人们心中真正的愿望。那些不同口音的叫卖声,倾注着人们对生活的激情,
临出美食街的时候,李说瓶看见了一张老照片,是上世纪民国时期的城市风貌特写。那里面的人穿着灰旧,色彩黑坠的衣裳,表情是落后的,带有惯性的生活表达。其中一个白围裙的人正撩着手,咧着嘴在憨笑,有点傻,但是很真诚,现在很难看到的那种真性情。李说瓶觉得,时间被人用照片这种方式剪裁了,悬挂在够得着,却回不去的地方。本来想把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打印出来,但是黑白照片要五十块,不讨价还价,她心里的惦念就这样被谢绝了。
自从拾到那枝玫瑰,李说瓶每天定时给它换水,观察它的颜色,生怕它过的有一点不如意,就好像自己和它连在一起了。水底的绿枝肥大臃肿,好像水土不服,花瓣的边缘绛红色的瘪着,有什么腐蚀了它似的,叶子软塌塌的,早就停止了光合作用。
玫瑰被剪掉的时候命运就已经被定格了。或成为一段佳话的代名词,或者成为一段失败爱情的注脚,又或者有她这么一位视如珍宝,惜花如己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比它自己屹立枝头更好的结局呢?!
12
孟小芊和男朋友掰了,是男朋友首先提出来的,孟小芊本来以为会像以前,自己撒撒娇,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她没有想到,男朋友是打心眼里烦她了。孟小芊强挤出一脸轻松愉悦,想和男朋友再吃一顿饭。可是没想到,在亮出底牌后,男朋友苦恼的叹了一口气,好像他被折腾的多累,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气呼呼的转身走掉了。两个人的感情走向最后一秒钟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难以割舍,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就像一把钝化的刀子,并不锋利,而是因为乏味,无聊,不疼不痒的被时间碰断的。
孟小芊受到这种强烈的排斥后,她把那副不情不愿的过去式甩在身后,一股脑的朝名牌服装商场走去,用并不富裕的银行卡刷干净了身上原本还新的衣物。颜色上的变迁,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加时尚靓丽,而不是深受感情创伤的憔悴。大框架的墨镜挡住了眼角流出的突如其来,步子迈的很张扬,脖颈上加工处理的桀骜不驯把破碎的柔弱捏成不屑一顾的坚强。嘴唇上抿着莫须有的怨气,如同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有点受气的小妇人的任性,脸颊上的漩涡可劲扭动,稀释着那副难堪的郁闷。她自拍了一张,很满意的将其放到了朋友圈,但没有附上此时的心情,自己个点了一赞。
李说瓶正在阳台上晾床单,孟小芊没有卸下墨镜,出于人的正常意识督了她一眼,便把身上那只肥大的帆布包扔在沙发上,蹬掉脚上的鞋子,不乐意的摔上门,把自己闷在屋里。李说瓶有点愣神,他能感觉到孟小芊脸色上的不快,虽然没有看见她的眼睛,但是那份失落中焦虑 以及逃离的动作恰恰暴露她的心事。
晾完衣物,李说瓶扣了扣孟小芊的房门,她的指关节摁的很轻巧,生怕有一点力道惹恼孟小芊。孟小芊开门的一瞬间,她很诧异,手上的敏感以及迅捷,让她不知所措。孟小芊的发丝很缭乱,眼神里拱着敌意问:“你别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我什么事也没有呢?”李说瓶压紧了嘴唇回到:“我是想告诉你,不小心把你的香水弄破了!”孟小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哼!”了一声,挥挥手说:“破了就破了,别来烦我!”李说瓶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孟小芊的火气被点着了。她的声带先一步嘴唇冲向李说瓶,反击意味很重的说:“我就知道你等着看我笑话!”李说瓶反诘到:“我闲的啊!”孟小芊不以为然的笑着,很明显,她的猜忌心在抵制李说瓶。
李说瓶对质一样的说:“我只是看你今天不高兴,大家一个屋子住着,想来看看你,就这么简单。你要觉得我是来看笑话的,那你就自个呆着,没人稀罕你!”孟小芊很意外,难道她平时把李说瓶看错了,她心里犯着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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