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纪小说]撞 壁

                《撞         壁》
       常思过回家的第三天天就下起了小雨。
       秋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天先是从昨天开始阴一阵晴一阵，晚上似乎还有月儿和星星。奶奶在世时常说“一个星星管半夜”意思就是只要天上有一颗星就保证半夜没雨，人的心情刚能好点，但一早起来天又接着阴阳怪气，下午蒙起小雨，这蒙着蒙着便淅淅沥沥。
       秋天这雨也如世上的事。每一个故事的发生都要先有个铺垫，每一场戏的开始总要先来个前奏。
        傍晚和妻吵了几句。几十年了不是没吵过，虽不激烈却分歧很大。上一次是为大儿子买房要不要拿出全部积蓄，这一次是二儿子毕业了何去何从。两个人的坚定，一是他认为妻是更年期糊涂，二是妻认为他是五十岁固执。
       他枯坐在书房里。母亲在隔壁剧烈地咳嗽，天天这样，老病。他去倒了杯水没多说话。八十岁的絮叨会让你心烦。
       掩门回到书房。儿子网络在线却都没有消息，他知道他们都忙。一个正在按菜谱炒菜做晚饭一个正忙着打游戏。
      他感到孤单。对于微信群里的同学同事，他们正在侃天侃地瞎聊；对于母亲，她已经不能为他分担和开导什么，只求平安走尽剩下的岁月；对于妻，三十岁的共同奋斗四十岁的苦心经营现在是五十岁的无法超脱；对于儿子，记起了发给你一段孙子的视频或给你一个电脑桌前的怪姿势。
      他想去旅游，但只是想。
       书房很小，走过来是三步走过去还是三步。他不抽烟，十年前也戒了酒。两个儿子却不，大儿子还能喝且诡辩为了应酬。教书多年这叫医不自治。他看看墙上的“克己复礼”不禁苦笑：那本来就是给自己写的。
      窗外雨声“的哒的哒”地响。
      无奈。
      无绪。
      心无所托的时候他便去散步，但在这阴雨的夜里他已过了需要瓢泼才能冲醒的年龄。
     他还是带上门出去了。
      虽是秋雨，并不冷。他夏天的短裤凉鞋还不曾换过。
      老村的巷子很长，路灯一直伸向东头很远的沟崖边，那里有父辈居住过的老屋，向东可以俯视黄河，可惜不是白天。
        雨还在下，他撑着伞，路灯光把两行大树的斑驳而参差的影投到中间。偷工减料且不规格的硬化水泥道坑坑洼洼使他不停踩在水中，好在巷子很整洁他并不担心睬上什么，可以漫不经心的走。
       八点的雨夜巷道里已没有行人。家家大门紧闭只有人声和明亮的光从新楼房的大窗里传出来。其乐融融的祖孙对话，进入高潮的电视剧情，一牌刚完的麻将哗哗……
      常思过有点陶醉。他很想让自己在这样的迷境中睡去。五十岁，既不能因为知天命而超然物外，又不甘尽职份而沦陷俗尘。思过思过，矛盾的时候赏思己过，他想起爷爷起的这个名字，这三个字象“先进”和“模范”一样束缚了他几十年。
    他踽踽而行，慢而且稳。他想走到尽头再反过来走。
       在这样无边的夜里他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他羡慕朱自清先生的境界，一个人拥有一片荷塘和无边的月光多么美好。
       他脑子里清醒地过着许多事。内弟在美利坚的公路上开车旅行，大儿子三口在草地上骑马，岳母孑然无助的样子，哥哥身疼劳累的命运，还有徐才厚，周永康，老虎，苍蝇，他还想到了蝎子，今夜片片这家伙肯定逮不成蝎子，片片是蝎子天敌，他一夜能逮一斤，一斤卖二百九……
       突然，他发现前面有堵墙挡住了他。身后的路灯照着，红砖墙，没有粉刷，棱角参差分明。
        他有些奇怪。老村变化大他竟不知这是何处。他是一直顺了巷子的路灯朝前走，转过弯吗?他不记得，反过身吗?他也不记得。可怎么就碰壁呢?
      也许是走岔了巷道。离家东走约二百米有一个横巷，向南七八十米是另一条东西长巷的十字，这里有个小超市，九点应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可自己并未看见。也许一一一
     常思过决定反回走。这里既然是个死胡同，走出去的唯一出路当然是回头。
      他又陶醉在他的夜雨中。巷道仍是无人，如今的人聪明，你一打电话他们一准躲远或几个人另起话题，看今晚，你一有心事他们便把这片天地留给你。
       这一刻常思过想起了更多的事情。马武斌在修水泵，王民生在说怪话，李全义在主席台发言，朴谨惠弄抱着萨德烫手，还有天宫二号雷凡培合阳人，中秋夜李白邀月，九一八……一地鸡毛。
      走着走着，他愣了，前面又是那堵红砖墙！
      日怪!他是梦游了还是遇到鬼打墙了。
       他想他应是清醒的。他把伞挪开，雨立刻透过衬衫从肩膀凉下来湿漉漉的，他的心也有种被淋湿的感觉。他索性收了伞。手机在裤兜里，他本可以打个电话又觉太可笑。他决定还是往回走。
       这时他并不怵怕，在人气旺盛的巷街明亮的灯光下怎会有鬼！有这样的想法他都觉荒唐。
         这一次他很注意每家房子的建筑造型，他想寻找记忆中的标志。但却发现家家的门墙千篇一律，都有苞米油葵用塑料彩条布盖着发出的“嘭嘭哒哒的响。。走在每一个亮着的窗外他还注意了说话的人，但他没找出熟悉的声音。这时他虽不急迫却不免沮丧，很希望有个人出来问问。一辆小汽车从遥远的路灯下开过来，但溅起的水花让他躲都来不及。
      他于是站在一个路灯下等。这时他什么都不想了，也不考虑是夜几点，他相信打牌的一定会散，有急事的雨再大也会出来
     果然，近处一家大门“吱扭”了一声出来一个人，尿急的三孟见他站在路灯下：
      “思哥你在等谁?”
     他忙说：“我准备回去，可是一一迷巷了，哈！”
      三孟笑出声来说：“这就是咱大北巷呀，你朝西走，这里是东头。”
        朝西走?哪不是有堵墙吗?
       他谢了三孟，举起伞。这时他才感觉全身衣服已经湿透但身体里却燥热似乎出了汗。
      这一次没有什么墙！
       睡觉时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十一点零七分。有一条微信是俊权发的：
       “天下雨了，人总是要保持一种好心情，您说呢？”
      这家伙够贼！远在千里也能窥得他心。
       十年前上高三，晚自后他竟带了七名男女不假外出，在少梁山的一条荒沟坐了一夜，那里埋着不幸的女同学张小华。第二天早晨，当其他七人低头准备领教训斥时，他已从“常老班”的怒容中窥伺到了理解和宽囿。
           他是大学没毕业就去去闯神木的，理由是：迟了就没有机会。
      常思过在睡着前想：神木的雨中会不会夹着风沙呢?

(9月18日夜于作嫁舍)
[刘振纪，曾用笔名文辰己，六O后，陕西合阳人，中学语文教师。在报刊网络发表小说散文近百篇，以写心态为主。主张文学只有用心态才能表现生存状况的深刻内涵]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了。

突然，他发现前面有堵墙挡住了他。身后的路灯照着，红砖墙，没有粉刷，棱角参差分明。